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為了家宴緊張的可不只是元熹和蓮心,皇后一早就去了東廂房,玉若臉色並不十分好,眼睛也是紅紅腫腫的,看了不免讓人心疼。
「你這孩子,總也不好好睡覺,太醫讓你靜養,重要的是個『靜』字,心得靜下來,知道嗎?」
「是,謹遵母后教誨。」
玉若回得謹慎,皇后捏了捏她的手,又抓了一下她的手腕,感覺她身上又清減了一些。原想開口勸她多進食,按太醫囑咐每日進補,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孩子原本也無礙,許是被她拘在屋裡給憋壞的,不免心有所愧,也就沒有繼續再說此事。
「蘭音和孝笙的事,已經在擬旨了。眼看都是大姑娘了,一個個都要出嫁了。這段時間,多和蘭音處一處,以後嫁了人就沒什麼機會說姐妹間的體己話了。」說著說著,皇后的眼角便有了水光。
「母后,這不是好事嗎?難得這門親事是蘭音自己滿意的,元帥府離皇宮也不遠,我們想她了,還是經常可以見她的。」
這話原是玉若說了安慰皇后的,但皇后想到了皇上談及的和親,心裡更涼了大半截,淚水便這樣落了下來。玉若低頭看著皇后的手,想到從前總覺得母后的手很大很暖,總也握不住,不過才幾年光景,現在再看這雙手,窄窄瘦瘦的,虎口處的紋路愈發深了些。原來自己長大了,母后就會變,神情變得不似以前那麼開心,人也不似以前那麼飽滿,總有操不完的心,說的話里也總有解不完的迷。
「母后,若是……您和父皇為了這陣子的事心煩,不如……不如替我也找個人家吧。」皇後放下擦淚的手絹,怔怔地看著玉若,半晌也說不出話來,玉若依舊低著頭,「父皇看著中意就行,早點把我許了人,宮裡閑話也不會那麼多了。」
「好孩子。」皇后攬過玉若,像小時候那樣拍著她的背,眼裡的憂傷越來越多,卻沒有勇氣開口說話。
玉若伏在皇后的肩頭,鼓足了勇氣試探道:「母后,從前元熹哥哥和元祐哥哥總說蘭音小時候長得太小……母后,蘭音真的長得很小嗎?還是……還是,我看起來太大呢?」
皇后猛地一抬身,抓著她的手問:「你怎麼會問這個?」
「我……我只是……蘭音要嫁人了,難免想到些從前的事,隨便問問的,母后還是當我沒問吧。」
玉若瞟了一眼皇后的手,分明是滲出了汗的,還有些許不自知的顫抖。
「母后,玉若,你們怎麼關著門說話?」
蘭音的到來解救了屋裡的緊張,玉若擠出一絲淺笑前去開門。蘭音晃著手裡的團扇,依舊是天真嬌俏的模樣,玉若看著她澄澈的眸子,心裡生出了許多艷羨。
「母后,綉坊司新送來的團扇,你看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皇後用依舊慈愛的語氣回答著,眼神卻停在了玉若的身上。
想到方才談話的內容,玉若分明是聽到了謠言,為了平息這些不堪入耳的話,她願意倉促配婚,為了顧慮皇后的感受,她也忍著好奇不繼續追問。同吃同住養大的兩個孩子,一個天真,一個沉靜,皇后心裡也搞不懂,是什麼原因竟會讓兩個在同一環境里成長起來的孩子有如此大的差別。或許這便是命數,那孩子出生時骨子裡便有了淡淡的烙印,不管將她送去哪,過怎樣的生活,這些流在血液里被塵封起來的哀傷卻從未離開過。
黃昏時分,元祐已經穿戴整齊,一跨出寢殿門口,就瞧見蓮心已經在外頭候著了。
「殿下,秦睿說都準備妥了,我們出發吧,去晚了不好。」
蓮心笑得恬淡,語氣娓娓道來,就好比東宮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元祐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邁出了步子,蓮心欠著身又略略抬頭看了看他的臉,果然如他所說已經看不出痕迹,便欣慰地跟在後頭也出去了。
姚氏要被立為太子庶妃的事東宮已經傳遍了,姚氏心裡驚喜,難得一言不發乖巧地送他們上了轎攆,不多一言退去一邊靜靜地欠身恭送。碧雅在一邊瞥見元祐和蓮心臉上都散去了昨日的慍色,暗自歡喜。
去到鍾綉宮的時候,元熹已經帶著靜宛和小世子先到了,兩人請了安之後便坐下來一起喝茶。小世子嘴裡咿咿呀呀地叫著「皇祖母」,皇后問著靜宛小世子一日進幾次食,一覺能睡多久,學了多少話,能走多久的路。蓮心聽著覺得心頭暖暖的,抬頭看見元熹看著靜宛和小世子那種眉眼俱笑的表情,又多了一絲不確定,恐怕將來她和她的孩子是不會有這份幸運的。
陸陸續續的,其他皇子和公主或由母妃領著,或由嬤嬤伺候著,都入了席。貴妃自然是壓軸到的,挽著高高的髮髻,戴著赤金的珠冠,一手牽著五皇子,一手拉著九皇子,許多嬪妃都不由暗暗發出讚歎的響動。雖然皇后膝下也有兩子,但畢竟是中宮之尊,本就福貴雙全,倒是同樣身為嬪妃的貴妃娘娘更容易讓大家羨慕,即使母家淪落也沒有動搖皇上對她的喜愛,這樣的福氣不是人人都盼得到的。貴妃自然看得出眾人的艷羨,身子挺的越發直了,還偷偷挑著眉看了皇後幾眼,滿臉都寫著驕傲。
待到皇上駕到時,一屋子已經滿滿當當的都是人,紛紛跪下迎接,皇上見了也是欣慰,只是走過元祐身邊時暗暗出了一口冷氣。
都入了座以後,皇上側過身去問皇后怎麼不見玉若和蘭音,眼神裡帶著一點不安。
「皇上寬心,是臣妾跟蘭音說了賜婚的事,她不好意思起來,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肯出來,玉若去勸了,方才絡珠來回話,說是已經在更衣了,一會兒就來。」
皇上聽了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正說笑,蘭音躲在玉若後頭姍姍來遲,小臉紅得跟什麼似的。貴妃一見便打趣:「今兒是怎麼了,難得蘭音是只見人不聞聲,從前可不是這樣啊!」
一句話惹得女眷紛紛捂嘴暗笑,幾位皇子倒還算穩重,心裡雖清楚是怎麼回事,但也礙於皇上的威儀,不敢表露。靜宛暗自想著,以後和蘭音是親上加親的關係,便想解圍,起身拉住了她說:「妹妹今天和我同坐,可好?」
靜宛向來是個穩重之人,很少拿蘭音的事玩笑,她便點點頭從玉若身後鑽出來又躲到靜宛的胳肢窩下頭,活脫脫一隻討主人歡心的小貓模樣。
「蘭音丫頭跟晉王妃坐,玉若就上來跟你母后坐吧。」
玉若點點頭,不經意地撫了一下狂跳不已的胸口,慢慢走了過去。元祐端起酒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心裡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今日不是說話的時候,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元熹在看她,蓮心也在留意他,三思而行,謀定而後動……
「殿下,殿下……」
蓮心輕抬了一下元祐握著酒杯的手臂,他抬眼才發現滿屋子的人都朝著蘭音舉杯,恍惚中聽見大家都在說著恭喜之類的話,晉王府的小世子咿咿呀呀地叫了一聲:「姑母,舅母。」這一次皇上也放聲笑得歡欣,大家更是哄堂大笑,再也沒有人刻意忍住,而蘭音羞得連忙起身,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絡珠偷偷進來給元祐帶了一句話,元祐便起身出去了。蓮心暗笑,蘭音這丫頭真是有趣極了,女兒家害臊不找姐妹說話,倒叫了丫鬟來找哥哥,正思量著,一個眼神拋去上座,卻不見皇後身邊有人,笑容隨即僵住。
絡珠帶著元祐七拐八彎地繞了許多小路,蘭音早在小假山邊恭候多時了,見絡珠帶了人來,小野兔似的一蹦一蹦跳了過來,拉了元祐便跑,一路鑽進了假山裡頭。裡頭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玉若,見此情景,兩人都是一愣,玉若慌忙起身,低頭絞著手帕,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你們別鬧彆扭了。」蘭音站在兩人中間,一邊各拉起一隻手,把兩人拽在了一起,「不就是宮裡的奴才傳了幾句話,值得你們倆天天這麼愁眉苦臉的嗎?人家編了胡話來說咱們中宮姊妹的壞話,你們不去跟外人爭辯,倒跟自己人慪氣。別以為我不懂事,我比玉若就晚了半盞茶的功夫,哪裡會什麼都不懂。不就是有人想給元祐哥哥扣個失德的帽子嗎,可這編謊話的也太不是個東西了,就憑玉若姐姐和我這臉蛋,他敢當面說句身世存疑的話試試,也不怕人拿他當笑話!」
玉若掙脫了手,側身躲避著道:「你既然想得明白,就該明白我此時得深居簡出,免得讓人抓住了錯漏。」
「我是氣你們躲起來不見面嗎,母后的話自然有她的道理。我是怪你們兩個跟自己人置氣,外人設了套你們鑽進去已經夠傻了,難道順了人家的心,自家人跟自家人翻臉嗎?」蘭音語氣里滿是不服,不自覺就嘟起了嘴。
「蘭音,你先回席上去吧,原也是我不好,惹得玉若不痛快,我給她賠個罪就是了。」
「行,賠吧,你認個錯也不會很久,玉若氣消了我們一起回去,母后見了也放心。」
元祐無奈地看著不識趣的蘭音道:「好歹我也是個太子,道歉這種事你還是別在一邊看戲了,怪不自在的。」
「臭要面子。」蘭音叉著腰憤然道,狠狠瞪了一眼元祐便走開了。
絡珠攙著她往回走,不時還回頭看一眼:「公主,真就這麼走了啊,會不會不合適啊,皇後娘娘不是交代了,不讓玉若公主和太子殿下單獨會面的嗎?」
「你懂什麼!」蘭音一臉自信地捏了一下絡珠的鼻頭,「母后也有不通透的時候,人家借著人言可畏,編排元祐哥哥和玉若姐姐,咱們慌什麼,該怎麼著還怎麼著,越是避著,看著越是那麼回事,要是不怕人編排倒也沒人願意編排了。怪不得人家偏生要拿姐姐說事,感情就是吃准了姐姐認死理,想不透。」
「聽……聽起來有點道理。」
「那是啊,大有道理了!要是我和元祐哥哥被人這麼說,我二話不說掛到他身上,讓他帶著我滿宮裡溜達,咱們三個和父皇長得多像啊,怎麼可能有問題。」蘭音說道激動處,一個挺身,拍了拍胸脯,「我可是下了苦工的。特地去找太傅求教過了,那些人居然拉上北殊舊朝,什麼姑母。絡珠,你是不知道,當年北殊亡國之前根本沒有姑母生女的詔書!」
絡珠聽了,一陣崇拜之意油然而生:「公主,您可是越來越厲害,想問題真透徹!」
「那是,回去我給母后也講講,省的她老愁眉苦臉的。」說完,不自覺又昂起頭大步流星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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