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簪請罪
北郊圍場,一無所知的元祐替蓮心牽著韁繩:「我已經牽著你走過好幾圈了,要不要自己試試看。」
「好啊,這馬確實性子溫順,臣妾也正想試試。」
蓮心壯著膽子揚鞭策馬,開心地驚呼起來,元祐自成親以後從未見過她如此開懷大笑,不自覺隨著她一道高呼起來。蓮心笑得甚歡,顧不得被風吹亂的髮絲,抬頭任暖暖的日光灑在她身上,在心裡開出了一朵金燦燦的心花。
此刻秦睿從遠處駕馬而來,打破了平靜:「啟稟太子,蘭音公主不知為何來了圍場,正朝這邊過來。」
「這小禍頭子怎麼嫁了人還來纏著我?」元祐望著遠處急急趕來的馬車,無奈地搖頭。蓮心也瞧見了秦睿眉頭微蹙,在跟元祐稟報著什麼,她知道今日非比尋常,心裡也是一直綳著一根弦,便調轉馬頭也朝元祐的方向過去了。
「殿下,那邊怎麼會有馬車?」
「是蘭音那禍頭子!」元祐叉著腰,仍是一臉無奈。
蓮心突然覺得心頭一緊,不安地低聲問道:「昨日才大婚,今日按規矩她不是要奉長輩茶的嗎?」
「她要有那規矩,名字就該倒過來寫了。」
「閻家人丁興旺,幾房長輩認下來少說也得過晌午了,怎麼趕得過來?」
「我都說了,她才不會照著規矩做。」
「難道是出了事?」
兩人一問一答,卻是牛頭不對馬嘴,元祐心生奇怪,見蓮心一臉的焦慮,臉色微沉,便問:「你怎麼了,突然心不在焉起來,可是累了?」說著話,便伸出手去牽她下馬。
「謝殿下挂念,可能是太曬了。」
「這都幾月了,還覺得曬?」顯然元祐對蓮心的胡話並不買賬,蓮心只能難堪地擠了個笑容,直覺告訴她蘭音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元祐哥哥,元祐哥哥,你去救救玉若姐姐呀!」蘭音未等馬車停穩,便匆匆跑了下來,蓮心在一旁聽得真切,一個踉蹌半倒在佩瑤身上,險些沒有站住。
「你這小丫頭又在瞎說什麼啊?」
「元祐哥哥,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知不知道姐姐訂了親?」
「訂親?」元祐一臉不解地看了看周遭的眾人,大家似乎都沒有意外之色,「蘭音你說清楚,玉若出什麼事了?」
「父皇,父皇把姐姐送去南央和親了,就是你說的那個弱不禁風,湯藥喝的比水還多的皇帝。」
轟的一陣,元祐覺得自己心頭像是有千斤重的石頭猛然砸下,顧不得許多,即刻飛身上馬想要趕去阻攔。
「殿下。」蓮心跪下大喊,「父皇還未解你的禁足,聖諭只說今日可以來北郊,其他地方無旨不可去啊!」
「我管不了這麼多了,玉若一生的幸福不能交給一個病鬼。」說完便絕塵而去。
這一刻,蓮心的世界彷彿真的黑了下來,蘭音和佩瑤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好不容易把她扶了起來,她的臉早已沒有了血色,眼前影影綽綽一片模糊。雖極力剋制,但一開口沙啞的聲音便出賣了她:「秦睿,快帶一隊人跟著太子,別讓他出事。」
「微臣遵旨。」秦睿選了幾個心腹,駕著馬跟了上去。
「肖文,你快去鍾綉宮報信,不不不,你回東宮去找側妃娘娘,讓她去鍾綉宮一趟,記得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
「蘭音,我們快回……」說著,蓮心又倒了下來,幸好蘭音和佩瑤一直架著她。
「嫂嫂,你怎麼了?」
「沒有時間了,我們快回宮裡去,你要救玉若,就得先救救你的元祐哥哥,否則大家都死定了。」
「好好好,嫂嫂你別生我氣,我也是沒有辦法,我不能看著姐姐的一生就這麼斷送了。我們馬上回宮,我去書華殿跪著,一直跪到父皇收回成命為止。」
一路上,蓮心一直板著那張比紙還慘白的臉,蘭音想起上一次她在鍾綉宮教訓元祐的樣子,心裡不免慌亂,不敢開口說話。
東宮門前,碧雅焦急地來迴轉圈,嘴角已經被自己咬出一圈淡淡的齒印,直到看見蓮心和蘭音急急趕來的身影,才略略放鬆了一些。
「姐姐,你總算回來了,你交代的事我都辦妥了。」
「現在宮裡什麼情形?」
「太子擅離圍場的事皇上已經知道了,幸好肖文腳步快,皇後娘娘是趕在皇上之前知道這事的。聽說皇上得知此事氣昏了過去,宣了太醫診治,這會兒剛醒過來,皇後娘娘在書華殿脫簪請罪呢!」
「我也去,我也去,我也去。」蘭音自告奮勇道。
蓮心攔著她說:「不,你先別去,碧雅雖未被禁足,但到底是東宮的人,多有不便。蘭音,你帶著碧雅去一趟丞相府。」說著,她轉過來又看著碧雅,「如果丞相不願見你,就去找你哥哥,他是太子的伴讀,總不會不管這事。過不了多久,朝臣也會知道這事,一定會有人站出來指責太子,本宮不求丞相包庇,只盼他可以對此事不聞不問,總好過他大義滅親。」
「好,嫂嫂,我一定辦到。」說完,蘭音拉著碧雅匆匆出門。
蓮心強撐著有些支持不住的身子,沖著角落裡那個躲躲閃閃的身影說道:「你,給本宮出來。」
庶妃姚氏畏畏縮縮地上前跪下:「嬪妾給娘娘請安。」
「本宮問你一句話,老實回答就是了。」
「娘娘請吩咐。」
「還想活到明天嗎?」
姚氏大驚,立刻磕頭討饒:「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嬪妾做錯了什麼,還請娘娘明示,嬪妾會改的。」
蓮心冷笑:「不用這麼害怕,不是什麼大事,你要是想活著,就想辦法去把五皇子和九皇子帶去貴妃宮裡,就說是皇後娘娘懿旨,今日兩位皇子可在貴妃處用膳。」
「娘……娘娘,嬪妾不敢,假傳懿旨……」
「這是皇後娘娘的口諭,千真萬確。」蓮心一把抬起姚氏的下巴,冷冷地瞪著她,「難道你懷疑本宮?」
「嬪……嬪妾這就去。」姚氏領了命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佩瑤,替本宮梳洗一下,脫簪請罪怎麼能少得了本宮。」
黃昏時分,元祐終於追上了安頓在驛站的和親隊伍。
門口把守的士兵見是太子來了,立刻進去報了元熹,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元祐便已推門而入,喊道:「皇兄,玉若在哪?」
元熹一臉鐵青,未給他行禮,背著手問:「太子何時解的禁足?」
「皇兄,不必跟我兜圈子,既然今日我敢來就想到了回去以後會怎樣,你只告訴我玉若在哪,我帶她一起回去。」
「回去?兩國和親可是父皇下了聖旨的,不容有失!」
「我堂堂太子難道還保護不了自己的妹妹?」
「你區區太子難不成還能越過當今天子?」
說罷,兩人同時抬手,屋裡屋外的人紛紛嚇得跪倒,不敢出聲。
「你們住手。」千鈞一髮時,玉若進屋,遣散了眾人,待房門關上,她堅定地跪在元祐面前,鄭重地磕頭道:「玉若心甘情願嫁去南央,求太子殿下成全。」
聽罷,元熹深深鬆了一口氣,元祐卻提起了一腔怒氣:「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就算……就算非要你嫁不可,也不該嫁個廢人吧!」
「元祐哥哥待我的心意,我感激不盡。」才說一句話,玉若心頭的千萬酸楚便都哽在了嗓子眼,「元祐哥哥問過我的問題,我現在可以答。此生此世,玉若只想姓孟,只想做父皇和母后的女兒,什麼家破人亡、血海深仇,那些不是我人生里該有的事,我不要那樣的人生。養育之恩本就無以回報,怎可以讓父皇的英明因我而損,怎可以讓父皇為了給我指一門好的婚事而向公卿世家低頭?我是自願去和親的,只有這樣我才能一輩子以孟玉若的身份活下去,一直到死,我都只想做孟家的子孫。」
元熹聽玉若說罷,嘆了口氣,強忍著眼裡的灼熱,上前扶她起來,她抬頭看著元祐,四目相對時皆已淚流滿面。
書華殿內,兩側皆無伺候宮人,皇后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直直跪在皇上面前,絲毫不肯讓步。
「啟奏皇上,太子妃在門外脫簪待罪。」
皇上低頭不語,張公公等了許久也未聽得裡面有何發落,只能緩緩退下。
「太子禁足期間無視聖旨,此其一;壞和親之事,動搖兩國邦交,此其二;失言失德,引起朝臣不滿,此其三。」皇上砸了手中的湯藥,怒喝,「教出此等逆子,皇后還有何面目跪在朕面前求情!」
「太子言行有失,書華殿外現在跪滿了參奏太子的朝臣,自然要給個交代。一切都是臣妾教子無方,願受所有責難,只求皇上萬不可動廢太子之心。」
「太子難道還是無知稚子嗎?皇后難道能護他一輩子?」
「除了是皇后這個身份,臣妾還是個母親。自古以來,哪個廢太子最後是善終的?皇上現在不是要教誨元祐,而是要殺了他,兒子性命堪憂,為娘的還有什麼可顧及的?還有元熹,他生母是罪臣之女,為了不連累他,才剛生下這孩子就自我了斷了。臣妾從他生下來的第一天起就養著他,早拿他當親兒子看待了。一旦太子被廢,表面看來他作為長子是最得利的,可東宮奪嫡何等殘忍,哪怕皇上今日廢了元祐明日即刻封元熹為太子,不出幾年其他皇子都會慢慢長大,待到他們羽翼豐滿便會拿他的出身來攻擊他。臣妾只有他們兩個兒子,皇上要同時把他們兩個推上絕路,叫臣妾以後該怎麼活下去?」
「你是中宮主位,是所有皇子的嫡母,怎可說出這種話?」
「皇上,您有許多兒女,但您可曾真真切切、含辛茹苦撫育過誰?元熹兩歲時,得了一場大病,您在外征戰,太醫都說這孩子怕是不行了,他的命是臣妾一步一叩首從菩薩手裡求回來的,後來病好了,皇上只是隨便說一句『辛苦了』,可臣妾的殫精竭慮、肝腸寸斷您可曾看見了?元祐四歲時,從馬上摔下來,昏迷了整整三天,您就是再關心,也不曾像臣妾這樣整整三日不眠不休地守著他,待他醒來,您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之後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封賞剛生下五皇子的貴妃。臣妾也是人,怎麼可能真的把所有皇子都看得一樣?臣妾不是貪戀東宮的權勢,可是沒有東宮之位,臣妾的兒子們何處安身啊?」
皇后句句血淚,打在皇上的心頭,直叫他說不出話來,可他心裡清楚,為君王者不可只想著一家的得失,若元祐真失了朝臣的心,勉強保住東宮之位又有何意義?
正當皇上無可奈何時,蘭音、碧雅、玄墨已經攙著琴槐易到了書華殿前。
「皇上,老臣琴槐易求見。」
蓮心見神色無恙的碧雅朝她點了點頭,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一半。而殿內的皇后並不清楚外頭的情況,只想著丞相為人最重視人倫禮節,怕是元祐凶多吉少,不由半癱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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