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斷情
白萬原「哈哈」大笑起來,道,「咱不比其他,就比射箭如何?」
「單單射箭?」應天揚驚訝,眉頭一揚。
「那自然不是普通的射箭比賽了,咱們得玩點不同的……」白萬原眼珠一轉,撫須笑道,「以蘋果頂于美人頭上,誰射中蘋果,誰便勝了,如何?」
不等應天揚說話,老頭早已四處指點了,「我射你的美人,那個明丫頭……你射我的美人,那個黃衣服的。好,就這樣,不許反悔。」他說完,笑得極歡樂。
所有人再次吃了一驚。明艷跳出來說:「荒唐……」她第二個字還未出口,明肅已經起身,口氣里聽不出喜怒:「絕不反悔。」
文郡先是發愣,然後極氣憤地起身要離開。這一切自然是徒勞的,兩個壯碩的僕人立即上前將她捉了回來。她氣憤地大叫起來:「你們這群瘋子!應天揚,應天揚!」
她還沒來得及說更多的話,就已經被下人捉了帶去花園。她不停地扭動身體,試圖掙脫開來,如此掙扎了好一會兒,最終脫力,頭髮散亂在肩頭,眼睛里一股神兒也消失了,由那些人推攘著。
此時她正站在白府的大園子里,頭上被放置了一顆蘋果。下人怕她反抗,早已用麻繩捆了她手臂,系在樹身。黃衣女子以這樣滑稽的姿勢站立著,卻突然呵呵乾笑起來。旁邊一個婆子見了,立馬上前甩了她一個耳光,重新扶正了她頭上的蘋果,這才退下。一陣風吹過,文郡身上淡黃-色的紗裙輕輕舞動,在風裡柔軟地舞著裙擺。而在她左側十米外,有一紫衣美人也以同樣的姿勢站著。
那樣驕傲的明艷,也以這樣屈辱的姿勢站立著。那她又算什麼呢?
文郡閉上眼睛,嘴角一抹嘲弄。
「終於,有機會看到你穿這身衣裙了。」
「反正以後日子長著呢,他們總會明白的。」
她腦子裡突然回憶起曾經耳畔廝磨的話語,那語調溫柔,如今想來卻是嘲諷萬分。而當初說話的男子,他正手持弓箭,站在遠處。當初那個含情脈脈的男子,他此刻烏黑的髮絲被風吹起,打在碧玉雕刻而成的面龐上。而那張俊顏,卻是慘白到極點。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百米外的黃衣美人,不肯放過任一情緒波動。然對方索性閉上了眼睛,平靜的臉上無波無瀾、無喜無怒。
文郡握緊拳頭。
不是說,只要有張漂亮的臉,就不會有任何煩惱的嗎?
這時「刷」的一聲,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直指那面色慘白的紫衣美人。眾人緊張地望過去,美人不閃不避,而那箭頭,卻落在了地面上。
「哎呀!」白須老頭嘆息一聲,「要不是今日風大……」
紫衣美人被人解了束縛,她終於睜開眼睛,冷冷地看向持弓箭的男子。眾人的眼光集中到應天揚身上,白萬原已敗,他的舉動關乎最後的勝負。只見他停了一下,冷靜地拿起弓,置箭其上,拉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眾人同樣是緊張的,緊張的卻非對面美人的生死。此時雖是初春,空氣中卻有幾分寒冬的涼意,園子里一片新綠,知更鳥掠過薔薇花,尖叫著飛走。一陣大風呼呼吹過,榆樹發出沙沙葉動的聲音,吹得眾人衣衫簌簌。
箭在弦上。
男子閉上眼睛,臉上一片死寂。他許久沒有動靜,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今日風大,世子應該先探探風向才是。」
「白老爺都未曾這樣,我們如何能占這個便宜?」
人群里已經有人七嘴八舌地爭辯起來。就在這時,男子手指一松,利箭「刷」的一聲破空而出。
文郡感覺一股強風迎面而來,接著頭上一輕,蘋果分毫不差地被利箭射中,釘於其後的樹木上。此箭力道之強勁,不但帶出蘋果,也劃破女子頭上的飾帶,青絲紛亂地落下,更顯得她面色慘白。
而少女心裡那根弦,那根固執的不肯消失的弦,在這一瞬間徹底斷裂。下人解了她束縛,女子如釋重負,全身發軟,癱倒坐在地上。
應天揚沒有睜開眼,甚至沒聽見周圍人的歡呼。他腦子裡時時刻刻都是箭頭刺入樹木的聲音,那頭頂蘋果的女子呢?她可安好?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書房裡,這裡布置典雅,香氣縈繞,窗戶低低地打開,正好望見花園裡的景象。屋裡擺著一面織錦屏風,卻是繡的山水,轉過屏風,圓拱雕花門上掛著低垂的紗縵,裡間竟然頗大,有桌有凳,明黃-色的軟榻上懶懶地卧著一個俊美的白衣男子。他一直是閉目養神,侍女一度以為公子已經睡去,卻見他在第二聲利箭射出之時,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公子……」侍從正欲說話,只見那白衣男子伸手打斷。
「動手!」他淡淡說道,彷彿無關人命。
「是!」侍從聽見,迅速閃身出去,吹響了一聲長長的哨聲,一時間整個白府上下暗影晃動,兵器冷光乍現。有人-大喊一聲:「有埋伏!」接著幾個入口都快速湧入大量官兵,他們身著黃-色軍服,手持利劍,整體訓練有素,迅速擺好陣形,劍指忠明會成員。
「是御林軍!」有人叫道,所有忠明會的人早已抽出劍來,背靠背形成保護圈,與對方軍隊對峙著。
人群中有人憤怒地罵了一聲「白萬原老兒!」接著倒了下去,其他人也漸漸覺得不對勁,渾身綿軟無力。明肅明白是茶水的問題,立即自封穴道,可是已經太遲,藥力早已蔓延全身,他憤怒地大叫一聲,最終軟軟地倒在地上。
文郡一直坐在地上,冷冷地看著眼前這齣戲碼。應天揚「哈哈」大笑起來,最後也無力地倒下。她自然是難逃此劫的,看著眼前人影晃動,在她知覺漸失的時候,心裡只覺得嘲諷。
這場戰役滴血未見便已收場。劉崇譽完勝。
她醒來的時候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熟悉的香氣,熟悉的色調,甚至等待她蘇醒的也是同一個人。然而這一覺,好似已經睡了很久。文郡醒來,睜開眼睛,眼神空洞,似乎還停留在夢裡。
「喝葯。」劉崇譽笑吟吟地說道。
文郡慢慢撇過頭去,面朝牆壁。「不想喝。」
劉崇譽命人將葯端了出去。「他們全部被擒,如今正關於大牢之中。」他依舊笑吟吟的模樣,語調平淡。
「與我無關。」文郡冷淡道。
「應天揚這次落在朕的手上,必定是在劫難逃了。」
「與我無關。」
劉崇譽笑了起來,「你倒是使性子了,方才應天揚將你贈與白萬原,你都不哭不鬧。怎麼現在對朕使起性子來了?」他的聲音很溫和,沒有一點責難的語氣。
這下文郡翻身坐起,她盯緊劉崇譽,苦笑起來,道:「我自然是算計不過你的。我方才真是傻了,竟與你使起性子來。想你是何等人物,若我林文郡毫無利用價值,你如何會好言相待?」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可怕,他永遠這麼溫和從容,永遠這麼悠閑懶散,永遠掛著溫雅柔軟的笑,但是那笑容之下,又隱藏著掌控一切的強大。
「現在應天揚已在你手上,你先前又說過無需我嫁入番邦和親,文郡斗膽請問皇上,不知我這一無是處的小女子,還有什麼地方能為您所用?」
劉崇譽笑了一笑,說道:「你可知朕是以何理由拒絕穆連王子的?」
文郡搖頭。皇帝遞與她一紙聖旨,她伸手接過,緩緩展開,明黃-色的宣紙有些晃眼,上書寫著勁道有力的字體。她仔細識別了一番,終於看懂了這道聖旨。
「林氏文郡德才兼備,特冊封為允妃,擇日嫁入宮中……為結兩國之好,天盛擇玉林公主,嫁與穆連王子為妃。」
她手捧聖旨看了很久,像不識字一樣,每個字都極仔細極仔細地看了許久。她低下頭頭,面色發白,沉默許久。
劉崇譽嘆了口氣,聲音還是低緩柔和。「你這模樣,竟比出殯還悲傷。白萬原要你,也不見你悲傷難過。難道入宮為妃,竟是委屈了你不成?」
門外響起一聲:「白大人求見!」劉崇譽說了一聲「傳」,門應聲打開,白萬原恭恭敬敬地進來,砰然跪下,向皇帝行了一禮,口中念道:「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賜他平身,白萬原站起身來,見文郡也在,連忙又跪下,「方才微臣斗膽,冒犯了允妃娘娘,還望娘娘恕罪!」
文郡對這稱號還極不習慣,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倒是劉崇譽先說話了。「她累了,你們侍候她回去歇息吧。」說話間兩個侍女已經迎來,將文郡帶了出去。
「皇上!」皇帝此刻站在窗前,風拂動他烏黑的髮絲,吹起又落下。白萬原看著他的背影,笑道:「看來娘娘噬骨咒解得差不多了。」
劉崇譽站在窗前,目光所及,正好可以看見方才射箭比賽文郡所站的位置,其身後的樹木還插有一箭頭,入木三分。他彷彿看到一片混亂中她強壯鎮定的模樣,不禁微微一笑。
白萬原撫須笑道,「林氏元身雖用噬骨咒使其對應天揚的愛慕深入骨髓,多虧國師高明,尋出解毒之道,我們才能設下此計。」
他回憶起那個夜晚,國師坐在壁爐前,一明一滅的火光映照他的面孔也神秘莫測。「噬骨咒無法可破,除非……」白萬原緊張地看著他,只見他的嘴唇一張一合,道:「除非,其愛慕之人自斬情根。」
只有應天揚絕情,林文郡才能斷愛。
然此局變數太大,且不說忠明會必定會來白城投靠於他,單單路上的變數,就使白萬原緊張萬分了。而布局之人卻是淡定非常,面對白萬原的憂慮從不解釋,只是淡淡說了句:「只管照做。」
皇帝一言不發,看著窗外。知更鳥嘰嘰喳喳地飛舞著,冬天,已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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