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弓沒有回頭箭
招標會是下午兩點開始,一點五十五分,各企業代表都已經入場,唯獨賀氏右邊那幾個空位遲遲無人來坐。
一點五十七分,政府相關人員陸續入場,大廳逐漸安靜,大家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放在台上。
「噔噔噔。」
門外傳來高跟鞋金屬鞋跟撞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富有節奏感,那是女人獨有的旋律,自信的步伐宛如性~感的音樂能觸動靈魂。
眾人遐想時,一行人逆光走進來,為首的是一個清瘦高挑的女人。
要怎麼形容這個女人呢?
親近,是的,讓人情不自禁想靠近。她的目光很柔和,像夕陽下塞納河的河水,似乎知道自己姍姍來遲,她微微歉意的點頭。
女人的妝容很精緻,正是這種精緻勾勒出她骨子裡的自信,被大廳里這麼多雙眼睛打量著她臉上沒有面露任何不滿,下顎微抬,掃視大廳一周,找到自己的位置,她帶著身後的人走過去。
她的頭髮比上一次見面又長了些,賀卿想,多久沒有見到她了呢?十二天。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記得那麼清楚,就像他能記得他們分開了五年兩個月又六天。
而這五年兩個月又六天的日子裡,季諾白,你向我隱瞞了什麼?
「Vivian,英國著名學者史密斯夫婦得意門生,前任Flash副總裁,現任亞洲區總負責人……」
「你調查我?」
季諾白側身質問,警惕的看著左邊的賀卿。賀卿靠在椅子里,目光從前面的LED屏落在她臉上,沉靜的眸子如古井般幽深: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季諾白皺眉思考他這話的可信度,下意識的看他的右手,每當他算計人時,他都喜歡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賀卿自然知道她的小心思,欺身上前:
「還是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季諾白後退拉開距離,她的道行比不過賀卿,難免會被他瞧出端倪,佯裝鎮定的繼續聽招標講解。心裡想的卻是賀卿怎麼會突然想起調查她,難道僅僅因為是商業對手的原因?還是說,他已經察覺了什麼?
「季諾白,緊張就摸拇指指甲的習慣還沒改掉嗎?」
此話一出,她四肢僵硬如石雕,這些別人從不注意的小習慣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手握緊又放開,嘴角一勾,左眼眼角的淚痣隱隱跳動:
「賀總觀察那麼仔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暗戀我。」
賀卿挑眉,微微扯開領帶,沒有回答。當初他在靳牧之面前說的話她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反擊得挺漂亮,不過他也知道適可而止,試探過多,把她逼急了可不好玩。
今天開會的內容很簡單,一句話概括就是投標註意事項,但國情決定了會議時間長短,各種領導輪番致辭,專家的長篇大論,聽得人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熬到會議結束,季諾白~帶著人第一時間離開會議室,別人都迫不及待上前與領導拉關係,只有她逆流而行。
「諾諾。」
嚴東衡叫住了那個逃得連命都不要的身影,「你跑什麼跑,怕誰吃了你不成?」
「沒有。」想躲過嚴東衡蹂~躪她頭髮的手,卻是徒勞,見對方把她頭髮弄亂了也沒有收手的意思,季諾白彎腰一逃,「學長,這麼多人,給我留點面子行不行?」
「不怕,誰敢笑你,我就把誰踢出局。」
抬手,還想把她頭髮弄成雞窩,不想那丫頭雙手護頭,一副「你敢碰我,我揍你」的表情,許久沒見著這麼可愛的季諾白,嚴東衡被她那些小動作逗得哈哈大笑:
「好啦好啦,不逗你,周末準備去滑雪,悠悠說好久沒見著你了,叫你一起去。」
滑雪肯定會有賀卿,季諾白想也未想直接拒絕,一是因為賀卿逼她喝酒害兒子哭,二是因為賀卿今天的反常,她不知道賀卿發現了什麼,但還是少接觸為妙。加上賀卿現在是即將訂婚人士,她可不能重蹈覆轍。她怕死,也沒命再去折騰。
剛送走季諾白,一轉身就看見賀卿站在不遠的地方抽煙,幾步跨上去,一拳捶在他肩上:
「你小子剛剛怎麼把阿哲給刺激了?我看他都要哭了,他最近找老婆都要找瘋了,你不欺負他不行嗎?」
「嚴部~長,身為五好公民,我只是等價交換。」
「呸,我信你?三兒,小心阿哲玩死你。」
賀卿無所謂的聳聳肩,吸一口煙,眯著桃花眼,將煙霧悉數吐盡:「誰玩誰還不一定。」
誰都想不到嚴東衡一語成讖,林銳哲後來真把賀卿給玩了個半死,老婆兒子都差點玩沒了,禮尚往來,賀卿把林銳哲折騰得苦不堪言,當然這都是后話。
周五,二哥賀鈞回京辦事,賀卿破天荒主動地回了家。賀卿打小就與賀鈞關係好,小時候二哥沒少幫他背黑鍋,所以在賀鈞被逼婚的時候,他第一個跳出來支持賀鈞,聯著幾個後輩打了場反抗戰,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把他二嫂從國外給找了回來,自己的婚姻卻搭了進去。
誰都想不到家裡溫和謙遜的賀卿會性情大變,把家裡鬧了個天翻地覆人心惶惶,最後還是賀鈞開口才勸住他。但往後家裡再也不敢給賀卿安排親事,是好是壞,全由他自己做主,所以當他幡然醒悟帶了個小姑娘回家時,哪裡還有人反對,尤其是賀母,小心護著,生怕一不小心兒子就沒了。
「賀卿,明兒是周末,叫小染來家吃飯,你看如何?」
「隨你。」
丟下這兩個字賀卿就徑直上了樓,賀夫人臉上的笑容僵硬著,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搓搓手轉而對著賀鈞責怪他回來也不帶著媳婦孩子。
賀鈞知道母親心底難過,低聲下氣讓她數落一頓,然後寬慰寬慰她:
「媽,賀卿就是這破脾氣,你甭搭理他。」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看著母親傷心落淚的樣子,賀鈞是千言萬語最後化作一聲嘆息。賀卿以前是什麼樣子?恐怕賀卿自己都忘了。
賀鈞進賀卿書房的時候,賀卿正在煮茶,聽見聲音,他只是抬眼看是什麼人然後低頭繼續清洗茶具。
「我聽他們說,你準備訂婚,可是想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賀鈞坐在沙發上看著正在取茶葉的賀卿,他半垂眼瞼,專註著,拿著茶則的手沒有絲毫顫抖。眉頭舒緩,薄唇抿成一條線,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們賀家的男人都愛茶,唯有賀卿會茶藝,而且泡茶的功夫比專業的茶藝師有過之而無不及。
投茶、沖水、洗茶、泡茶、分茶……
每一個動作如行雲流水看得人身心舒緩,水煙裊裊,茶香四溢,賀鈞知道這是雲南普洱。
普洱茶屬於禪茶,古有「茶禪一味」,說的是茶中有禪機,每一道程序來源於佛家經典,啟迪佛性,昭示佛理。
這些都是賀卿以前告訴他的,他不知道賀卿是否在心裡又將那些佛理細細研讀了一遍,但他知道賀卿心裡有道坎,不管讀多少遍都是徒勞。
賀卿將茶放到賀鈞面前,賀鈞彎腰前傾,手剛拿到青瓷杯就聽見賀卿不疾不徐的開口:
「還回得了頭嗎?」
「她不是回來了嗎?」品茶,這茶沒了人心,失了不知多少味道,賀鈞放下瓷杯,「賀卿,你若是跨不過心裡那道坎,就不要去打擾人家,你也少做些混賬事,不要壞人前程。若是讓爺爺知道,少不了你一頓鞭子。」
「二哥,你當真是呆在深山老林里?」賀卿調侃道。
「甭管我在哪,把你自己的身份給我擺正了,男人要有擔當,朝三暮四,成何體統!」
賀卿收斂了笑容,抿唇不語,他的確不成體統,占著別人男朋友的位置,心裡卻想著另一個人。他一向自制力極高,唯一的失控就是季諾白。
季諾白是他心頭的那根玫瑰刺,拔了,心就缺了一個口,再也不完整;不拔,一碰就疼,痛不欲生。他恨,卻又忍不住想靠近,哪怕當初發生那些事情,他依舊情不自禁的想著這個女人。所以他後來身邊的鶯鶯燕燕或多或少都會有她的影子,而這些影子里最像她的只有莫小染。
他承認自己是個混賬,明知道莫小染深陷其中,偏偏不肯拉一把,依舊冷眼旁觀。說他冷漠也好,潔癖也罷,他所有的溫柔都給了一個人,她走了,他的心也就死了。
他自己都捂不暖和,更何況別人。
昨晚上和二哥聊到凌晨,第二天早上賀卿有些起晚了,下樓時,家裡只有賀夫人。車禍后他與家裡人有些生疏,和母親也沒什麼話說,道了句「我走了」拿著外衣就準備出門。
見兒子要走,賀夫人上前攔他,說是讓他陪著她去逛街。
「我今天有事,下次吧。」
賀夫人心裡苦澀,卻是笑得慈愛把他送出門。看著他開著車消失在視野,賀夫人的嘴角落了下來。
他永遠都是這個借口,因為她當初做錯了事情,以前和自己最親近的兒子現在和自己最疏遠,賀鈞安慰她說,賀卿就是耍耍孩子氣,過些日子就好了。
可是,五年都過去了,他還是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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