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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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像倒一般從天而降,遠遠近近都是水幕,分不清天和地,那女子梳著兩把頭,簪著赤紅的寶石和淺色的絨花,面容圓潤又富貴,神情溫和那漆黑的眼卻透著無邊的銳利和陰冷:「果興阿,你最大的不該就是讓爺真心愛你,你要是活著,我算什麼,不該你的你永遠也不配擁有!」

床上的果興阿,滿身是血,瞪大了眼,滿臉的不可置信,她驚慌失措的搖頭,看著布順達將她剛出生的孩子掐在手裡,想要呼喊卻萬分虛弱:「福晉......求你......」

布順達便淺淺的笑。

巨大的刺激讓失血過多的果興阿的神智也模糊起來,只是隱約聽到有人呼喊,她好似看到年輕的胤禛闖了進來滿眼赤紅,高高在上的布順達伏在地上哀慟的哭,而她可憐的孩子冰冷的躺在角落裡......

打更的聲音響了五下,歲末很快睜開了眼,屋外刮著刺骨的寒風,屋子裡也冷的厲害,四周一片漆黑,可她卻覺得很習慣,這樣的黑暗裡她待了幾百年了,熟悉又分外讓人覺得安心,她在拔步床上翻了個身,那些遙遠的記憶,在這樣寂靜漆黑的凌晨如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上一輩子的果興阿,這一世的鈕鈷祿歲末,死的時候以為一切都終結了,卻沒想到四福晉布順達連她的家人都不願意放過,哥哥慘死,嫂子自縊,五歲的侄子淪為乞丐,額娘被活活氣死,家破人亡,那時候冤魂一樣的她到底有多恨布順達,她自己沒法形容。看著胤禛成長,看著她妻妾成群看著那個跟她相似的年氏,看著布順達做了皇后,看到後世的榮辱興衰,看了那麼多,心裡的恨還是沒法釋懷。

本以為已經死了幾百年,在這個十二歲的女孩身上活過來卻正好是果興阿死後的整整第十年,布順達正安安穩穩的做著四福晉,年氏還沒進門,弘曆還未出生,她可憐的侄兒已經十五卻生死未卜。

她自然也知道,現在的這個鈕鈷祿歲末是四品典儀凌柱的庶女,同她的那個後來生下了乾隆皇帝的嫡姐雲溪,一起進了胤禛的后宅,卻不過曇花一現,很快就殞命在後宅的戰爭中,後世里根本沒人知道曾經有過鈕鈷祿歲末這樣一個草木一般的女子。

歲末又翻了個身,外面守夜的細珠大抵聽到了動靜,坐了起來,歲末就這樣躺在床上不動,她又想起果興阿少女的時候,烏雅家世代的包衣,她是德妃親自選給胤禛的貼身宮女,同宋氏一起,陪伴了胤禛少年懵懂的時候,那時候的她比呆板的宋氏嬌柔憐弱,很得青澀的胤禛的喜歡,她懷了胤禛的第一個孩子,看著胤禛為了這個孩子歡喜憂傷緊張又笨拙,那些屬於他們的記憶,美好又純粹。

那個新進門看起來無害又善良的四福晉布順達卻窺見了胤禛內心深處的想法,驕傲又狠毒的布順達原來恨她入骨,早就謀划好在她生子的時候將她除掉。

她以為她死了一切都會終結,布順達卻連她為胤禛當差的家人都不放過,想盡辦法除掉,歲末想著便冷冷的笑,布順達一定以為,除掉那些跟她有關係的人,胤禛就再不會想起她,卻不知死在最好年華的她成了胤禛心口的硃砂痣,後來的年氏就是最好的證明。

天漸漸亮了,一盆即將枯萎的水仙在窗前的几上投下影子,有人在外面說話:「......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打碎了太太心愛的觀音像,怎麼也不會有好下場的,咱們也應該小心,別被牽連了。」

細珠起身猛的推開了窗戶,外面的說話聲戛然而止,她氣的胸脯起伏,又重重的關上了窗:「你們這樣不把格格放在眼裡,又能有什麼好處!」

只是一個格格連一尊觀音像也不如,其地位可見一斑。

歲末已經下了床,自己穿好衣裳,又用冷水洗了臉,烏黑的頭髮編成長辮垂在腦後,淺藍色半舊的琵琶襟襖子下面系著件藕荷色的棉裙,也找不出一個像樣的手爐和暖手,圍脖也沒有,只有個還說得過去的大氅,顏色卻過於老舊,是她已經過世的姨娘留下的東西。

細珠到底是怕的:「太太昨天說叫格格明日過去領罪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昨天到沒有說什麼?格格已經這樣難了,太太還想怎麼樣?」

歲末在鏡子里打量自己,十二歲的女孩已經抽條,長期的營養不良只是叫她看起來更纖弱一些,卻並沒有影響她瑩潤如玉的膚色,一雙大眼水汪汪的惹人憐惜,跟以前的果興阿到有些相似,這樣陳舊不合體的打扮也沒能掩蓋掉多少她的風姿,同那個像了凌柱的雲溪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細珠這樣緊張,歲末就淡笑:「我與太太就好像捉在手裡的老鼠,貓想玩老鼠哪裡有什麼原因,太太想看的是我的緊張害怕,想的是如何折磨。」

歲末這樣說,細珠就更加驚恐:「那可怎麼辦?太太到底要將格格怎麼樣?」

歲末向外走去:「走吧,去拜訪一下二嬸,這會想來她應該是清閑的。」

太陽才剛剛升起,北京城的早晨乾冷的厲害,歲末身上陳舊的棉衣根本抵擋不了多少寒冷,可她走的筆直又從容,既然重活,總要活出個樣子,不能在跟做鬼的時候一樣了,總該先體面起來。

凌柱父親早逝,還有個年老的母親尼珠氏,尼珠氏生下兩子,凌柱是長子娶妻馬佳氏育有一子一女,雲溪為長十三歲兒子成宇才五歲,歲末是唯一的庶女。次子國柱娶妻科本氏,科本氏卻很能生,從進門開始連續生下三個兒子,不得一女,做人又活泛,很得老太太的喜歡,只是暗地裡跟馬佳氏爭鬥的厲害,事事都會一較長短。

科本氏將自己眉毛描的細長,鏡子里的人便看起來多了幾分嫵媚和俏皮,她這才滿意的將眉筆放下,轉身問丫頭明揚:「你剛剛說誰來了?」

「二格格說想見見您。」

科本氏挑起眉頭:「她?見我做什麼?聽說打碎了大嫂心愛的觀音像,怕是來求我就她的。」科本氏說著站了起來,發間赤金的流蘇晃動:「叫她進來吧,說不得有什麼好事。」

她這樣說著又笑了笑,看起來年輕靚麗。

雞翅木的博古閣上放著幾件玉雕的擺件,炕几上放著一攢盒的乾果點心,炕上鋪著大紅的坐蓐,科本氏靠著繡花的大迎枕斜斜的坐著,手裡拿著手爐,看起來漫不經心,臉上卻帶著笑:「這麼冷的天,來的這樣早,也不怕凍著,有什麼事叫丫頭來說一聲就好了,瞧你凍的臉都青了。」

科本氏的話說的好聽,卻不開口叫歲末坐下,眼裡帶著審視,歲末笑了笑,自己撿了凳子坐下,將膝蓋上裙子拉展,行動之間無意中透露著柔美和雅緻:「要想做人上人,總要付出些,不然天底下哪有平白撿來的好處。」

科本氏跟歲末接觸的很少,對歲末並不了解,見她這樣的行動做派,不知覺間眼裡到多了幾分鄭重和興緻:「這話我到有些聽不明白。」

「聽說太太給大姐專門請了宮裡的嬤嬤預備明年的選秀。」

科本氏意外歲末開口和她說的是這些,但也很不屑:「我們這樣的人家就是進了選秀又怎麼樣,還能得什麼大體面?」

歲末笑著輕搖了搖頭:「宋真宗的劉皇后呢?無父無母的孤兒做的街頭買賣,還是再嫁之身,結果卻做了皇后。宋真宗病危劉皇后處理朝政,真宗病逝劉太后垂簾聽政,權傾朝野,那時候誰又敢說她出身卑微?只怕她父母也會恨自己早死的。」

科本氏端坐起來看著歲末:「那你又是什麼意思?」

「誰又敢說大姐不會是下一個劉皇后?女兒家身上的潛力永遠不可小瞧的。」

科本氏被歲末的話嚇了一跳,低聲呵斥:「這些話也敢亂說?!」

歲末就再不言語,靠著椅子坐著慢慢的品茶,科本氏的屋子暖和的有些沉悶,混合著幾縷清甜的香味,她髮髻上的髮飾手上的鐲子脖子上的掛珠都是新做的樣式,衣裳平整不見一絲褶子,這樣的人往往心氣都很高,不願屈居人下。

歲末的話讓科本氏心裡閃過無數的念頭,也為自己沒有女兒有片刻的懊悔,但很快她就從這些歲末帶給她的情緒中跳了出來,笑吟吟的看著歲末:「那你想怎麼樣?」

歲末放下茶碗,晨光里較短的棉衣里露出的那白皙纖細的手腕完美無瑕:「我想和嬸嬸聯手。嬸嬸一定不想被太太比下去,要是大姐進了皇子府生下了皇子,那時候嬸嬸在太太面前就永遠也抬不起頭,永遠也低太太一等,成文兄弟三個也將遠不如成宇,嬸嬸自己比不過太太也就算了,可連孩子也低人一等,嬸嬸難道願意?」

科本氏目光銳利的看著歲末:「那你說我該怎麼做?」

「我不是說了么,嬸嬸和我聯手,認我做女兒,大姐是比不過我的。」

科本氏呵呵笑了起來,掩著嘴坐在炕上,依舊斜斜的靠著靠枕:「說來說去,你說的都是不會發生的事情,我憑什麼信你?你不過是為了目下的事情在求我,卻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歲末淡淡的笑,有一種極其悠遠寧靜的美:「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是不是亂說嬸嬸心裡自然清楚,現在是什麼局勢,以後會發生什麼,您不妨同二叔好好說說,聽聽二叔怎麼說,在做決定,說起來不論嬸嬸做什麼決定都不會有損失。」

她說著起了身,又垂了眸,看起來頃刻之間就泫然欲泣西子捧心之美,看的科本氏心驚動魄:「我過上半個時辰就去見太太,那時候太太肯定會懲處我,要是嬸嬸還沒有做好決定,那以後大抵也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科本氏眼裡的驚訝一閃而過,叫明揚送了歲末出去,自己卻莫名的有了緊迫感,好似這半個時辰之間會有重大的事情發生一般,歲末怎麼有這樣的膽量和魄力送上門去見馬佳氏,要是她不打算救歲末,馬佳氏又下了狠手,那不就是以命相搏嗎?科本氏攥緊了手裡的帕子,身旁的嚴嬤嬤嘖嘖的讚歎:「以前跟二格格沒怎麼打過交道,沒想到她也是個人物,這樣的人最好是結交,要是得罪就要除掉,否則後患無窮,就是過繼過來做個女兒也沒有什麼壞處,有個女兒以後多個親戚。」

科本氏原地走了兩圈,終究決定叫嚴嬤嬤去見見國柱:「你去問問二爺,把二格格剛說的話說給二爺聽聽,看二爺是什麼意思。」

嚴嬤嬤應了是,也知道科本氏打發自己出去是將這事當做了大事。

歲末帶著細珠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太陽爬上了天,屋裡就沒有先前那麼冷了,歲末操手站在門前的太陽下眯起了眼,像打盹的貓兒愜意又高貴,細珠卻還是緊張:「格格真的打算一會去見太太?」

「不破不立,自然要去的。」

「可是.....」

「我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要是不逼一逼二嬸誰知道她會什麼時候下決定,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她可憐的侄子還流落在外,不知道是什麼情形,她需要讓自己先自由強大起來,才能夠去找。

國柱在裕親王府做了個六品的筆貼式,一整天相對較清閑,才剛剛回來,嚴嬤嬤就找了上來,他坐在書桌前聽嚴嬤嬤說話。

「.....二格格說叫太太問問您看看現在局勢如何,以後又會怎麼樣......」

國柱聽得心頭一跳,今年皇上剛剛辦了索額圖,宣布索額圖為天下第一罪人,太子失去臂膀,勢力大減。不論是朝臣還是皇子之間都是暗潮湧動,大家都在伺機而動,希望自己選對路子,有人就向皇子府送女,他前幾日還曾感慨自己沒有女兒。國柱頃刻之間就鄭重了起來,抬頭問嚴嬤嬤:「你瞧二格格怎麼樣?」

「容貌極好,又不缺膽識手段,就是放進後宮,也能殺出一條路來。」

國柱站起了身:「我去同你們太太親自說說這事。」

沒想到這個二格格連朝堂的事情都摸到了不少,不然二爺不會這樣心動,可見這事情十有**會成。

馬佳氏剛念了一段經,看著成宇吃了喝了一碗□□吃了幾個勃勃又哄著他吃雞腿,成宇不願意,幾個丫頭滿屋子的追著他跑,雲溪微微皺著眉:「您就這樣慣著他。」

馬佳氏看著兒子慈祥的笑:「他還小,等在大一些就好了,就是你以後也要靠你兄弟,你心裡要清楚。」

雲溪撥了撥頭上鵝黃的絹花,揚起白皙的臉盤問馬佳氏:「母親瞧,這是宮裡傳出來的新樣式,聽說連良妃娘娘也喜歡,您看我帶著好不好看?」

雲溪的膚色隨了馬佳氏,很白皙,但面盤大,眼睛也偏小,卻是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姿色過於平常,馬佳氏正要開口,外面的丫頭道:「太太,二格格說是來請罪了。」

雲溪的眼裡便閃著不屑:「她到急著來找打。」

馬佳氏也笑起來,叫丫頭將成宇帶下去,自己撫著衣裳上的褶子,端坐在榻上:「她這麼急著請罪,就叫她進來吧。那個觀音像可是開了光的,格外珍貴。」

屋子裡明明亮堂堂的,卻因為馬佳氏和雲溪眼裡的刻薄和冷漠顯得格外陰冷,連這屋裡的丫頭也帶了看好戲的眼神,不知道馬佳氏這一次又要怎麼折磨這位庶出的二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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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末清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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