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七十一
顧錦同收到消息后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他去了深山處的軍營。
姣素捧著西瓜一樣大的肚子,抱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疼,莫千瓊早就下了一碗濃濃的催生葯。
「夫人,夫人,你感覺如何了。」
姣素咬著帕子,掙扎著看著外面,臉色慘白流著汗,產婆看了趕忙轉過頭去:「夫人疼的說不出話來了。」
說完,她心底又暗暗啐,哪個女人生孩子不疼的,這主公的夫人就是和旁人不同,一點小疼也受不住,就是不經用。
莫千瓊心急如焚,這一胎本來就開始就不穩了,催生葯他故意熬的濃濃的就是為了讓這個孩子早落下,卻不想剛才問脈不但沒有產子的跡象反而更似要難產了。
這,這……現在羊水已破,若是過一會兒夫人再不產子,只怕稍會兒會就算孩子產下,也會早夭,而夫人悲痛之下極有可能血氣逆行。
大冬天的,莫千瓊額上的汗也嘩啦啦的往下流。
他許久都不敢下藥。
姣素掙扎著,望向文淵。
「芸蟬呢?」
「芸蟬姑姑出宮了。」
姣素痛苦的唔了一聲,又問:「主公呢?」她聲音實在是太過小聲,文淵沒聽清,急得要死,越發湊近:「夫人,夫人,您再說一遍。」
姣素咽下一口氣,斷斷續續問:「主,主公呢?」
她這次聽清楚了,連忙道:「主公,已經派人去通知主公了。孫先生說主公就來。」姣素闔上眼,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氣,腹中絞疼的更加厲害。
「夫人,您要是疼,叫出來,叫出來就不疼了。」文淵哭著在她耳邊哭說。
一旁的產婆急忙道:「我的夫人,最好別哭出聲來,存著點力氣好生養才是!」
「夫人,再飲一碗催生葯吧。」莫千瓊為難極了,若非剛才羊水已破,見了紅,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束手無策了。
產室內許久未傳出消息,他快急的衝進去了,只看見宮娥進進出出捧著鮮紅的熱水,他急的都快衝進去了。
正要站起,直到文淵親自出來,他才重新跪回地上:「夫人如何了?」
文淵紅著眼眶:「夫人說好。」
「連說話都沒力氣了嗎?」莫千瓊再問。文淵含淚點點頭,又搖頭:「臉白的跟雪一樣,就是抱著肚子疼,也不敢哭,委實可憐。」
「我再熬一碗濃湯進去,催生的,你讓夫人一定要趁著熱熱的喝下。」他嚴肅警告道。
文淵點點頭:「我再派人去催主公回來。」
兩人分頭行事,不過一會兒莫千瓊親自端了葯湯進來,文淵正問小唐的話。
「主公到底去哪裡了?」
「這,這……孫先生並未明說,只說就快回來了。」小唐也快急瘋了。
「別說了,快把葯給夫人端進去。」莫千瓊急促說,他也是滿頭汗。文淵轉過身就注意到他:「外面下雨了?」
「嗯。」他身上的暗青色官袍越發青黑,頭髮都被雨水打濕了。
文淵趕忙接過葯碗往裡頭走,途中差點和人撞了,好險小唐跟在她後面穩住,那宮娥被罰了三十大棍。
就在外面的院中,噼里啪啦打的陣陣聲響,混合著姣素終於無法忍耐的痛苦低低哭聲。
「要生了,要生了!」產婆高興的快飛起來了。
聲音從產室傳來,莫千瓊暗自重重鎚擊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這才感覺重新活過來了。
「夫人,用力!」
「用力啊夫人!」
……
轟隆隆——
啪——啪——啪——
姣素掙扎著,似從水中撈出來似的,牙關緊咬,下、體不斷有鮮紅的血水冒出。
「怎麼樣,夫人生了嗎?」有個漆黑的人影從外面披衣而入,夾雜著濃烈的寒氣。
莫千瓊站起回望。
一道驚雷閃起,劈破了大地,那斗篷之下是漏夜前來的孫起。
「啊——」
裡面忽然一陣驚呼,二人同時回頭上前。
產婆滿手是血的跑出來:「怎,怎麼辦!孩子的腿先出來了!」
莫千瓊的臉瞬間雪白。
孫起不明就裡:「孩子的腿出來怎麼了?」
「會,會難產……」
……
孫起一怔,猛地回頭,從前都是那樣文弱的人,忽然對著身後跟來的侍從咆哮:「快,快,快馬加鞭叫主公速速趕回來!」
「是!」
姣素已經再也沒有任何力氣了,幾個時辰的時間折磨的她渾身的熱氣都消散無影,她現在疼的連疼痛的感覺都沒有了。
文淵哭著倒水送到她跟前,用手指抹了沾在她乾涸的嘴角,顫抖著說:「夫人,夫人,主公就快回來了,您聽到了嗎?孫先生就叫人去請了。」
姣素重重的闔眼,問:「孩子的腳先出來了嗎?」
文淵往後看了一眼,閉上不忍直視:「是。」
終究是無緣啊,求了兩世的佛,求她生一個孩子,到頭來還是沒有母子的緣分。
她眼角滑落一滴淚水,闔上眼。
從前的一幕幕不斷在她眼前閃現,那些重生前的記憶和重生后的記憶不斷的交織和沉澱在一起,組成了一條條看不見的繩索。
原來這就是她的一生嗎?
不斷的希望,不斷的原諒,不斷的祈求。
原來這就是她姣素啊。
天下供養,後世典範,一輩子的顧錦同之妻,一輩子的重兒母后,一輩子的不得寵的深宮女人……
「夫人,您醒醒,睜開眼啊!」
姣素很想醒來,她的肚子還很疼,孩子好像在努力的要掙扎出世,可是為娘的沒有力氣了,為娘不甘心!
「夫人!」
一道驚雷砸下,莫千瓊掀開了卷席,沖了進來。
「先生!」文淵膽都嚇破了,慌忙用被子把姣素蓋得嚴嚴實實。
孫起止步於外,慌忙撇過頭去,恍惚間似乎看到一個小孩的腿,那麼瘦小。
「別叫!」莫千瓊脾氣極壞,卷開了布條,拿出銀針:「給我燭火!」
「啊?」文淵一怔,后慌忙去拿。
幾個宮娥戰戰兢兢的守在姣素跟前,全部嚇傻了。
莫千瓊下針極快,燈光太暗,又舉燈去照。
眾人屏氣靜息著。
過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沒有清醒的跡象。
莫千瓊脈象摸了又摸,眼看著她身上的溫度一點點冷下來,他凝神似摸到了什麼,飛快的取了細針往她肚皮凸起的位置上狠狠紮下。
「嗯。」姣素吐出一口氣。
「醒,醒了!」文淵和幾個宮娥大喊。
莫千瓊收回銀針,站起來。
雙膝一軟,又跪下了。
產婆趕忙叫人把他抬出去,再去摸孩子的頭。
那鮮血是滴答滴答往下低,血味迷茫著整個產室。
可姣素卻有力氣了,肚子里的孩子越發的翻滾厲害。
「夫人,用力啊!孩子要出來!」產婆往她嘴裡塞了一口參片提氣。
莫千瓊是被人抬出來的,孫起聽著裡面的動靜,看似要順產的意思了,他這才注意到莫千瓊,抱拳問:「莫先生,夫人為何難產?」
莫千瓊還有些呆愣,直勾勾的盯了他一會兒,才回過神搖了搖頭:「受驚過度亦或是悲傷侵身所至。」
孩子緊緊拽住了母體的器官,自是下不來,可他連送了兩碗催產葯,所以才會出現孩子腳先出來的難產現象。
他扎的地方就是孩子手拽的地方,待孩子生產下來,自有印記。
窗外大雨磅礴,稀里嘩啦下的乾脆,院內打人的聲音也停了,那宮人被人拉了下來,雨水沖刷了鮮血的痕迹。
孫起的耳朵忽然動了動。
「主公回來了。」
「嗯?」莫千瓊看他。
嗒嗒嗒——馬蹄聲,嘶鳴聲叫囂著,顧錦同冒雨攜風趕來。
黑色的斗篷被雨水淋的濕,身上都是泥土淤泥,似摔過一般,整個人狼狽之極。
他一進來就往前走,孫起趕忙迎上前去:「夫人怎麼樣了!」
孫起張了張嘴,眸色沉沉一動,看向產室:「夫人難產。」
莫千瓊奇怪的瞪了他一眼,明明他已經幫助夫人逆轉了,這個孫起明擺著是不給他功勞了!
但隨即一想,他明白了。
孫起這是替夫人說話。那個女人,也的確值得下屬尊重。
顧錦同一急,就要進去。
莫千瓊趕忙攔住:「主公,夫人在生產呢!」
顧錦同看陌生人一樣冷漠的斜睞去,馬鞭揚起,眼看就要劈下。
「生了!生了——」
顧錦同一怔,推開莫千瓊,直跑去,可才剛到屏風外,忽然停住。
孫起問:「主公,怎麼了?」
他搖了搖頭:「沒有聲音。」
「嗯?」孫起恍然。
孩子的哭聲,沒有。
到最後連夫人的痛呼聲也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