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

屈辱

任盈盈在公婆家的朱門外站了很久才嘆了口氣按響了門鈴,老公石濤又出差,任盈盈想到要獨自面對冷臉冷語的公婆,心裡就發怵。

很快院子里就傳來輕盈的腳步聲,任盈盈不用猜也知道是保姆王阿姨。王阿姨看到來人是任盈盈,笑臉相迎:「少奶奶回來了,我把您喜歡吃的冰糖枸杞銀耳羹已經放在冰箱里冰好了。」

任盈盈笑著寒暄:「謝王阿姨費心,你怎麼知道我喜歡?」

王阿姨說:「少爺打電話專門囑咐我,這兩天天熱,冰糖枸杞銀耳羹最您喜歡的甜品。」

任盈盈頓時覺得心裡也甜蜜,濤哥還是一如既往的細緻體貼地關愛自己。

「哪是少奶奶?簡直就是我們家的姑奶奶。我那沒心沒肺的兒子,對一把屎一把尿把他養大的父母都從沒如此花心思。」石濤的母親突然出現在正屋門口,冰著臉看著任盈盈。

「媽,我回來了,爸爸身體怎麼樣?」任盈盈面露尷尬忍者氣,不接招。

「哼,你眼裡哪有我們這兩個長輩?」婆婆並不買賬。

王阿姨一看氣氛冷場,訕訕地說:「少奶奶您餓了吧?我只剩下兩道菜了。」

「王阿姨,不要太麻煩,做多了剩下也浪費,我吃不了多少。」任盈盈很高興有人解圍。

「不麻煩,不麻煩,少爺說你在上海都吃工作餐,每周才回家一次,一定要準備些可口的飯菜,他出差前給我列了菜單。」王阿姨快人快語。

「天下哪有這樣給人當兒媳婦的?一周回來一次,不孝敬公婆還擺什麼譜?誰知道是我兒子的主意還是你在背後攛掇。」婆婆嘟噥拉著扭身回屋。

王阿姨不言語閃身悄悄地溜進了廚房,任盈盈呆立在院子里,心頭一片苦澀。

小時候,婆婆也把自己當女兒疼。兩家曾經是鄰居,從任盈盈懂事起,石濤的家就像自己的家,好吃的石濤總給任盈盈留一份,逢年過節任盈盈都能收到石阿姨的禮物和新衣服,石阿姨給的紅包壓歲錢最多。大院里的其他小孩很眼紅,連石濤的妹妹石燕也嚷嚷著懷疑自己是被抱來的,否則親媽怎麼會對任盈盈比自己的女兒還好。

任盈盈只管美滋滋地享受石阿姨的寵愛,後來長大了心裡也明了若是沒有石濤對自己一心一意的好,部隊大院里以眼裡揉不得沙子而出名的石阿姨不可能對自己另眼相看。雖然任盈盈的父親和石濤的父親曾經屬於同一級別,但是任盈盈的父親是文職幹部,老實巴交,同一張辦公桌用了許多年熬到退休也沒有被提拔。比不上石濤的父親,八面玲瓏手裡有實權,仕途一帆風順最後成了部級官員光榮退休,退休后所享受的待遇自然也是天壤之別。

任盈盈的父母住在復興門附近的老幹部家屬樓里,石濤的父母卻擁有景山後街一棟獨門獨戶的四合院。正是夏末秋初,雕樑畫棟在繁花綠葉的襯托下一派富貴景象,落入任盈盈眼裡的卻只有紅色廊柱旁青花瓷缸里的殘荷,無法粉飾的落寞。

任盈盈抿嘴苦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早就知道,石濤不在,婆婆是不會給她留情面的。

本來兩家父母交好,任盈盈和石濤從小一起長大,形影不離,所謂青梅竹馬,雙方父母都默認的天造地設的一對......誰也未料到半路殺出個王富貴,偏偏俘獲了情竇初開的任盈盈的芳心。

早在當年仍在上大學的任盈盈拒絕了大學畢業即將出國深造的石濤的求愛,石母就翻了臉大罵任盈盈是養不家的白眼狼,放出話來一定要找個比任盈盈好百倍的兒媳婦。石母為此曾在京城上流社交圈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選兒媳活動,可惜兒子石濤死心眼,不肯配合,眼巴巴地痴等任盈盈迷途知返,石母只好作罷,兩家友好的關係卻因為兒女們的婚事不復從前。

後來王富貴屈從任盈盈父母的壓力向任盈盈提出分手,不知內情的任盈盈申請赴美留學,正巧拿到了石濤所在大學的獎學金。石濤不計前嫌,對任盈盈百般呵護,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兩人在美國結為夫妻。

石母表面接納了任盈盈但兩人卻再也沒有了以前的親密關係。石母無法原諒任盈盈曾經為了一個山溝里出來的窮小子拒絕了自己出類拔萃的兒子,心裡有疙瘩卻無法阻止兒子不爭氣要吃回頭草。

兩人結婚十年沒生出個一男半女,讓抱孫心切的石濤父母望眼欲穿。兩年前逼著小兩口查身體隱疾,卻被告知任盈盈在結婚不久曾懷孕做過人工流產。儘管石濤將流產的責任全部攬在自己身上,但石濤的父母卻深知兒子有多寵愛老婆,不肯原諒兒媳婦。

從老兩口知道流產事件開始,公婆對任盈盈的態度就再無半點友好,再加上這兩年雖然兩人表示過要計劃造人但是任盈盈的肚子並沒有動靜,公婆對任盈盈也越來越不善了。

石濤在時面子上還說得過去,石濤若不在公婆連話都不願跟任盈盈說兩句。以前小兩口住在美國不過是逢年過節的問候,如今海歸回國,每周跟老公回家陪公婆吃頓飯就成了職場女強人任盈盈最頭疼的一件事。

本來這周石濤出差,在上海工作的任盈盈也打算取消周末回北京跟老公團聚的行程安排,可是公公前兩天生病了,兒子不在兒媳婦如果不走一趟於情理不容,任盈盈只好硬著頭皮回北京探望公婆。

任盈盈呆立在院子里發愣,只到王阿姨招呼飯好了,任盈盈才回過神來,感覺到手裡一直提著的營養品將手指勒得生疼。

任盈盈反思,如果當初自己一咬牙留下那個孩子,情形會截然不同。既然自己有錯在先,當晚輩的,面對長輩的責難,也只能有苦水往肚子里咽了。

任盈盈忐忑不安地走進屋,公婆已坐在餐桌前黑著臉,任盈盈跟公公打招呼:「爸,您身體好點了嗎?」

老爺子卻連眼皮都沒抬,只是哼了一聲不再理睬。

任盈盈受了委屈面子掛不住,眼圈不由得紅了。

王阿姨及時走上前接過任盈盈手裡的禮物打圓場:「少奶奶,趁熱吃,桌上有幾個少爺為您點的菜,嘗嘗我做的合不合您的口味。」

任盈盈入座,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的手藝肯定比我的強。不等燕子回來一起吃嗎?」屋子裡壓抑的氣氛彷彿讓任盈盈窒息,任盈盈多麼希望石濤的妹妹石燕此時能在家。

石燕深受父母寵愛,又跟哥嫂關係親密,性格外向的石燕總有本事讓家裡歡歌笑語。不幸的是王阿姨卻說:「燕子小姐出去跟朋友逛街,剛才打電話說不回來吃飯了。」

任盈盈不禁懊悔事先沒跟小姑子打電話通氣把人留在家,如今只能獨自硬扛了。所幸任盈盈的手機響了,張雨生的「天天想你」,老公石濤親手設的獨一無二的彩鈴聲,號稱對老婆永恆的愛情告白。

任盈盈暗自慶幸,掏出包里的手機邊起身邊對公婆說:「爸,媽,您先吃,我出去接個電話。」

公公沒有言語,面無表情地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婆婆卻問:是石濤來的電話嗎?

讓我先說兩句。」任盈盈只好把電話遞給婆婆,借口洗手在衛生間拖延一會兒然後回到餐廳坐下開吃。

六菜一湯,任盈盈面前是米飯,油燜蝦,辣子雞,蔥爆羊肉,公婆面前卻是雜糧粥,青菜豆腐和茭白炒肉。又是石濤的愛心大餐,婆婆大多時候吃素養生更不喜羊肉有膻味,公公胃不好吃不了油膩吃不了辣,此時此刻,任盈盈如何能無視老公的深情厚意,暗自告誡自己哪怕受再大的委屈,為了老公,也必須忍著。

絮絮叨叨,二十幾分鐘后,婆婆終於肯捨得把電話還給任盈盈,任盈盈如釋重負地放下了筷子。剛才任盈盈注意到婆婆雖然在跟兒子打電話,目光卻一直鎖在自己身上,沒有勇氣正視老太太眼裡的不喜,任盈盈只好做出埋頭苦吃的模樣,雖然每一口都咽得艱難。

「盈盈,你還好吧?我好想你。」石濤的聲音充滿了關切。

「我......我沒事,一切都還好,我在吃飯,回頭再聊。」任盈盈不等石濤說話就掛了電話。

其實,不是任盈盈不想跟石濤說話,而是乍聽到石濤的聲音,任盈盈幾乎控制不住眼淚。目光掃過對面公婆的冰山臉,任盈盈頓了頓終於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又過了難捱的十幾分鐘,公婆放下了筷子,數著碗里米粒的任盈盈也藉機站起身作勢要幫王阿姨收拾桌上的碗筷,婆婆卻對任盈盈說:「趁石濤不在,我們有幾句話要私下裡跟你說。」

公婆起身走到客廳任盈盈緊隨其後,緊張不安。

三人坐定,婆婆開腔:「盈盈,你進我們家門也有十幾年了,我自認我這個婆婆沒有虧待過你。」石母退休前在部隊後勤部門做了好多年的辦公室主任,一張嘴恩威並施,讓任盈盈只有點頭的份。

「這麼多年,你的肚子都沒動靜,我們想知道,如果你不能生,你有什麼打算?」

「媽,以前我們忙事業,沒顧上要孩子,這兩年我們已經著手準備要了。」老天爺,婆婆為什麼要當著公公的面說這種事?任盈盈的臉上有些掛不住。

石母揮揮手,不耐煩地說:「我知道,不就是試了兩年也沒懷上嘛。我們是想問,如果你生不了,打算怎麼辦?」

「我,我怎麼可能生不了?以前,以前我懷過一個孩子。」任盈盈底氣不足。

「哼!你還有膽子說?居然騙了我們好多年。那孩子若留下來,現在都小學畢業了。」公公突然發脾氣,吹鬍子瞪眼。

「我們兩個人當時都是學生,本來就忙,哪有時間精力養孩子?」任盈盈如坐針氈,屋裡明明有空調,額頭卻冒出一層細汗。

公公起身板著臉起身怒氣沖沖地走了,婆婆緊追不放:「那現在呢?嘴上說要孩子,卻兩地分居,擺明了沒把生孩子當回事。女人要以家庭老公為主,我們家不缺你掙的那幾個錢,你要是真心過日子就應該辭職回北京照顧石濤,這才是給人做老婆的本分。」

「這要孩子哪是說要就能懷上的,我回國後跟石濤已經去看過一個老中醫,我現在每天都在吃中藥調理身體。」任盈盈避重就輕,不想跟婆婆在辭職回家這件事上糾纏。開玩笑,怎麼可能辭職?不上班在家幹嗎?等孩子懷上了再說,任盈盈暗自腹誹。

「石濤快四十歲了,你就算今年能懷上也屬於高齡產婦了。你若今年懷不上只會一年比一年難。今天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面,如果你明年還懷不上,就請放石濤自由,國內願意給我兒子生孩子的年輕漂亮的女人有的是。當然,看在你跟石濤這麼多年的情分上,我們會給你一定的經濟補償,錢財我們不在乎,我們就盼望著能早點抱孫子。」婆婆說完瞥了任盈盈一眼,昂著頭走出了客廳。

任盈盈聞言怒極,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一股惡氣鬱結在心頭。被羞辱了,成了所謂的占著茅坑不拉屎,公婆這是下決心要撕破臉逼自己讓位的節奏。

手機響了,又是「天天想你」,老公石濤打來的電話。任盈盈這時候心中無比憤怒,明知道石濤無辜,卻根本不想接他電話,馬上按了據接鍵。石濤不死心,再撥,任盈盈索性關機。

同一時間,在大連出差的石濤坐在計程車里,苦惱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剛才老婆只說了兩句話,嘴裡說挺好聲音里卻是明擺著的委屈,現在不接電話又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一邊是老婆一邊是父母,都是自己最愛的人,這些年來雙方面和心不和,石濤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這一次,自己出差,少了個人和稀泥,不知又生出什麼是非?石濤想得心焦,恨不得馬上飛回北京。

陳萌萌默默地注視著前排副駕駛座上打電話的石濤,暗自感嘆:能讓如此出色的男人牽挂在心的女人,該是多麼的幸運!

剛出大學校門的陳萌萌找工作的過程中經歷了大大小小無數次面試,第一次見到石濤就驚為天人。雖然石濤的公司剛起步,工資福利待遇算不上優厚,但是石濤英俊的外表卓爾不群的談吐以及乾淨的眼神都讓陳萌萌著迷,於是陳萌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盈濤生物科技公司。

出身卑微的陳萌萌並不奢望自己現在或將來能跟高貴英俊的石總產生點感情瓜葛,只要天天能見到偶像,也就心滿意足。兩個人的社會地位差距,顯而易見,況且人人都說,石總眼裡只有自己的老婆。

事實上,當初石濤之所以從十幾個行政助理候選人里挑了陳萌萌,也是覺得小姑娘大學剛畢業,經歷單純,長相一般,不像是個惹事生非的人。

可是石濤低估了自己的個人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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