佛手
她這樣有持無恐,鄭夫人這口氣上去了下不來,她自覺有理,叫明潼這一激,當即喊著人要走,果真就要進宮去告御狀,原本昏在地上的楊惜惜聽得一清二楚,心口跳的這會兒倒慌起來,這可不得把天捅個窟窿出來。
她想醒又醒不得,還是鄭夫人身邊的婆子把鄭夫人拉住了:「老太太消消氣,大夫且還沒診治,是小兒犯病也不定呢。」
鄭夫人聽得這句,回過神來,聽見楊惜惜喊叫說害死了孩子,卻只看見那娃兒口裡吐沫,手腳還在動,怎麼能說是死了,萬一是發了羊癲,告上去,鄭家可不是成了笑話。
她把沒出口的話咽了進去,一屋子人都站著,只明潼坐著不同,竹桃兒叫楊惜惜扇了兩個耳括,正蓬頭散發的跪在地上。
鄭夫人扶了額頭又要裝暈,明潼卻先道:「把這屋子封了,這兩個先看押起來。」連著竹桃兒也沒放過去。
鄭夫人這下裝不了暈了,她瞪了眼兒看著明潼,明潼沖她笑一回:「是病是症,得太醫看了才算,太醫來了,宮裡總怨不過,要是癲症也還罷了,養他一輩子就是,若是旁的……」
她打定了主意要審,鄭夫人心下先自怯了,倒信了是這孩子有癲症,這樣小就發作起來,往後可活不長。
她既信了,便厭起楊惜惜來,心裡罵一回沒見識,自個兒生的孩子帶著病,非惹出這樣的事來,總得有個台階可下,又不願意在明潼跟前服軟,也跟著冷笑道:「等確實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既然如此,我看就把佛堂空出來,讓兩位姨娘先在那兒歇著。」明潼看了竹桃兒一眼,扶了小篆的手出去,竹桃兒同鄭夫人想的一樣,她自家作娘,再想不到有人能害了親生子,那便只能是發了癲症,只太醫診治出來,事兒就算了了。
她站起來攏一攏叫楊惜惜扯散的頭髮,還對著鄭夫人一福身:「老太太受驚了。」她身邊也有丫頭侍候著,此時過來扶了她往小佛堂去。
邁了門就捏一捏她的手:「姨娘寬寬心,小篆姐姐說了,只不胡亂攀扯,事兒就能說得明白。」竹桃兒跟了明潼這許多年,知道她的性子,咬咬唇兒:「總不至於罷。」屋裡頭只有她跟楊惜惜兩個人,明潼這話的意思就是楊惜惜弄鬼,虎毒尚且不食子,想著便拍一拍丫環的手:「定是癲症,你去傳個話,說我安心等著,不會給太太添麻煩的。」
她還由著丫環扶進去,楊惜惜卻沒這樣高運,明潼的人不管她,鄭夫人又惱她生了個病秧子出來,怪道這孩子能吃能睡能長肉,原是得了癲症了,啐得一聲晦氣,甩了袖子就走,還是兩個婆子把她抬到佛堂去的。
既是看管,裡頭便只有她跟竹桃兒兩個人,竹桃兒看她暈過去了,指派婆子把她擱到羅漢床上,小佛堂是鄭夫人拜佛的地方,除了念經,還設了靜室休憩,丫頭燒了茶來,上了四樣點心,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竹桃兒久等她不醒轉,伸手去拍她,到得此時還憐她有份慈母心,換作自家孩兒也是一樣心痛,哪知道楊惜惜一睜眼兒就捉了她的手:「孩子呢!」
便是這時候,佛堂門上落了鎖,竹桃兒一驚,先時看管外頭還有丫環聽差,婆子燒茶不說,吃的點心也是好的,還拿了妝奩來給她梳頭,這會兒怎麼落了鎖,她心上一驚,還不曾回過神來,就叫楊惜惜劈頭打在臉上。
既鎖起來,那便不是癲症了,竹桃兒心裡一抖,反手擋住楊惜惜的掌摑,先時憐她那點心全變作驚愕,外面丫頭叩了三聲門,竹桃兒甩開楊惜惜,到得門邊聽見丫頭道:「二少爺是叫餵了耗子葯,老夫人著人報官了。」
鄭夫人自把這事兒算在明潼身上,孩子是楊惜惜的,又是她後半輩子的儀仗,把他看作眼睛珠子一般,必是明潼看見鄭衍復又寵愛了她,贊她賢良,這才下了這個狠手。
沒等著丫頭再說一句,鄭夫人便帶了人來,喝斥著叫人開門,拿了竹桃兒,先開發一頓板子,外面扯皮,裡頭聽的清楚,那人直說鑰匙在太太那兒,下毒害了哥兒可不是小事,等事兒報到上去,憑是報到提刑按察司還是錦衣衛,總歸得有人來管,到時候再把這兩個挪交官差。
鄭夫人也不要臉面了,正好扯開了給人看看,這哪裡是兒媳婦,這是娶進來的喪門星,專為著來敗壞鄭家的,明潼那裡不拿鑰匙出來,她又不敢拆了佛堂的門,裡頭供奉的菩薩,每日里上得清香,這會兒要把門拆了,折了福壽卻不妙。
竹桃兒聽見外頭不鬧了,也不再往凈室里去,只往佛堂邊上擺的椅子上坐,冷冷看了楊惜惜,明潼怎麼看待了鄭衍的,她心裡再明白不過,怎麼還會為著一點寵愛就下手殺人,可她也猜不透楊惜惜竟能下手毒殺親子。
楊惜惜卻鬆了口氣兒,佛堂里一時靜寂無聲,隔得會兒她才回過神來,伏在床上嚶嚶哭個不住,哭得久了,口中又渴,她心中放下一塊大石,倒了茶飲下一杯,咕咚咚直往喉嚨里倒。
竹桃兒看在眼裡越發齒冷,這一手可不是把她跟太太都料理了,可楊惜惜哪裡知道鄭衍吃了這些年的避子葯,縱停了葯,也難有子息了。
竹桃兒立起來,楊惜惜垂簾兒遮著只當別個看不見,眼見著竹桃兒往這邊走過來,伸頭沖外頭一望,竹桃兒跪在菩薩面前,嘴唇嚅動,只依稀聽得幾個字,再不知她說了些甚。
楊惜惜住在佛堂之中犯下錯事,早不信這些個,可竹桃兒越是不起身,她心裡倒漸漸慌起來,嘴裡的點心就是咽不下去,強聲道:「做下這事來,還求著菩薩開眼不成?」
竹桃兒半個字也不回她,由得她罵,闔了眼兒念上一道經書,這才直起身來:「我替二少爺念一段往生咒,青天有眼,總能判了是非,下了地獄油鍋里煎心,刑台上抽腸,誰做下的誰怕。」
案頭上供著佛手福果,點了檀香,鄭夫人供得這個菩薩還是祖上傳下來的,自有鄭侯起就有這座小佛堂,塑得半人高,貼了金身,長眉慈目,披著瓔珞,垂目下看。
楊惜惜打了抖,她肚裡翻了許多話要說,竹桃兒又道:「若在菩薩跟前說了假話,受夜夜拔舌之苦。」
楊惜惜原是想著竹桃兒能慌張起來,她再哄得竹桃兒把明潼咬出來,可眼見得她說這些,心裡頭髮毛,:「不是你,便是太太,那梨水兒是太太賞了的,既要害死你又要害死我,她一個後院裡頭獨大。」
竹桃兒默不則聲,楊惜惜乾脆哭著往她身邊去:「是我怨了你,可這事兒卻是真的,不是你便是太太,我的哥兒死了,等我替他討個清白,便隨了他去又如何。」
竹桃兒睇了她一眼:「菩薩跟前不說假話,是與不是,也不是我們倆說了算的,既要告官,便得斷個是非曲直出來。」楊惜惜越是作態,竹桃兒越不信她,在蒲團上跪正了,口裡依舊念經,確是一段往生咒。
明潼自在正院里歇息,旁的不怕,就怕慧哥兒聽見,夜裡守著他睡,天亮了就把他送回了顏家,頭一天已經去請了明沅陪紀氏,這會兒又把孩子送了去,明沅前腳才到,後腳慧哥兒也來了。
紀氏先還歡喜,跟著又問:「這是怎麼的,不年不節,一大早就來了?」
慧哥兒垂了頭,紀氏只當是鄭衍鬧了起來,也不再提,拍了拍他道:「去找你八姨玩兒。」她正有事要跟明沅說,拉了她道:「陳閣老家的孫子,我著人打聽了,是個肯學上進的,你覺著如何。」
明沅託了紀舜英去打聽,他未在金陵讀過書,真不知道此人如何,託了同年打聽了,回來說人很方正,陳閣老家教甚嚴,家裡的孩子不論三伏三九天不亮就要起來練字磨性。
外頭傳的不過這些,再往細了,也問不出來,紀舜英還笑得一聲:「真要問人品,可不是來問我,得去問問廣澤,看他可見過陳閣老的孫子。」
鄭衍眠花宿柳的名聲金陵城裡何人不知,問過他才知道陳閣老的孫子在女色上如何,明沅也知道他說笑,卻依舊問了明潼一句,都不必去問鄭衍,只問他身這跟著的長隨小廝,他們才是帶眼睛看人的,鄭衍那雙眼睛全盯在花娘身上。
打聽得沒有,這才放心,明沅原想提一句,讓這兩個遠遠見一回,可這當口也說不出來,紀氏說完了明漪,又說起灃哥兒來:「他的事兒雖不急,也得看起來,原來一科就能出來,非得再等三年,官哥兒罷了,灃哥兒卻不能拖,沒個進士出身,也說不著好的。」
明沅卻不想弟弟這麼早就成親,對著灃哥兒常拿紀舜英作例子,他就是二十歲上娶的親,灃哥兒肯聽,在紀氏跟前常說不急,倒是紀氏急起來:「便不急著娶,也該定下來,等你急了,好的早就挑空了。」
官哥兒同他年歲彷彿,一時要說兩門親,紀氏怎麼不頭疼,同明沅說得會子話,就把慧哥兒叫了來用飯,她只當是鄭家又在鬧,心裡憐惜慧哥兒,抱了他到膝頭,要了一桌子菜,裡頭有一道繡球鱸魚:「這是你六姨愛吃的,偏巧你也愛。」
慧哥兒消了食又要午覺,明沅跟著明漪回屋,還在想著明潼怎麼不傳信來,明漪卻咬了唇兒:「姐姐,我有樁事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