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不是死了嗎?
……
姣素茫然的的站在營帳前,四周舉目望去是空曠的平地,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營帳聚堆扎擠,來來回回不斷有拿槍的士兵目不斜視,巡邏來回。
她慌忙的看向自己的身體。
鳳袍換成了粗麻,腳下是一雙早就破了一個個洞的草鞋,雙手所觸碰之處皆是硬的的猶如枯樹皮的皮膚,抬手一看粗繭破了流血結成一個個傷疤,猶如四五十歲老婦人的手。
「哀……哀家,這是在哪兒?」
一口唾沫不自覺的咽下,小腹內飢腸轆轆的響起陣陣打鼓聲。她撫摸上肚子,茫然不知所措。
不,這是她,這是她的身體,她熟悉的。
「嫂子!」背著光,跑來一個粗漢子,滿身沉重的盔甲叮叮噹噹的在她耳邊直響。
待看清來人,姣素深吸氣,連連倒退數步。
廖樊摸了摸頭,憨憨的朝她咧嘴一笑,這個動作和他的高頭大馬極不協調,引的來往士兵紛紛側目,廖樊大聲道:「嫂子,主公去視察營地了,命俺來接嫩(你)進帳歇息咧。」
濃濃的山東口音撲面而來,姣素連呼吸都凝滯了。
廖樊背後一抹殘陽停留在山丘之上,火紅的光線像潮雲的水平線一般炫目的令人眼暈。
廖樊前進一步,姣素就後退一步,退無可退,她差點絆了火把架子摔倒。
廖樊趕忙去扶,虎大的身軀直挺挺的,看她這樣急了:「嫂子,嫩這是咋地啦,俺是廖樊!嫩咋不記得俺了!」
「你,你不是死了嗎?」姣素瞪大了眼睛。
「嫩誰說俺死了!俺這不活的好好的嘛。」廖樊扶好姣素,大掌握拳垂向自己的胸口,巨大的乒乓聲響刺激著姣素的耳膜:「俺就知道他奶奶的李賊又坑俺哥和俺了,俺只不過受了一點小傷,現在好了嘛!」
姣素雙腳一軟,癱坐在地。
廖樊早就死在了建元二十年,還是顧錦同親自下的聖旨。
夜漏時分,她親眼看著劉平將廖樊的頭顱送入宮,怎麼,怎麼又活過來了呢?
姣素再一次打量著廖樊。
粗厚黝黑的皮膚替代風霜殘年,挺拔的虎背熊腰又哪裡是記憶中那個佝僂彎曲的開國公侯?太年輕了,實在太年輕了……
「嫂子,嫩要不要站起來,進營帳吃飯呢?」廖樊想去扶她,又不敢扶。
姣素恍然未覺,直到廖樊又問了一遍,她才重新將視線聚焦在他身上:「鎮,鎮國……」不對:「廖樊,你還記得劉平嗎?」
「劉平?」廖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誰是劉平?」
廖樊還不認識劉平。
劉平是在顧錦同破桐州時求得的謀士,那她……重生了
姣素暈沉沉的被廖樊扶著進了顧錦同的營帳,怔然的跪坐在中間的蒲團上。
廖樊給她倒水,沉重的水壺在他手裡跟玩似的,嘩嘩的水聲從大口的壺口流出,粗糲的陶碗不一會兒就盛滿了水。
廖樊遞給她,隨地就在她旁邊的地上坐下,揚起一片灰塵。
營帳里還十分樸素,除了正中間顧錦同辦公的地上鋪了毯子外,其他地方都是壓平了的黃土。
姣素碰到水才發現自己口渴的要命,冰涼的水沾上她的唇齒,破裂的唇口早就化膿結疤了,留下一條一條難看的細紋。
不時粗糙的陶碗觸碰到她的傷口,劃破了傷疤留下一絲絲血痕。
「他奶奶的李賊!」廖樊越看越覺得怒火中燒,猛地站起大吼一聲:「嫂子,嫩替俺哥吃了那些苦,聽說連俺叔俺嬸,俺侄女也都死了……」
姣素失手打翻,低著頭看水流向地面綿延出長長的一條水痕,斂下的眸色中劃過一道沉沉的傷痛。
這是暴帝八年的事,年代太久遠了,她以為她忘了。
「嫂子,俺哥和俺一定會給你報仇!俺定要把李狗賊五馬分屍!」廖樊氣的痛心疾首。
「報將軍!」門外進來一個挺拔的士兵。
廖樊吼:「啥事!」
「飯菜已經準備好,可要端進來給大夫人!」
「端進來!」廖樊點頭,回身走了幾步停下,又轉過頭命令:「趕快備下湯水給俺嫂子洗澡。」
「是!」
他們說話的功夫,姣素打量著營帳四周。
屋子正前方懸挂著一副羊皮地圖,地圖下方是一方米來長的案幾,案几旁放著寬大的沙盤,上面有顧錦同熟用的推沙棒。
姣素站起緩緩的拿起,上面的木質已經被他磨礪的光滑無比,姣素能想象的到顧錦同是如何在這個沙盤上演練著他一個又一個驚險的行軍計劃。
後來這根推沙棒給了琛兒,琛兒死後顧錦同帶回來贈給了她。
姣素不忍再看,側目轉過頭看向一旁的胡床。
胡床下方放著幾雙鞋,縫紉的十分精緻緊實。
她蹲下,抱起布鞋放在膝上,撫摸著上面的密密麻麻的走針,一指一掌的丈量后是她最熟悉的長度。
顧錦同稱帝后,他的棉鞋都是她做的,宮中宮人做的鞋他一概不穿,說穿著咯腳。
宮人也知道是因為皇上右腳拇指上骨頭凸出的緣故,所以那鞋面定是要做的合乎尺寸才穿的舒適的,只是無論怎麼做顧錦同都不滿意。
這幾雙棉鞋做的都不對,所以還這般新吧。
「嫂,嫂子。」廖樊摸著後腦勺,吞吞吐吐道:「這是姜夫人給做的。」
「嗯。」姣素放下鞋,站起。廖樊低下頭,摸了摸鼻子覺得癢的厲害。
帳外有士兵聊起帘子接二連三進來,一盤盤菜食端了進來,不過一會兒一大桶熱氣騰騰的湯水也被人抬進來,放在屏風後面。
廖樊往後退,凶神惡煞的囑咐跟來的侍女:「好好侍候俺嫂子!」又對姣素說:「那嫂子,俺先走了,去找俺哥來。」
姣素頷首。
肚子里早就咕嚕嚕的直響,姣素端起碗筷貪婪的咀嚼著新鮮的飯菜。
自從病了后,宮中的珍饈美食都無法令她回顧,記憶中只有蠡縣和這個時候的飯菜最是香的。
她吃的很快,卻絲毫不見紊亂,一點都不像是農婦出身又苦役了六七年的婦人。
用食后一會兒,姣素將自己投進熱燙的湯水中。
借著光線她在水中打量著自己的身軀。
從腿到胸前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傷口,有的是竹篾,有的是鞭子。放鬆下來才感覺到右腳上的腳踝上有一處骨頭凸出來。
她跛了許多年了,經年長久的也不覺得不便。如今年輕了四十來歲,對新的觸感卻是格外的敏感。
重生了,今年也不過二十二歲,實在太年輕了。
長年不見光的牢獄苦役讓她極少去接觸陽光,這讓她的皮膚近乎透明的白,在洗去污穢后,一道道紅痕在雪堆似的皮膚之間更加鮮艷。
婢女驚嘆於粗陋麻布下的盛景,直到有人走近了,才倉惶驚呼地察覺,跪地:「主……主公。」
一雙滾燙的手臂穿過姣素的雙臂,牢牢的禁錮在她胸前。
耳邊是熟悉的已不能熟悉的氣息,急促的呼吸著。
「阿姣。」溫熱的氣息吹進她的耳朵,帶著蠱惑的氣息:「你回來了。」
姣素回過頭。
顧錦同長身而立,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眼睛里盛下了所有的星光。
似是心情很好,微挑起單薄的唇角,帶著痞氣的譏笑一般。
這是已經駕崩了十年的顧錦同。
然而沒有一絲的滄桑和成熟。
不,這是青年時期的顧錦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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