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到東宮已是傍晚,李雲沂站在東宮門口來來回回的走著,拉長著一張臉,滿地的奴才戰戰兢兢地跪著。見我下了馬車,李承沂才笑著迎了上來:「總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和子姮姐說起話來就忘了時辰。」
李雲沂比我小一歲,儘管如今已是東宮之主,在我面前笑起來仍舊像個孩子,那麼的一臉無害,比這初春的太陽都要燦爛幾分。
不過他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弄得我頭有些疼,我不忍再說什麼,只得勉強點點頭敷衍了事。
李雲沂照例留在我屋子裡吃晚飯,見我病懨懨的,也不像往常那般聒噪,將我扶上床休息便離開了,走時還笑著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
我仍舊淺淺的笑了笑,隨後喚來暗影,撤走了屋子裡所有的香爐。
沒過幾日,李雲沂便攜我去了建都最大的玉器店——脂奴齋,他口中的好地方。那日回去,我便告訴她,挽絳丟了,李雲沂只是一愣,隨後漫不經心的笑著說,沒事。
只可惜,還未走到脂奴齋,李雲沂就被林后叫了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我一個人在脂奴齋的店裡優哉游哉的轉來轉去,李雲沂的人都被我擋在了門外,我可不想他們壞了我好不容易的興緻。
脂奴齋不愧是建都最大的玉器店,雖然是前幾年才新開的鋪子,卻已經將那些幾十年的老鋪子給比了下去。各式各樣的玉飾應有盡有,成色也都是上好的美玉,色澤光鮮亮麗,真真是讓人愛不釋手。
我想,鈺兒應該會喜歡的。他一直找我這個姑姑嚷嚷著要一塊獨一無二的玉佩,這倒是隨了我的心意。
「這位姑娘不知看重了哪塊,凝眼皺眉的,著實不好看。」
「好好的一個美人呀……」身旁,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低著頭,語氣輕佻,說話陰陽怪氣的。
我素來不喜人煩我,所以一進店便揮退了所有人,也不讓脂奴齋的老闆跟著,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夥計居然趕這般對我說話,真是需要好生調教一番了。
我猛地一出手,使力拽住他的胳膊,正待要再狠狠地出手,小廝立馬仰起頭,滿臉怒氣的望著我:「戰子妗!你個潑婦!」
看清來人,我不由頓住,他趁機從我手裡逃脫,一邊甩甩手一邊喋喋不休,聲音雖然不大,可我聽得一清二楚,全是罵我的。天底下能在我面前這樣肆無忌憚的教訓我,除了蘇宣南,沒有別人。
我一把把他拉到角落,放下珠簾,沉聲道:「你怎麼來了?」
蘇宣南這才沒好氣的瞪我,咬牙說:「你的日子倒是過得清閑,陛下就慘了。」
「孟和怎麼了?」我連忙問。
「中毒,登基大典的前一天。」蘇宣南斂起嘲諷的目光,正色道。
「什麼人做的。」我冷冷的問,眼裡滿是殺意。
蘇宣南直直的看著我,突然間不說話。我眉間突突的一跳,驀地揪住蘇宣南的衣領,卻還是認命的閉上了眼,叫出了那個名字:「李承沂?」
「是。」
「一定是弄錯了,不會是他的。」李承沂,不會那麼卑劣的。
「子妗。」蘇宣南突然放輕了聲音喚我。
他在可憐我。
手裡突然沒了力氣,一時之間,我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蘇宣南選擇親赴建都,想必事態嚴峻,他是要我一個承諾,他知道,孟和的命,在我的手裡。
「情況怎麼樣?」我問。
「還好發現得及時,暫時壓住了毒性。」蘇宣南輕嘆口氣,接著說:「不過孟和的身子,你也是清楚的,被這麼一折騰,至少耗去半條命。」
是,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孟和的身子,比我還要柔弱的。他幼時便被人下了毒,只能靠著湯藥維持著性命,倘若一個不留神便會喪了命。雖然後來解了毒,卻留下了病根,身子一直不好,常常一下雨就會引發咳疾,咳的不是痰,是血。
少年咳血,短命的徵兆。生在帝王家的孟和,比生在將軍府的我,更可憐。
「我是背著他來的,這事,我不想經他人之手。」蘇宣南又道。
我垂下了眸子,孟和若是知道,定是不會讓他來的。孟和性子溫和,卻也倔強,他受的苦,從不讓我知曉,也不願意讓我為了他,受一點點風險。
在南詔,每次我犯病醒來,看見的必然是孟和笑著守在我的床邊,告訴我沒事。可是孟和治病的時候,從不允許我站在一旁,連看都不行。
「承沂,你看這塊怎麼樣?」外間,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溫柔恬靜。
我使了個眼神讓蘇宣南先走,抬手理了理衣服,斂了心神,徑直撩開帘子,走了出去,大搖大擺的出現在戰子姮和李承沂的面前。
戰子姮看見我,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下意識的躲到李承沂的身後,柔柔的喚了句:「子妗。」
我毫不理會,走到李承沂的身旁,死死地盯著他。半晌,才低聲道:「李承沂,我倒是小瞧你了。」
李承沂白了我一眼,似乎不打算與我多做糾纏,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竟是不爭氣的有些紅了。
「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誰都不可以!」
他腳步頓住,低頭看著我,眼裡的東西讓人捉摸不透。
「子妗。」戰子姮在一旁走過來,試著拉起我的手,「我陪你好好逛逛吧,這脂奴齋還是你離開后才開的呢,不過東西倒是挺齊全的。」
「正好你在,承沂對女孩子的東西向來不上心,你幫我……」
不待戰子姮說完,我就冷笑一聲,打斷她的話,「戰姑娘恐怕認錯人了,純燁可是南詔國的公主,不是您的阿妹。」
語罷,一點一點拂開她的手,淡淡的看著李承沂,他一直都在看著我。
戰子姮滿臉無辜的望著我,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委屈的喚了聲:「子妗。」
「我不是戰子妗,」我嗤笑一聲,轉而冷聲道:「我是當朝太子李雲沂未過門的妻子,南詔國的公主!」
「戰子妗,你到底在發什麼瘋!」李承沂淡淡道,語氣里卻是有些怒意。
我這樣對她的心上人,他心疼,所以生氣了。
我慢慢墊起腳,湊到李承沂的耳朵邊上,看似喃喃私語道:「李承沂,你放心,這大慶的江山,是你的。」
「可南詔,你想都不要想。」
說完,還不忘輕聲嘲笑了一番。
「戰子妗。」李承沂咬牙切齒的叫著我的名字,恨不得吃了我。
下一刻,李承沂拉著戰子姮,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脂奴齋。
有的時候,我會想,我要是戰子姮就好了,那樣我就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李承沂的身邊,而不是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
我從未奢望我們會成為盟友,可我最害怕的,是我們成為敵對。如今看來,倒是怕什麼來什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