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心事兩人知2
暮色四合，天邊漸漸閃爍起點點星辰，曼妃嫣利用手中僅剩的碎銀租輛車回到永寧坊，她默默走到東牆角門，門衛見她神色黯然，都好心問發生何事，她也只是搖頭不言，徑自回到自己余香小閣，看到花鶯兒，輕輕倚在她懷中抽泣，只是無論花鶯兒怎樣詢問，她都不願說出與高邈的糾葛。
花鶯兒摩挲她肩柔聲寬慰，「好了好了，別哭了，不想說便不說，你要好好的啊。」
曼妃嫣伏在她肩頭哭得沒力氣，花鶯兒伺候她在榻上睡下，次明張氏身邊伺候的丫鬟香芸前來。
「夫人白日前往太子府還在問大小姐怎的不在家？叫您往太子府去一趟，照顧還未蘇醒的二小姐。」見曼妃嫣神色黯然，她又道：「二小姐這回撞壞腦袋，出了好些血，都這麼久不見大小姐探望，二小姐醒來恐怕會生氣！」
花鶯兒冷冷斜她一眼，「這府中誰都知道二小姐是頂替大小姐嫁進太子府，怎樣都覺得大小姐還是少跟太子碰面為好。」
香芸不以為然，「怎麼說都是姐妹一場，二小姐生死未卜，大小姐無論怎樣也該去看上一眼。」
看來是張氏授意，她便是要曼妃嫣去伺候她女兒。
曼妃嫣嘆氣，「鶯兒，她說得對，妹妹昏迷不醒，太子生死未卜，我這個做姐姐的，是該去看一眼。」
其實自她蘇醒的第一刻，便該前往探望太子的，畢竟太子是因救她中毒，奈何擔憂張氏阻撓，又要與太子避嫌才未成行，如今張氏主動叫她去，她便起來準備。
相府備好馬車載上換好裝的她來到太子府，看過妹妹便來到太子卧房，進門見皇后正坐在榻邊。
之前皇太子在皇宮內羅綺觀儀殿靜養，往來達官貴戚不絕，甚至各位嬪妃娘娘也要裝模作樣來哭幾點淚，惹得本來傷感的皇后更加心煩，便派人將皇太子送回十王宅內太子府靜養，她也跟著過來照料，已持續數日，人也跟著憔悴不少。
曼妃嫣上前屈膝行禮，「臣女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後轉眉看她一眼，「你來了，你爹和娘昨日來過。」
見皇后容色憔悴，她心中不忍，上前柔聲：「娘娘，您這幾日想必累壞了吧，我來吧。」
皇後點頭，低頭擦淚，「我先回宮，沒事你便留在這兒一段時日，你姐姐昏迷不醒，也需你照料，這太子府沒個主事不成。」
「承蒙娘娘不棄，臣女定當盡心竭力。」曼妃嫣屈膝。
皇後起身，「我這便命人給你打掃兩間房出來，你把你丫鬟也叫來。」
「是。」曼妃嫣輕聲，自皇後手中接過濕巾，看她在眾人簇擁下走出房，回頭看眼榻上煌焱，轉身，「你們都先出去，這裡有我一人便好。」
看著丫鬟們一起退出，她轉身走到窗前，將手中溫巾重新蘸濕擰乾，回身到榻前坐下，把手中毛巾疊又疊，輕輕擦拭煌焱額頭。
她手上動作輕柔，之後便慢下來，目光不由被他臉孔吸引，濃眉闊口，高鼻龍眼。
他是那種長相傲人的男子，心裡總覺他又是那樣熟悉，只是為何會這般熟悉，她又說不上，還有那個夢，到底怎麼回事？
心中忍不住內疚，若非他為自己吸掉蛇毒，也不會昏迷至今，想至此忍不住落淚。
一個丫鬟步入，她忙拭去眼角淚花，見是翠濃，「曼小姐，太子殿下一直昏迷不醒，不能吃東西，我弄點糖水過來，我來喂他吧。」意思叫她讓開位置。
曼妃嫣微笑：「娘娘叫我來伺候太子，想必你也辛苦數日，你回去歇息，我來。」
翠濃猶豫，還是點點頭，對方是皇后親自指派，不好多說，把糖水放桌面，交代：「有點燙，我先出去了。」
曼妃嫣轉身用手裡毛巾輕拭煌焱額頭，翠濃回頭看一眼，心中不是滋味，轉身急急出去。
片刻，她起身走至桌前端起糖水，回到榻前坐下，右手執勺在碗中攪攪，將白糖盡量化勻，將他額上毛巾取下放在下頜處，防止糖水自嘴角流下弄髒衣服，手正準備拿開，忽然被昏迷中人握住。
曼妃嫣吃一驚，慌得左手糖水差點灑出，見煌焱皺緊眉頭，似乎是做噩夢，異常激動：「求你不要離開！芷君，是我對不起你！你不要喝！不要喝那個！」
曼妃嫣吃驚，一時呆怔住，回不過神，見他十分痛楚地喊：「孟婆，求你，求你讓她不要去，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對不起她，我不能讓她帶著憎恨離開我！」
「啪啦」一聲，碗掉地上摔碎，她吃驚瞪大眼。
「我不喝！你拿走！我不喝這碗湯！我不要忘記芷君！我不要忘記！」他猶自嚷嚷，一把打開她手，「你們都滾！放開！不要攔我！」
他傷心痛喊，看得曼妃嫣驚心動魄，口口聲聲「芷君」，他還提及孟婆湯……
她吃驚站起，小手緊緊揪住心口，看著睡夢中飽受折磨的他，他樣子跟自己夢中那人何其相似，同樣是那個名字「芷君」，難道他……
怎麼可能？她從不信什麼前世今生！可活生生的事實擺在眼前，叫她又怎能不信？
不僅是「芷君」這名字一模一樣，連他喊話都與她夢中如此一致，難道他便是她夢中出現的那人？
記得初次見他，便覺某些地方甚是熟悉，原來……他便是困擾自己十多年夢境的那個男人，那個喊她「芷君」的男人！
不可思議，她居然真在現實中遇到他，心中驚悸竟久久不得平靜！
一地清冷月光照得孤立地上的人影顯得凄涼又落寞，她久久回不過神，此時正好翠濃進門瞧見，問道：「曼姑娘你怎麼了？」
見她獃獃回頭，翠濃溫柔道：「姑娘累了便到書房歇息下吧！」
曼妃嫣看眼煌焱，轉身在侍女導引下走出房，走到隔壁書房，書房布置得十分雅緻，牆上掛幾幅古字畫。
她信步走到書案前，見宣紙上一個「智」字，一個「勇」字，心猛地一抽，喃喃：「智勇。」
便在不久前的夢境中，一名男子立於書案前，也寫下這麼兩個字，她頭忽然好痛，彷彿要撕裂似，不能再想下去。
坐椅上轉眼望窗外紛舞的桃花出神。
她到底是誰，太子又是誰，難道真如猜想那樣，那夢中男子是她前世情人，難道太子就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搖頭將這些可怕想法從腦中驅散，在這兒坐一時，終是放心不下太子，起身又走回他卧房。
見翠濃正給太子掖被，掖得那樣細心，看他目光也那樣溫柔，難道翠濃也喜歡太子？不過也是了，太子這麼優秀，任是哪個女子不會心動呢？想著目光也跟著落在昏睡的太子臉上。
曼妃嫣在太子府吃過晚飯，堅持不肯離開，便打發其他丫鬟休息去，只留她一人在這兒照顧。
身後窗戶「咯噔」一響，一股涼風吹上她背，她起身走去輕輕闔上，走到桌前點亮蠟燭，又取些針線，便坐在榻邊繡起來。
弦月轉移，時光靜好，輕輕打個哈氣，看眼仍在昏迷中的煌焱，怕他忽然夜間叫人沒人應，便跪坐在足踏上，雙臂趴在榻沿上休憩起來。
屋裡很安靜，幾乎都能聽到繡花針的落地聲，微風輕輕敲打窗戶，月亮在薄雲間穿行。
在榻上已昏躺整整四日的煌焱，手指忽然一動，眼睫輕顫，眼珠轉來轉去，緩緩睜開眼。
屋中如豆燈明，他眼睛彷彿連這麼點微弱光線都受不住，忙又閉上，渾身僵硬無比，勉強動彈兩下，這才又睜開眼，發現此時正是晚上。
他掙扎想坐起身，又太困難，目光在帳頂逡巡，漸漸發覺身旁好像趴著個人，他想也不想，輕喚「翠濃」，伸手撫上她髮髻。
曼妃嫣睡覺很輕，當下醒轉，立即坐直身，忽然見他醒了，先是嚇一跳，隨即臉上一喜，激動笑道：「太子殿下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