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初見
清晨,有雨,小雨潤如酥。
有雨的清晨本來就很美,天幕細雨,迤邐如仙,如果再有酒家旌旗迎風展,桃花樹下美人扶,那就更是醉人了。
成都城外十里遠的玉帶河,雖不十分出名,但卻也是很美的地兒,尤其是在這麼一個下雨的晨間。
劉老爺子帶著女兒在此賣酒已有些年頭了。路過的行人,不管是文人雅客,還是江湖俠士,對他的桃花釀都十分滿意,當然,對他的女兒也是十分滿意。
桃花樹下飲美酒,玉人在側酒在手,豈非是每個男人都會覺得十分滿意,十分享受的嗎?
聽著棚外雨落下的聲音,此刻我們的桃花姑娘,卻不十分高興。這並不僅僅是因為有個穿青色衣服的秀氣年輕人一大清早就跑到這裡來喝酒,更為過分的是還偏偏只盯著她看,眼睛笑眯眯的,實在有點可惡。正常來說每個男人在女人,特別是美女面前,至少都會裝出一副正經的樣子。
桃花當然是個美人。
被一個男人盯著看這麼久,每個女孩都會害臊的,桃花自然不會例外。
「你看什麼看?難道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她提著一壺新酒,氣呼呼的問。
聽到這句話,年輕人依舊抿著酒杯里的酒,嘴角含著笑,話卻已經說出口了。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生氣的時候,像是什麼?」
「像什麼?」
「就像是,一朵盛開的桃花。」年輕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少女的臉上,雙眸黑亮,好像射出了一道光。
桃花的臉更紅了,當下飛也似得跑到劉老爺子那去了。
看著自家閨女的樣子,劉老爺子自然是哈哈大笑。年輕人也笑了,笑的似乎有些靦腆,當著女孩長輩的面調笑別人,任誰都會有點不自在的,這豈非已是一個明理?
「名是桃花,面似桃花,真是好名字。」他雖然還在笑,思緒卻好像隨著清晨的雨一起飄著了。
年輕人當然不是個普通人,他也不是蜀地的人,他雖然看著年輕,卻在江湖上已行走過一段日子。只要是個走江湖的人,近些年來大概都會聽說這麼一個人。他的臉長得很清秀,笑起來的時候,總讓人感覺特別舒服。他喜歡著一身青衣,江湖上穿青衣的人雖然不少,但也不至於太多的。他還有一把刀,刀鞘上系著一串鈴,可奇怪的是,從沒有人聽它發出聲音。
在天佑四年,臨安城外,有一個青衣人擊敗了踏月樓的名劍客林方。風聲剛起刀已然入鞘,林方腰間佩戴的漢白玉佩也掉在了地上。一身的踏月巡樓劍法還未施展,他就已經敗了。他只聽到了刀聲,快得像風,聲音中似乎還傳來一陣淡淡的酒香。
同年的四月,姑蘇城外的桃花開的正艷的時候,周家寫意園的主人,人稱「寫意劍客」的周墨,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微風吹過,寫意的桃花還盛開著,花香滿園,而周墨卻聞到了一股別於花香的味道。那是一股獨特的味道,像是某天喝過的酒。
......
......
江湖雖然還是那個江湖,江湖人卻不一定還是那些江湖人。江湖中很少人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的稱呼卻已漸漸傳開了。「寫意劍客」當然不僅僅是一名劍客,他還是個很風流雅緻的人。他給青衣人起了個外號--「醉刀」,因為青衣人每次出刀,都像是請人喝酒,不僅能讓人聞到酒香,而且也會讓人喝醉的。名字很貼切,連他本人第一次聽到似乎都十分滿意。
青衣人自然就是這個喝酒的年輕人。他當然也有名字,有一個長輩給他起了個很有書生味的名字--風神秀。神秀曾是一個高僧的法號,現在不過是一個江湖小子的名字,也許將來,會名滿天下。
他來這裡不是為了簡簡單單的喝酒。這裡的風景很好,酒也很美,雨也下的正是時候,如此良辰美景,如果沒有一番美麗的相遇,豈非可惜了。他看著玉帶河的流水,聽著風中的雨聲,飲著杯里的美酒,想得也十分愜意,嘴角自然含著笑容。
玉帶河的水緩緩流淌,酒味還正濃,風雨中卻不知什麼時候傳來隱隱約約的一陣樂聲。
桃花聽到了,風神秀也聽到了,雖是很淡,卻很有一股味道,是高手的味道。是琴聲,彈得曲子他好似也曾經聽過。
終於來了,輕輕放下酒杯,風神秀長身而起,臉上卻沒了飲酒時的淡然,因為這個彈琴的人絕對不是一般的高手,氣機相交感應是很少會騙人的。風神秀拿刀的左手也變得有力了些,除了入境入界的宗師人物,他很少遇到真正的高手。這次,卻是個例外。
琴聲不斷,悠遠裊裊。而此時的玉帶河上,出現了一條孤舟,舟身狹長,在小雨中穿行倒是顯得幾分恬淡。任誰都能想到琴聲是從船上傳來的。
風神秀的眼睛也看著雨中的小船,看到了船上兩個風姿極佳的人物。撫琴的那位年輕人身著白衣,十指纖細,梳著簡單的髮髻,琴弦撥動間雅緻異常,儼然是個翩翩佳公子。撐傘的那位,卻是個灰衣老僕人,初看之下,竟是看不出有幾分玄妙。
一曲終了,長音繚繞。悠然,低沉,清如濺玉,顫若龍吟。白衣公子眼睛向著風神秀,目光帶著三分興趣卻只是輕輕的說了句:「渭城朝雨浥輕塵。」
這是一首很美的詩。
天佑元年以來,秦國的渭城就有兩位年輕一代的高手,名聲在列國傳揚的很廣,「渭城朝雨浥輕塵」說的就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江湖雅稱「花間公子」步輕塵,可惜在兩年前因一個奇怪的賭約被一個神秘高手所敗。風神秀不但聽過這句話,連這個故事他也是很熟,因為他就是那個神秘人。那麼孤舟上這個白衣公子,就一定是劍雨樓第一公子顧朝雨。
「如果你不是長得這麼俊,我一定會是你的朋友。」風神秀走出酒家,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
顧朝雨的聲音很清脆,就像還未消散的琴聲。
「在渭城的時候聽輕塵說你十分有趣,現在我倒是有幾分相信了。」
「我的刀可比我的人有趣的多。」風神秀笑著說道。
「我的確也很想看你的刀的。」
雨勢漸微,風還吹著。有一聲清鳴,那是劍出鞘的聲音。
顧朝雨已然出劍,劍的速度很快。他的劍在風中穿行,他的人在雨中疾馳,好似驚鴻掠影。
風神秀感受到逼來的壓力,眉頭微挑,不止是前方直面的那把劍,空氣中的雨好像也帶著幾分鋒芒。他好像忽然明白剛剛的琴聲,不僅僅代表顧朝雨的出場,還將其劍意附著在雨中,加以對敵了。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手妙招。這是凌駕於尋常境界的一劍。
空氣中的濕意很濃,劍意更濃。
風神秀拔出了刀。他拔刀看著好像很慢,慢的像是在小船上升起風帆一樣。
顧朝雨驟然加速,向上揮出一劍。
雨中好像也揮出無數道劍光。
風神秀眉頭微挑,嘴角含笑。
風起,花飄,刀現。
風神秀的刀很細長,他已出刀。
刀聲很清越。橫刀前行,他像是雨中的一艘小船。
刀劍相擊,勁氣環繞,爆發著強烈逼人的光芒。
顧朝雨的劍又快了幾分,透過劍身噴薄出的劍氣更多,看起來雨中好像起了微霧。
風神秀依舊不退,他的眼睛發亮,他知道,勝負的關鍵,就看是雨勢傾翻了小船,還是小船的韌性止住了風雨。
顧朝雨當然也知道。
雨漸漸的停了,顧朝雨突然往後倒飛,回到了孤舟上。好看的眉毛微蹙,他的眼睛看著手中的劍,就好像在看自己的情人一樣,輕嘆道:「可惜,你既不是我的『聽春雨』,也不是我兄長的『明朝』。」只見劍身一下子片片斷裂如飛螢。不過一把百鍊精鋼劍,尚未入名器之列,如何能承受得了武者氣芒的強度。
這場刀劍之爭,若不是劍的品質不夠高,想來是絕不會如此結束的。
飄然而去的身影,不可輕視的刀者,顧朝雨獨立船頭,微微揚眉。
「天淡天青,宿雨沾襟。你是第一個破了我劍雨-斜風式的初入境者,」顧朝雨看著岸上的刀者,神色間帶著深深的期待,說道:「你那一刀就像是雨中孤舟,可有名字?」
風神秀是個有趣的人,他的刀更是把絕好的刀,當然有個更妙的名字--「飲醉」,只可惜這次也沒有遇到匹敵的對手。
船上的公子輕問,刀者的回答卻簡潔而詩意,笑得也很快意。
「千帆。」
「千帆,沉舟側伴千帆過,好名字。」顧朝雨聲音不急不緩的說著。
雨雖是剛停,陽光已經很暖了,雨後的桃花在泥水裡的模樣,像極了紅色衣裳。春風春雨送人歡,風神秀「鏗」的一聲還刀入鞘。
有一道破空聲響,一息之間已到了風神秀的手上。
顧朝雨負著雙手,輕輕說道:「九月初九那天,希望在盛京還能請教你的刀。」
狹長的小舟在流光里漸行漸遠。
風神秀沒有回答。他的臉上的表情卻很奇怪,好像有未盡興的遺憾,更多的一種驚訝和疑惑的。
。。。。。。
小船上,樂聲再起。
顧朝雨又彈奏起剛剛的曲子。
灰衣僕人模樣老者忽然眉頭挑起,問道:「二公子,您就這麼肯定他會去嗎?」
顧朝雨輕笑道:「就梁伯來看,醉刀到了什麼境界?」
「以老僕的眼光,從氣息來看他已入御氣之境,堪堪能行使刀芒,位列第二品。而以他對敵之機敏,加上控制內氣的手段,至少也是在入微之境。」
顧朝雨的語氣漸趨於平靜,談談說道:「醉刀來歷神秘,年紀雖輕,御氣卻已達入微之境,若非天縱之資,否則必然是得到絕頂高手的指教。」他驀然停頓了一下,語氣微諷,「百年以來,除卻,一刀橫空,一劍絕世,世間之人誰能逃得過名利二字?年輕人就更是如此。」
這位梁伯身為劍雨樓當代樓主的劍侍,閱歷、境界自是非同一般,自家二公子未及弱冠,行走江湖的經驗已和他這等人有些相當了,相比大公子滿腹經綸文武雙全,又別有一番風姿。只是,可惜啊,梁伯突然嘆了口氣。
「梁伯,你看。」顧朝雨聲音又好奇又驚訝,竟連琴聲也停了。
回過神來的老僕面色竟也帶著幾分驚奇,蓋因這分景象實乃平生僅見。
河中的魚兒不斷躍起,二人皆感應到十餘條縱橫的無形絲線布施在岸邊,好像刀式橫斜,居然引起了魚躍龍門之以異象。
「有趣,有趣。」顧朝雨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真誠,很暢快。
這殘餘的刀意,竟帶著幾分酒意。難怪被稱作醉刀,只是不知道,這是他的功體特殊,還是佩刀使然。梁伯無聲,只是心間把這個年輕人的危險程度又提高了一分。
。。。
。。。
岸上,酒家。
桃花聞到了酒味,從河邊傳來,從青衣人的的身邊傳來,很快就發覺那不是桃花釀的味道。那種味道比桃花酒更能讓人沉醉,她竟然也不知道那是種什麼酒。
風神秀手裡拿著一張帖子,腦海中卻如有一聲雷霆作響。白衣公子他們只聞到了奇異酒味,卻還沒聽到一種清脆的聲音。風神秀卻聽到了,那本是不應該出現的聲音,那是鈴聲。二十年來,刀鞘上系的鈴,第一次響。他第一次對那個白衣年輕人感到奇怪,因為他是第一個讓鈴響起的人。所以他必須去找這個人,去一趟盛京,也許就能找到一個答案。
桃花遠遠地看著風神秀,看著他時而落寞時而興奮的神情,居然也發獃了。不知是酒意,還是女孩子的本意。必須承認的是,有的時候,女人是比男人更懂男人的。
絕大多數人都有一種本能,被人盯得太久,是會產生一種奇特的感應的。練武的人感應更是強烈。
看到女孩盯著自己看,每個年輕人多多少少會有些自豪。風神秀卻一下子變得寂寥了起來。
滿樹的桃花,天青的煙雨,可愛的女孩兒,他突然想到他已經很久沒回到家鄉了。從江東到荊楚,再到川蜀,出門遊歷雖然見識過很多朋友,美酒喝過,烈酒喝過,可人生,最不敵寂寞還是相思。想到深處,竟也痴痴地笑了起來。
家鄉里也有一位像桃花這樣的可愛女子在等他,如今也有十八了吧。也許回家的時候到了。
風神秀直直向山道走去。
二月的春風,似剪刀,也像是情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