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曖昧風光
這裡是皇宮內院,北辰燁卻恣意至此,是當真旁若無人還是令有深意?阿妍心中突然沁入了一絲冰涼,很好地凍住了那份隱約的熱度,她看向北辰燁,一本正經:「顯然,殿下您是誤會了。」
言罷,阿妍正襟危坐,抬眸望月,似乎能把那玉盤似的圓月看出朵花來——兩兩相害取其輕,她現下是不再隨便挪動了。其實,她覺得北辰燁今晚情緒有點不大對。
北辰燁的眸子沉凝了下來,最終化為懶散的笑意。他以一種極致繾綣的語調在阿妍耳畔輕輕道:「阿妍,你知道么?每每你面上愈是端凝心裡起伏就愈大。」
阿妍眨眨眼,奉承道:「殿下,您真是目光如炬!」
他說:「阿妍,你還不知道么?每每你說謊或者是想著陰人時總喜歡眨眼。」
阿妍假笑,由衷佩服:「殿下,你簡直比臣女自己還了解自己!」
他捏了捏她的面頰,微涼的手指,溫熱的面龐,他說:「真僵硬,又假笑了。」
阿妍:「……」
夜風習習,從虛無處來往虛無處去。
他悠悠問她:「宴上風景甚好,阿妍為何一人獨有至此?」
阿妍想了想,決定還是老實回答:「風景雖好我卻無意,出來走走不知不覺便到了這裡。」她心想,你不也同樣沒在宴上長袖善舞么?
「這裡靠著冷宮。」他的語氣很輕。
「哦,」阿妍恍然,「難怪人跡稀少。不過么,我卻覺得這裡是個難得的好去處,既清靜又雅謐。」
北辰燁的笑意染上了一層縹緲之色,頓了頓,他說:「待會阿妍定會驚艷四座了罷。」
阿妍微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說起來那些螢火蟲還是他送的呢。她迎著夜風淡笑:「驚艷倒是談不上,不過是個小把戲罷了……」
正說著,北辰燁眼底突然波光一閃。
阿妍及時噤聲。
北辰燁環著她的腰,帶著她飛身掠到周圍的一棵桂花樹上。淡橘色的桂花掩映著,朦朧的夜色籠罩著,倒是將他們的身影遮了個嚴實。整個過程悄無聲息。
過個片刻,有一青袍男子緩步走了過來,腰間掛著碧玉琅環,身形頎長。阿妍只可惜桂花遮住了她的視線,男子面容瞧得不甚分明。
阿妍卻隱約感到身邊北辰燁的氣場冷沉了幾分。
青袍男子在湖邊緩緩地踱著步。
又過了片刻,又一個男子負著手自一旁小徑上悠悠穿了過來,他衣袖寬大,在夜風中衣袂輕漾,頗有些魏晉遺風。
青袍男子見著來人,便微微躬身行禮:「見過四殿下。」
他是這兩年剛剛展頭露角就得以重用的少年能臣晏晞。
而來人,正是景熙帝的第四子,北辰煜。
阿妍在樹上靜靜地偷窺著,眼神里涌動著無聲的浮光。
突然阿妍肩上一沉,她小小地偏了偏頭,正對上北辰燁的懸鼻,玉峰垂矗。
他將下巴擱在了她肩上。
顯然,這種行為是不值得提倡的。
阿妍有義務提醒他。於是,她用眼神示意:殿下,您老下巴放錯地方了。
他挑了挑眉,唇畔一揚居然勾起了個渲染上幾分邪氣的笑,彷彿在說,縱如此你又奈我如何?
阿妍還真不能奈他如何,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悲催妍姑娘只能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繼續低下頭看地上的那兩位。那兩位顯然武功都不甚高,不然她和北辰燁的這些個小動作他們沒道理察覺不到。
這時候的妍姑娘忽略了一件事,她和北辰燁,本身就不是尋常人。
她演戲,太入戲。
在樹上,她剛這麼一分神,底下的兩個人已是和樂融融交談起來。
「宴上氣氛甚好,卻獨不見晏大人,原是晏大人覓得此處佳地了。」說話到是四皇子,聲音似空谷雪落,卻又帶著居高位者慣有的淡淡疏離與矜持。阿妍感覺有點熟悉。
「殿下說笑了。晏晞此前在北地見多大漠黃沙,今日重又得見帝京繁華宮宴盛景,竟是恍若夢中,心下感慨遂出來走了走。」清朗的聲音不卑不亢,言辭中自有一種舒緩的力度。
「晏大人此次隨軍三哥征戰柔然確然辛苦,可以一介文身定沙場之乾坤,果真如父皇所說是天縱英才,想來父皇定會對晏大人予以嘉獎。」
「殿下過譽。此次柔然之役大捷實屬三殿下策略得當和眾將士浴血奮戰的功勞,晏晞之績不足以道。」
三皇子北辰焌依然在後方穩定人心,景熙帝召晏晞先行回京報告相關事宜。
兩人不咸不淡地說著,你一言我一句到甚平常。阿妍覺得腦子不夠用了,他們大晚上的邂逅在這旮旯就為說這些有的沒的?
就在阿妍思索是她太陰暗還是世道太單純時,北辰燁對著她的鬢髮吹起氣來。阿妍鬢髮上散著的髮絲在風中顫顫飄搖,狡猾的氣息鑽入了耳洞,激蕩起一陣酥□□癢的感覺。阿妍垂目凝眸,寶相莊嚴,決心發揮厚臉皮的特長。
可顯然北辰燁並不打算給阿妍一展長技的機會,他輕輕拽拉過阿妍的手,在她的掌心悠悠寫起了字。動作輕柔,像輕羽撓在了她的心底,一下又一下,簌簌的癢。
他寫了三個字——珊瑚果。
阿妍幾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說她的耳垂紅的像珊瑚果!
一瞬間,阿妍覺得她厚實的麵皮子都兜不住了,然而物極必反,事實是她倒徹徹底底沉靜了下來。北辰燁殿下不就是嫌無聊么?吹吧,她自有神功護體,任爾東西南北風。
樹下,四皇子殿下親民的談話已進入了尾聲。
「既如此,我先行一步,晏大人亦早些入席罷,這地方……不吉利。」他語句模糊,帶有深意,然後徑直離開,背影中自有著夜色也無法掩抑的雋逸優雅之氣度。
擦肩而過的那一刻,從阿妍這個角度,分明看見兩人手指一碰,彼此的袖子都動了動。
感情兩人平平無奇拉扯到現在爆點在這裡。
阿妍有點惆悵,秘密知道的多了可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啊。
北辰燁殿下有意無意一直干擾著她,奈何她這個苦命的到底是自己不爭氣,還是瞧見了這些有的沒的。
阿妍垂目,斂目,面無表情。
而她身邊這位,剛剛目睹他四哥和當朝最為炙手可熱的少年能臣暗度陳倉發生了不正當的關係,依舊非常淡定,還閑閑地把玩著她耳畔散開的髮絲。
待四皇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朦朧的月夜裡,晏晞突然出聲道:「出來吧。」
阿妍眼皮子一跳,難以置信他竟如此耳聰目明。
她看向北辰燁,北辰燁輕輕搖頭,一派悠閑。
阿妍決定繼續把自己當做空氣。
一陣靜默之後,有細微的窸窸窣窣聲起,不遠處掩映著花木的山石后,走出來一道俏生生的人影。
「晏晞。」少女的聲音好似嚦嚦鶯啼,一開腔卻又難掩絲絲入扣的委屈,就近的宮燈將暈黃的光打下來,氤氳了桃花小臉上的明眸皓齒,蘊上了少女特有的幾分脆弱。
正是耿瑤。
阿妍離席時這個姑娘還在吃果子觀戰,現下卻出現在了這兒。這速度,的確令人心醉。
不過她一點也不擔心耿瑤這姑娘看到起先她和北辰燁黏黏糊糊的情景。北辰燁顯然不會給自己找麻煩,除了救她這件事。
晏晞靜靜地看著她,夜風中隱約飄搖過一聲似有似無的輕嘆,他道:「阿瑤,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不來又如何見到你?」耿瑤明眸里盈著一抹晶瑩,聲音三分是見著情郎的欣喜,七分卻是委屈不滿,「自你回京以來,我只在你進京那日遠遠瞧過你,而後我數次前去找你呢你為何不見?」
「我初回京,這幾日正是事務繁雜,阿瑤多體諒些可好?」且不論晏情郎事情做得對不對,說話態度還是很好的。
「不好!」耿瑤一口回絕,咬了咬唇,眸子中憤憤之色洶湧起來,「你究竟喜不喜歡我?還是正如他們所言,你只是……」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晏晞清朗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他說:「阿瑤,慎言!」
耿瑤動了動唇,終究是把話全數咽了下去,似乎這才意思到這兒是皇宮而不是她家後花園。退了咄咄之氣,她一動不動委委屈屈看著晏晞,楚楚之姿倒是由三分渲染至七分。
晏晞走向耿瑤,幾步之間神情已是如常,他輕柔地替她拂去髮鬢上因剛剛躲在假山後而沾到的落葉,溫聲道:「阿瑤,你莫要多心,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耿瑤痴痴地看著他,喃喃道。目光幾許流轉,卻冷不丁凌上了一抹狠色,在月光和燈火下好似兩簇跳躍的幽火,她說:「晏晞,你最好不要辜負我。」
言罷,她的目光又轉為迷離溫存,竟向著晏晞的唇側輕啄了一口,而後立即轉身道:「我走了!」就這般「噔噔噔」跑掉了。
樹上阿妍頗有些目瞪口呆,感嘆這將門閨秀的兇猛姿態。帝京的貴女們個個是唱念作打一應俱佳,變臉的本事修鍊得爐火純青啊。
耿瑤離開后晏晞又獨自在湖邊靜立了須臾,秋夜的風習過,掠起湖面一道長波,宮燈更添幽幽之色。繼而,他緩步離去,清寂的背影好似凝結了一秋霜華,邁出的步子卻又極是堅定,好像走的並非是道路,而是一個人已選定的泛著蒼涼的人生。
四下寂靜后,北辰燁攜著阿妍從樹上落回了地面。
阿妍看看天,發出平板板的驚呼:「呀,看樣子宴會就要開始了,臣女先行告退,殿下請自便。」
而後,行禮,轉身,邁開步子。
步子還沒落下,因為手腕被牽住了。
「惱了?」他輕笑。
「哪能呢?」她假笑。
他唇一揚,未至一否,身子卻微微前傾,沉涼的聲音在她耳畔輕緩地流淌:「阿妍臉皮子功夫果真是厲害,想紅就紅,想不紅就不紅。」
阿妍:「……」
她想說,殿下,您老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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