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聽先生亂彈琴(下)
秋日裡的江水本已涼入了心扉,再加此刻又聽見了風神秀略帶玩笑口吻的話語,一如從前,顧朝雨的身體便止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
這雖不是輕蔑,只不過有些調戲的意味,卻已足夠惹惱這位劍雨樓的公子。
而就在他忍不住將要再次出劍的時候,不遠處的小亭處,那帶著三分鬱郁神色的俊雅男子不清不談地又說出一句話來。
「不愧是連山先生親自點為第一的人物,風少俠,風采真是不凡。」
風神秀饒有興緻地看著分別站在小亭與孤舟之上的兩人,哈哈笑道:「倒要多謝先生亂彈琴了。」
說完這句話,他抬手飲酒。
一股暴烈的酒力,從喉嚨開始,迅速朝著他的全身擴散開來。他忽然明白,這壇酒,居然還是一壇富有強大能量的酒。
這種能量,與人的內力,相形相似,就算是普通的高手,也不能喝的太多,否則便要真元暴烈而死。然而,風神秀的內力卻是舉世無雙的,從小練字、喝酒打熬的強大意志與堅韌體魄,就連最熟悉他的醉僧也不能斷定下來,但那股內力的奇特與強大,卻是後者真正震驚所在。
浩大的內力開始在風神秀肆意遊走,一縷縷朦朧的輕煙從他的身上飄出,殘破的船身也不停傳來「吱吱呀呀」的哀鳴聲。
然而就在此時,小亭上的俊雅男子再次撫琴,手掌翻飛間,又成了一曲美妙的音樂。
這首曲子很多人都聽過。
這是著於渭城的曲子,所以它有個好聽的名字——《渭城曲》。
琴聲很快,下一個瞬間,不僅是顧朝雨,連飲仙闕上觀看的眾人也震驚起來。只見到這片曲江忽然間吹拂著一陣又一陣的微風,繼而是一圈又一圈的水波,以風神秀為中心,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蕩漾開來。
風的聲音越來越密集,然而這種聲音卻絕不會像刀一般刮疼你的臉,,而是無數次,溫柔的,好像吹拂著你額前長發的聲音。
那首殘破的小船開始傳出一股別緻的香味。
是酒香,更準確的來說,那好像是無數種美酒完美混雜在一起的感覺。
那種味道好像已可以形成實質的線條一般。
魚群在波浪里有序而歡快的遊動著,時而破開水面,彷彿這種獨特的味道,對它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一般。
所以顧朝雨更加驚訝,他雖然曾見過這一副畫面,卻沒有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去欣賞到。
此時的風神秀,就像是傳說之中在江河嬉戲而引渡魚群的仙人一般。
飲仙闕上感知力比普通人強大數十倍的步輕塵與贏川,也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發生,更不用說那些尋常的酒客。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股無形的氣旋繞著風神秀的身體,帶動著一道道雪白的浪花,發出噗噗的如微風吹射門窗的聲音。
一道匹練一般的刀罡剎那間震碎白浪,形成漫天的雨。
雨中走出了一個眉清目秀、嘴角含笑的人。
風神秀看著震驚不已的顧公子,輕輕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的雨。」
聽到他的感謝,顧朝雨心間卻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沒有人能夠想到,風神秀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踏入罡氣的境界,之後只要打開天地二門,凝練罡氣,收發自如,便可稱為一方宗師。而罡氣的破壞力卻是要比芒氣要強得多,若說以往的風神秀不使出絕妙的刀法,只能在醉僧這般不善於攻擊的宗師人物面前逞逞威風,而現在,卻是不同,就算讓他再次對上東瀛三大劍客,也絲毫不懼。
風神秀又看向小亭中的男子,真誠說道:「還要謝謝先生的琴。」
男子聞言微咳一聲,回以微笑。
對於風神秀的破境,他並不覺得吃驚,學宮雖然只修夫子六藝,但對於江湖故事,卻也極為上心。風神秀雖然不是傳說之中超然門派先天十二重樓的弟子,一身修為卻已冠蓋年輕一輩,也只有寥廖幾人可以媲美。
風神秀又看向飲仙闕,一眼就看到了窗邊的贏川與步輕塵。
他說道:「我請你們喝酒,一點也不吃虧。」
兩人震驚之後,便是微笑,這個朋友,倒是有趣極了。而贏川卻發現,步輕塵的笑容居然有幾分古怪的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小亭中的男子忽然站起了身,他的黑色瞳孔里倒映著無數的人影,然後定格到了他們幾個人的身上,他抱起古琴,高聲說道:「請風少俠,步少俠,贏少俠三位移步東山紫極園。」
風神秀微微一愕,而就在這一瞬間,那男子一個轉身,不出幾個呼吸的時間,人便已消失在左岸叢林之中,這份輕功身份,亦是高明至極,而也在同一時刻,顧朝雨也飛步踏著江水,消失在蒙蒙的曲江水面之上,只留下最後那張似嗔非怒的臉,倒是叫他好生奇怪。
東山紫極園,又是個什麼地方?
等他飛身回到飲仙闕的時候,才從步輕塵的口中得知一個明晰的解答。這紫極園不是別處,正是早年游於江湖后又歸於朝廷的寧侯司馬臨的莊園。傳聞之中,這位司馬臨天資聰穎,悟性超絕,曾拜入聽雪樓門下,成為享譽一時的聽雪樓四大高手「飛觀初臨」中的一員,此人本身的經歷已算傳奇。而令風神秀最為驚訝的卻是,司馬臨與他不久前所見的聶觀雪乃是師兄弟的關係。
造化之奇妙,真是令人驚嘆。
此時的飲仙闕,所有人都在看著風神秀三人,司馬臨的特殊身份,再加上這三人的實力,他們的眼中,只得留下深深的敬畏。
「以你們來看,紫極園我們是去還是不去?」贏川問道。
「江湖與廟堂之間,本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更何況,盛情相邀之下,我們又怎能不去呢?」
步輕塵撫著垂髮說道。
風神秀人雖在聽著,卻沒有說話,只是又拿出一壇酒,再喝了起來。直等到他喝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發現兩雙眼睛已盯著他看了許久。
他不禁臉上微微起了一絲紅暈,那不知是害羞,還是酒喝得太多。
「你們看著我幹嘛?不管去還是不去,總得把這酒給喝完吧。」
贏川聞言,冷峻的臉上也不自禁舒緩了一些,只是淡淡說道:「我只擔心你喝得多了,會忘了這件事。」
風神秀拍了拍手,微笑說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話音剛落,一陣微風吹過,酒樓之內,竟只留下他的片片殘影,即使是贏川與步輕塵,也看不太真切。
看到這樣的場景,贏川微微驚愕,而步輕塵的臉色卻顯得更加的古怪起來。
就在兩人發獃的時候,那一邊的掌柜忽然笑眯眯地走上前來,說道:「那位公子既然沒有喝完這十壇酒,你們又正好是他的朋友,就由你們付他的十倍酒錢吧。」
他雖是對兩人說的話,眼睛卻是一直看著步輕塵。
步輕塵面色一白,咬咬牙說道:「說好的請酒,可跑得最快的就是你,風神秀。」
他往旁邊一看,正瞅見贏川亦步亦趨的往門外走去,他不禁喊道:「贏兄,你也走這麼快乾嘛?」
被發現的贏川身形一頓,回過身來,不禁露出深白的牙齒,只聽他說道:「風兄跟我提過,在長江以北,有你的地方,他便不愁吃喝,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聽得這句問話,步輕塵身形微震,此時他才想起,幾年以前一個奇怪的賭約,這小子還記得這麼清楚。在他發獃的這會兒,贏川的身影也已無蹤了。
等他回過神來,只看到掌柜那張笑眯眯地臉,和一雙伸過來的深厚的手掌。
直到步輕塵離開飲仙闕,他的心情才好了那麼一些,因為他看到了不遠之處站立的兩個年輕人。
他還是那麼喜歡捉弄朋友。
步輕塵這麼想著的時候,忽然之間運起輕功,瞬間便到了三丈之外。
這卻是嚇了那兩人一跳。不過他們的反應也不慢,紛紛跳了起來。
洛陽城的大道上,三道身影如清風流螢,奔走著。
幸好,此處已離城門不遠,輕輕鬆鬆出城對他們來說,自是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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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仙闕,一個幽靜的角落,一個中年人悄悄喝著酒。
他看著贏川出劍,看著風神秀出刀,看著江面的戰鬥,看著他破境,看著他喝酒。
這一切似乎有趣而愉快。
他看的時候還在笑。
而在他們離開的時候,他的眼神卻透出一股沉重。
「刺鯨山莊,劍雨樓,學宮,還有寧侯爺,」他撫摸著溫暖的酒壺,低聲嘆道:「看來,盤龍頂,也已經成為你們的目標了吧。」
他的目光幽遠而深邃,誰也不知道,他想著什麼,看著什麼,也許是江湖,也許只不過是一壇酒。
就在這個時候,掌柜的走過來,為他添上一壺酒。
那掌柜尊敬地看著中年人,沒有發聲。
中年人看著煙波浩渺的曲江,倒出新添的酒,嘴邊說出一句話。
「這杯酒,一定很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