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姑蘇寫意
周墨卓立在巨大樓船之上,極目遠望,只見山河渺渺,江水滔滔,往來的舟船之多之廣,可算曆代之冠,正是一片繁榮昌盛景象。
此時已近黃昏,落日餘暉下,年不過二十五六的周家大公子竟透出一絲絲疲憊的氣息。自數年前,在姑蘇寫意園一招敗於江東醉刀之手,他苦思良久,仍未想出破解之法,那一式仿若從風中誕生,就像是於一瞬間揮出千百刀,而事實卻只有一刀,虛虛實實混無破綻,謂之『千刀唯一』。醉刀的刀法竟已高深如斯,如他這般溫雅謙遜的世家公子也為之所迫,生不出為敵之感。更何況,當初寫意園的約定,何時能兌現?
站在他身後的一位中年管事恭敬道:「大公子,天黑之前可達臨安城。」
周墨嘴角溢出一絲笑意,道:「今趟王公致仕,遍邀故交好友,於三月初三桃花爛漫之時大宴賓客。父親與王公同朝為官,私交頗深,我也乘此機會去會一會那些江東才俊。」最好能再見到他,周墨在心底如斯說到。
中年管事立刻道:「王公一向喜愛搜集歷古之名劍,此番投其所好,周家與王家更添情誼。公子想必也能有所獲益。」
周墨輕笑一聲,正欲轉身回屋之時,忽見左前方拐角處正駛來一艘船隻,單看外艙布置,與普通畫船相仿,又聞聽一聲一聲快意豪邁的聲音傳來。周墨的臉色立刻變得古怪起來,那種看不出是無奈,還是苦悶,絕不會是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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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葉初塵,這回你不喝也得喝了。」
「是啊是啊,葉子哥哥,快喝快喝啦,輸了就得認罰嘛。」
船頭之上,只見兩大一小三道身影,正是在長江水面行過數日的風神秀三人,此時此刻卻是玩的不亦樂乎。
葉初塵正欲飲下杯中酒,忽然像是感受到什麼似得,眉頭微蹙,往南邊看去,正有一艘大船徐徐而來。兩船已相近。
四目相對。周墨忽然驚醒,他最關注的人竟不是風神秀,而是這位白衣公子,實屬奇哉怪也。
風神秀正欲開口,葉初塵忽然道:「你修劍。」
周墨橫眉一凜,冷冷道:「是。」
葉初塵按劍,步履慢而有力,道:「此間有劍。」
周墨瞳孔一縮,心中已知對方必是一流劍客,功力更甚己身一籌,面色微白,卻依舊鎮定道:「我有劍。」
「劍在何處?」
「劍在手中。」
葉初塵看著前方貴公子手中的劍,輕輕搖了搖頭,道:「閣下手中的劍,無神。」
周墨沉默,沉默便是憤怒。怒,而拔劍。
劍如墨玉,在黃昏微光下,依舊醒目。
周墨出劍很快,這是成為一流劍客必須的條件之一。
一個常常寫意的人,在生氣的時候揮出的劍,有幾分威力?
人已在空中,劍氣沖霄。
葉初塵目光深邃,劍已出鞘。劍是硃紅色的,像是畫畫的硃砂。
黑劍已至。
兩劍相交,周墨沒有感受到強大的力量,對方的劍就像是空氣,沒有形質一般,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頹然無力。但,周墨絕不會輕易認敗,憤怒,出劍的速度更快、力量更甚,因為一旦變慢,就會完全進入對方的節奏,甚至一招致敗。
葉初塵彷彿感覺不到周墨的力量,他出劍慢而有致,就像是在畫畫一般,要知道畫一幅好畫,絕不能快,也不能亂。
風神秀的眼睛微微眯著,沉聲道:「好一招『畫樓』,以畫入劍,好劍法。」
小九不知是個什麼女孩?貪杯,愛看人打架,見識多,卻還有太多的問題。
「阿秀哥哥,什麼叫畫樓,畫的又是什麼樓?」
風神秀摸了摸小九的腦袋,笑著說:「所謂『畫樓』,便是你葉大哥使的劍法,請劍入樓,化作飛鳥,不得進,不得出,纏綿不絕,直至飛鳥力盡為止。」
「小九明白了,這便是爹爹曾說過的請君入甕。」
小九又說道,「那他們用的劍都叫什麼名字?我爹說過,每把劍都該有個好聽的名字。」
風神秀說道:「你葉大哥雅擅丹青,所用之劍名為丹青劍;那周黑子,用的便是寫意劍。兩把劍俱出自名家之手。」
水波漸起,兩人自空中戰至周家大船之上,劍器交擊之聲不絕於耳。然縱觀全場,不管是風神秀,還是那中年管事,都已看出周墨敗局已定。
在風神秀的印象中,從未有人能再完全施展開的畫樓劍中全身而退,包括他自己。
黃昏微光里,瓊樓玉宇已成,風初定,劍意大勝。
嗤的一聲輕響。
一片殘破錦袍自周家大船上飄出。
同時響起的,是周墨震驚的呼聲。
「你是楚國畫公子,葉初塵。」
殘陽如血,劍身亦如血。
他面色平靜,眸光中帶著幾許遺憾。
「人有情緒,劍無情緒。若是你能夠以劍寫出自己的情緒,必可早早脫身;而若能以劍寫出一個故事,必能破我這招。只可惜。」
周墨沉默,沉默便是承認。那中年管事急忙上前,問道:「大公子你沒事吧。」周墨臉色發白,輕呼出口氣,淡淡道:「我沒事,早聞葉公子畫劍雙絕,如今一見,果真盛名之下無虛士。」
葉初塵眉眼沒有笑意。
「此間有劍。一柄真正的劍。」
周墨和那中年管事俱是一驚,心中生出一種想法:莫非他能感覺到船上的古劍?
就在此時,天邊飛過一群大雁。春天已經到了,雁群豈不是也到了歸家的時刻。奇怪的是,這群大雁卻不在往北飛,竟繞著大船盤旋了起來。
所有人都已發現。
風神秀皺起眉,思索了一陣,忽然驚呼道:「蛟分承影,雁落忘歸。」
葉初塵輕聲道:「歷古第十劍。」
影子還在,劍又在哪裡?
劍在手中,劍已出鞘。
葉初塵沒有看天空,他在看江水。
水藏蛟龍,劃開劍影。
赤紅色的劍光飛快。
水中射出一柄黑色的劍。
江浪紛亂,如龍游天下。
江風大勝,紅黑兩道弧形的光影相交,撕破了水浪。
浪里現出一道纖細黑影。
便在這個時候,船艙里傳來一道聲音。
「大事不好了,大公子。有人盜劍。」
「嘻嘻嘻,這個時候才發現,可惜已經晚了哦。」水中傳來一陣鈴鐺似得笑聲。
江面復為平靜,人影卻已消失。
夕陽未落,風起。
有一道光自風中來。
刀光如電。
刀光入水。
逃匿的黑影左手一震,手中的劍瞬間自水中飛出。
刀光再起。
黑影再顧不得失卻的名劍,急切間強運功力,往更深的水中游去。
「即使難知如陰的黑暗,也逃不過晚來的風聲。更何況,這把承影劍你根本受用不起。」風神秀的聲音雖然不大,黑影卻還是聽到了,她銀牙暗咬,卻再不敢有任何舉動,有醉刀和畫公子在場,盜走承影劍已不復可能,乘機逃離才是唯一的選擇。
周家大船上,一隊護衛惶恐不安地站在一旁。周墨臉色很難看,在如此嚴密的看管下,劍居然還是差點被人盜走。
風神秀嘆道:「周兄,盜劍的人是東瀛人,不僅擅長隱匿於水下,此人更修習了胎息功之類的功法,若不是葉初塵突如其來的那一劍,所有人都發現不了她。」
那中年管事拱手道:「大公子,看來承影劍的消息已經泄露。為今之計,只有加緊航速,儘早到達臨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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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江風微冷。
葉初塵斜倚著門,眼睛盯著周墨,問道:「名劍承影,有影無形。傳說這把劍早已經失蹤,你們如何得到?」
周墨苦笑道:「這把劍是我父親不知從何處得來,我也不甚清楚。我只是奉家父之命,將它送去臨安,作為前太傅王逸之大人舉辦的酒宴贈禮罷了。」
葉初塵微皺著眉頭。王逸之乃是江東士族王家之主,世之名士,位列三公,地位堪比諸王,更甚劍法高絕,獨創蘭亭書劍,乃是當世頂級劍客之一。名劍承影,本優雅精緻之劍,與之正相得益彰,他又怎好奪人所好?
「我對承影劍本身並沒有多大的興趣。相反,我更好奇王逸之大人的酒宴。」風神秀忽然放下了酒杯,笑著說道。
聞聽此言,周墨驚訝道:「醉刀你本江東人士,居然不知道王公半個月前已選擇致仕歸鄉了嗎?」
風神秀摸了摸鼻子,淡笑道:「我這陣子在巴蜀一帶廝混,廟堂之事已少有聽聞了。」
周墨眼神中湧出一股熱忱,說道:「王公譽滿天下,此次雖只是宴請故交好友,然必有江湖豪客蜂擁而至,定能成為一大盛事。」
「至於設宴之地,鮮花滿月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