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入宮
「郡兒你既是要入宮的人了,上巳節便莫要湊那個熱鬧了。」晚飯間林之承告誡文郡。文郡正在吃飯,便「嗯」了一聲,又惹來林之承的一番說教。
晚飯後府里的下人丫頭紛紛在討論上巳節,說得面紅嬌俏,互相推打,見文郡一來便斂了笑,四下散去。文郡奇怪,便問旁邊的林樺,才得知這個上巳節是當代的一個女兒節,每年三月第一個巳日,家家戶戶未婚的女兒們便來到街上,等著小夥子們贈木槿花定情。
「姑娘去年也去湊了熱鬧的,不想回來后竟像變了個人似的。老爺恐怕有邪術之士趁亂在人群中施法害人,才不許小姐去的。」林樺說道。
她們沿著走廊,正準備回房,這時聽見後面傳來吟詩的聲音。
「都人三月女兒節,灑蒲角黍榴花辰。」林少湛搖頭晃腦地吟著詩、走在她們後面。
「少爺好文采!」林樺拍手叫道,「今年上巳節少爺也要上街一逛?」
「金鎖當胸頭當簪,衫裙簪朵盈盈新。」林少湛卻像沒聽見一樣,依舊繼續吟著詩,從她們身邊走過。林樺尷尬地低下頭,文郡卻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於是遣開林樺,跟在林少湛後面,伸手一拍。林少湛一驚,跳了起來,回頭看見文郡,拍著胸口唏噓不已,「妹妹可是要嚇死我?」
「你丟了魂一樣的,怎麼回事?」
林少湛呵呵笑了起來,「我扮得如何?」
文郡奇怪,正欲發問,這時前面拐彎處走來一人,抬頭瞥見他們二人,驚得眼睛瞪大。再看他的衣著面貌,不是林少湛是誰?
兩個林少湛?!文郡吃驚地看著眼前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稍稍明白過來,伸手打了身旁人一拳,罵道:「好你個跨雲獅,竟扮作我哥哥來糊弄我!」
假「林少湛」笑了起來,「我原想作弄你一下,不想這麼快被識穿了。真是無趣……」他說完口中喃喃念了句什麼,整個人便換了一副形象。
又變成一個北方大漢的模樣去了。林少湛無奈地走過去,對跨雲說道:「你以後莫要瞎鬧,若是鬧出事情來可難收拾了。」
跨雲獅笑起來,「上巳節我扮成長寧皇后的模樣出來可好?」林少湛一驚,連忙說道:「萬萬不可!那便是詐屍了!你還嫌鬧得不夠?」
「什麼長寧皇后?」文郡插嘴進來,眼睛一亮,急急說道:「難道是當今皇上的正妻?我怎麼從來不曾聽說過?」
跨雲和林少湛愣住,兩人對視一眼,最終是林少湛先說話了,「當朝哪裡有皇后?那長寧皇后,不曉得是皇上的曾曾曾祖母還是曾曾曾曾祖母了。你都要進宮的人了,竟這般糊塗!」
他說完兩個人又抖了一陣。文郡知道他們是在頑笑,連忙拍了哥哥手臂,問道:「長寧皇后何許人也?怎麼這般出名?」
林少湛驚恐地看了她一眼,「妹妹可是失憶了?我以為你方才在頑笑,你怎麼連這都不知?」文郡插腰道:「你就當我失憶了,快快說與我聽。」
林少湛嘆了口氣,娓娓道來。文郡才知這長寧皇后比他們早生了三百年左右,是天盛王朝的開國皇后。當年四國爭戰,始皇帝幸得一趙姓男子相助,為其指點江山,分析敵情,這才順利打下了江山。稱帝后,他又娶了自己的表妹為妻。據說是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因其封后正是三月第一個巳日,所以才有了流傳至今的上巳節。
「趙國師真是厲害!」林少湛「嘖嘖」嘆道,「據說他本人丰神俊朗,又博學多才,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精通陰陽之道,能感知天地萬物,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長寧皇后也是美人一個,巾幗不讓鬚眉,始皇帝能打下江山,這二人功不可沒啊。」
「長寧皇后死後,民間廣築寺廟,以作紀念。而那個趙國師,據說留下了一本《趙氏兵書》,乃當世奇書,還有人傳說得兵書者得天下。」林少湛搖頭嘆息,「可惜現在不知流落在哪個荒山野嶺了……」
小黑眼睛一亮,說道:「不若我變成趙國師……」
林少湛以眼神制住小黑,接著對文郡說道:「這些事情你向我打聽便好了,進了宮以後切莫好奇太多。」他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在宮裡生存的規矩,豈是一個嬤嬤能教清楚的?」
一個月時間說快也快,轉眼便到進宮的日子了。那日一大早,幾位宮裡的嬤嬤便進門來給文郡開臉綰髮,為她盤起同心髻,耳朵又戴上了一對青玉雕的雁形鎏金點翠耳環,白玉般的雙臂被套上數只大小不一的金鑲玉跳脫,之後便是複雜的上妝。文郡閉上眼睛安靜地任她們打扮著,不知過了多久,便聽見耳邊一句「好了」,她睜開眼睛,只見鏡中映著一美人,眉間描著淡淡的水紅梅花妝,鬢雲欲度香腮雪、細潤如脂、粉光若膩、紺黛羞春華,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真是天生麗質。
到了午後,皇家的迎親隊伍終於到達林府大門。就聽著門外一眾宮人奴僕丫鬟悉悉嗦嗦腳步移動聲,想是在列隊整儀,待所有聲音都消逝后,林之承親手為女兒披上紅蓋頭,挽起她的手,緩緩步出門去。行至房門處,文郡感覺地上一片圓圓的陰影,便知道爹爹已為她打起了婚傘,以保護她不受妖邪入侵。
文郡上了宮轎,便聽見前方吹吹打打熱鬧起來。轎外站著這幾日與她上課的嬤嬤,她最後又叮囑了些什麼,才離去。
到了宮門口,就聽司儀高聲唱了許久福曲,整個隊伍都在等著。文郡偷偷掀起轎簾一角,瞥見外邊的景色。他們已經到達皇宮門前,這皇宮分成中間的正清門和左右兩個翼門。正清門高大雄偉,泡釘鑄於其上,上是黃綠兩色的琉璃瓦屋頂和檐下的雕樑畫棟。這扇正門是常年不開的,只在皇帝出行時或者皇后嫁進宮時打開。往常官員上朝時均是走的翼門,今日文郡入嫁,四品妃級,自然走的是翼門。
司儀唱完歌了,隊伍於是繼續前行。文郡在快進門的時候,忍不住又掀轎簾,看著一旁緊閉的正清門,心裡思緒萬千。
將來被抬進正清門的女子,會是誰呢?
隊伍一路到大殿外才停下,品級高的嬤嬤攜了文郡入殿,對皇上以及列位祖宗牌位行了叩拜大禮。文郡被蓋頭遮住,不見周圍景象,只聽見一個尖細的聲音高聲念完了一道聖旨,無非是些吉利話。接著嬤嬤又牽著她的手在宮女太監司儀的前後簇擁之中入了禧雲宮。一待坐定,早就候在一旁的嬤嬤們便輪番上前將事先準備好的金錢彩果拋灑在她周身,一邊念著撒帳歌「撒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鬱蔥長不散,畫堂日日是春風……」
接著一幫嬤嬤太監宮女也撤了出去,就剩下文郡的陪嫁丫頭林樺陪著。文郡不知坐了多久,就聽見外面司儀高聲報著:「皇上駕到!」文郡心裡緊張,腦子裡回憶著嬤嬤先前說過的各種禮儀,先是祭祀,然後與皇帝同食,然後是「合巹禮」,再然後……她臉刷的一下紅了。
然而沒有聽到預想中司儀的高喊,反而周圍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似乎旁人皆已退下。文郡緊張,看見一隻金線綉邊的銀白靴子停在眼前,接著一根細桿極隨意地挑開蓋頭。她抬眼一看,正對上劉崇譽漆黑如墨的眸子。他依舊俊美無匹,高貴溫和。劉崇譽身著便服,想必方才已有侍人幫他更過衣了。他看了文郡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徑直在她身旁坐下。
文郡沒敢看他,她往屋裡瞟了一眼。只見洞房內金玉珍寶,富麗堂皇。東暖閣為敞兩間,東面靠北牆為皇帝寶座,右手邊有象徵「吉祥如意」的玉如意一柄。靠西面擺了一張軟榻,榻以紫綉鋪就,青紗攏在外圍,錦被溫暖,只看一眼就可知躺在上面的暖意。寢房巨大,柔軟厚密的地毯鋪在下面,一層層的紗帳逐層放下,金鉤流蘇,一派浮華。他們現在坐的龍鳳喜床在東暖閣內西北角,喜床上鋪著厚厚實實的紅緞龍鳳被褥,以及明黃緞和朱紅彩緞的喜被、喜枕,其圖案優美,綉工精細,富貴無比。
文郡正覺得尷尬,便聽見劉崇譽懶懶地說了一句:「你要干坐到什麼時候?」文郡轉眼看他,又馬上垂了眼睛,低頭替他換下靴子。她心裡緊張,動作自然是慌亂的,碰到劉崇譽身體時,動作更是僵硬得很。
劉崇譽嘆了口氣,道:「你不換衣服,如何睡眠?」話說得雖輕,文郡卻覺得心神一震,連忙擺手道:「我自己來便好了。」
他輕笑道:「看來你宮裡規矩還沒學透,教導你的嬤嬤該罰。」文郡緊張,回想了一番,馬上低眉順眼說道:「是臣妾的錯。」
「你倒是聽話了許多,若當初如此,豈不是少吃些苦頭?」劉崇譽說完,便翻身躺下,蓋了被子,閉上眼睛。文郡窘迫,不知如何是好。她先前想好的台詞快速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卻不知如何說出口。正猶豫著,一直閉目養神的劉崇譽嘆了口氣,說道:「你打算就這樣坐到天明么?」
本只是一句隨口的問話,文郡卻緊張萬分,如臨大敵,寒毛立起,慌不擇言,像上了發條一樣噼里啪啦說了出來:「在我們家鄉,男女相愛才會成婚的。你我之間毫無感情可言,這樣成婚有什麼意思?只因你是皇帝,我怕累及家人,無從反抗,才嫁進宮來。我嫁給你不是因為我喜歡你、愛你,所以我不想與你……」她說到這裡,舌頭像打了結一樣,說不出口了,臉也刷地紅了。
劉崇譽睜了眼睛,有些好笑地看著文郡,淡淡道:「繼續說。」
文郡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想與你……有肌膚之親。」說完她臉更紅了一些。
劉崇譽笑了,他一貫是這樣溫和而禮貌的笑容,然而這次文郡卻敏感地覺得,他的笑裡帶了一絲淡淡的嘲諷和疏離。他重又閉上眼睛,好像睏倦了一樣,淡淡說道:「朕也是這樣想的。」
說完他便轉了身去,面朝牆壁,似是睡著了一樣。文郡等了一會,心裡因為他方才那句話而小小雀躍了一下。她見劉崇譽始終沒有動靜,便放下心來,吹熄了紅燭,小心翼翼地解了喜袍,卸了妝容,爬上床來。她小心地不觸碰劉崇譽,蓋了被子,又屏住呼吸等了一會,空氣里是讓人安心的寧靜,她終於釋懷,安心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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