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地心思

第2章 兩地心思

江南畫舫,意境為上。松閣墨欄,小梁紅窗,行走在半江霧氣之中,聽雨而眠,便成就了極致風景。

阿妍閑倚窗邊,傾聽著雨珠畫舫檐邊滴落的叮咚聲,含著水汽的江風拂過,她輕嗅,發現竟帶著若有若無的杏花香。舉目望去,但見江干胭脂萬點,繁花嬌枝佔盡春風。

半盞茶的工夫,阿妍便重又把目光收了回來,望向對面。

對面,華帳半掩著一張軟榻,閑繞著的爐香模糊了塌上男子的身影。榻上設有小几,小几上放置著棋盤,棋盤上白子正處於劣勢。男子手腕清奇,右手執了一枚白子,左手卻按著一枚黑子。倏爾,男子唇角微漾,白子輕落,頹勢瞬改。他背襯明窗,窗外江霧遮了遠山,迢遠藐茫。

一對居心叵測的男女。

阿妍覺得,他和她,竟可以和諧的處於一室,這委實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三月江南雨意纏綿,男子帶著阿妍沒走多遠又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於是二人便棄了馬,上了就近的畫舫。

阿妍素來從善如流。既然暫時不危及她的性命,她便沒有必要和這個比她強上很多的男子對著來。

阿妍縮在床邊鵪鶉般老實。雨聲綿綿,聽得她有了些懶懶的倦意,真起了幾分「畫船聽雨眠」的念頭。

「叮」的一聲,突然傳來的敲擊棋子的回聲,清脆而果決。

阿妍神志陡然一清,看向聲音來處。

正在此時,江風攜了細雨灌進窗來,華簾頓開,煙絲忽散,視線陡明。

猝不及防中,兩人目光相對。

他目光微凝,隱有萬溪歸海之勢,眉宇矜貴懶散,眼梢卻飛起流逸的弧度,像是盛開在宮闕里的二月桃花,說不盡的魅色風流。

她的眉眼被水汽氳濕,眉開橫遠岫,雙鬢染春煙。霧氣隔開了她碧清的雙眸,目光如絲,飄忽卻不散。

不同於水中的目光交匯,這是他和她真正意義上的對視。

不過是一瞬,他已悠悠落下一子,淺淺一笑,霎時如風過春波,姿容絕艷:「賴八折戟在你的手裡,真不知他是該哭該笑。」

阿妍正色道:「當然是應該感激我。他這樣的人,每在世上多活一刻,為惡便會多上一樁。此般我幫他消了後半生的業障,他下了陰曹地府想來也會少受很多苦難。」

他唇畔牽起的笑意似有若無:「如此說來,你做的倒成了義舉。」

阿妍十分贊同:「可不是。我殺賴八,於私是自保,於公是除害,可謂造福一方。他被我殺,是他小瞧了我,怨不得旁人。」繼而意有所指瞟了對面男子一眼:「這般丟臉的事,賴八在閻王爺面前都不見的好意思說,可偏偏有些人啊,非得將我這個大義的姑娘送到官老爺面前去。」

阿妍說話間,男子已落下最後一枚棋子,黑白棋子各佔據半壁江山,又是一局平。他一手拂亂棋局,然後斜斜倚到了軟塌上,慵懶中寫盡從容,悠悠然道:「好在我不是這些人之一。為了區區一個賴八將姑娘送入官衙,豈不是枉費了我先前搭救的一番心意?」

阿妍長而纖柔的睫毛蝶翅般輕輕一顫,然後抬眸看向他。

他含笑:「我初見你時你倒在雪地里一身的病痛,的確算得上是弱女子,不曾想幾個月後卻是伶牙俐齒,還生出了鋒利的爪子。」

此時,他的聲音帶著三分風流,三分慵懶,餘下幾分儘是調侃,絲綢般滑過阿妍耳際,留下似是而非的摩挲感。

阿妍眨眨眼睛,道:「原來公子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淚兒口中心地善良的五公子。今日得見,方曉得公子確然是義薄雲天,阿妍不勝景仰,在此謝過公子救命之恩。」

於是阿妍起身,規規矩矩福了一禮,接著誠摯地念道:「公子真真是菩薩心腸,阿妍身無長物,亦無以為報,只得來世做牛做馬……」

「這些都是虛話,」他揮手打斷,一袖風華瀉開江山萬里斑斕,「說些實在的吧。」

阿妍想著,她現在吃穿用度都花費的他銀子,唯一實在的就剩下個人了,其中命還是他救的。難道他是要她以身相許?阿妍在腦海里對比了一下他和她的外在,而後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剛剛那匪夷所思的念頭,就是賴八都沒想要她的身啊。

事實是阿妍果然想多了。

他說:「我見過你的帕子,綉活做的挺不錯,若是阿妍姑娘不介意倒是可以綉樣事物與我。」

阿妍老實道:「自打我醒來,便未曾碰過針線,想來這些活計都生疏了。」阿妍覺得她是失憶又不是傻,女兒家怎麼能隨便送陌生男子這等體己之物呢,即使是恩人也不行。

阿妍的婉拒顯然在對方的意料之中,他笑笑並未強求,而是道:「那麼琴棋書畫總應有所涉獵吧?」

阿妍垂著頭,虛弱地說:「……我聽說過。」

阿妍深以為,做人做到她這樣,也算是極致了。

她的救命恩人眼中斂著戲謔:「一般的女子都精於女紅,家境好上一些的女子琴棋書畫總會通上一樣,阿妍你這是……」悠悠收口。

阿妍睜大眼睛認真道:「公子,我是失憶了。」好像沒失憶她就會是一個很棒的姑娘一樣。

他唇角漾了漾,然後捧起一旁的茶盞,升騰起的水汽模糊了他眸底一閃而過的幽光:「失憶后就專門研究怎麼殺人了么?」

阿妍想了想,道:「你是說我殺了賴八?那是我時機抓得好趁他不注意捅的,其實我也怕得很,但我更想活下去。倒是不知道怎麼著就惹上了賴八,他非抓著我還往城外趕。」她可以肯定,她在動手時周圍沒人,那麼他便不知道她具體的手法,同樣,她也沒有什麼解釋的必要了。

「你就沒想過賴八抓你的原因?」

「當然想過。我年紀不小了顯然當不成童養媳,但如果是當死了正房太太的員外填房還是可以的,所以賴八才捉了我就往城外趕。」阿妍大言不慚,頓了頓又說道:「淚兒本來是和我一起的,可惜她總是走丟,賴八抓住我時我把油傘丟在了地上,也不曉得她看到沒有。」

說話間男子一直在氣定神閑地用茶,紫玉銀冠,玉帶楚腰,分外風流。聽罷他向阿妍輕輕舉杯,悠然道:「這是江南有名的雲霧茶,阿妍有沒有興趣嘗一嘗?」

江風拂過,江南水汽淡了一室檀香。

遠方隱隱約約現出幾處時淡時濃的綠波,引人入勝。

彼時,正值大啟景熙十年春。

在煙雨江南,有人游畫舫,賞山水,於手染鮮血后悠然捧起了一杯清茶;在詭譎帝京,有人談國策,議政事,在悠然品茗中謀划起朝堂傾軋血腥事。

太子府書房

當今的太子殿下北辰焜一身玄黑色蟒袍,腰際懸著上等的和田玉玉佩,晶瑩剔透,做工講究。北辰焜一直覺得他是一個講究的人,比如他面前的茶正是極品君山銀針,香氣清高,味醇甘美。他慢慢呷了一口,道:「算算日子,老五也這兩天應該到江南了。」

坐在他對面的是四皇子北辰煜,身著藍色錦袍,袍角綉有精緻的江海水牙,溫雅的容顏沉在日光暗影里,神情難辨,只聽見溫和的聲音響起:「確然如此。真難想象自在瀟洒如五弟,也會主動請纓視察南方河道。」

太子輕嗤一聲,將袖裡的一本奏章丟給北辰煜。光線透過雕窗投到了他的臉上,餘下白煞煞的影。

北辰煜輕輕執起奏章,打開。然後他眉心隱約一跳,再看向北辰焜已是語帶訝然:「白水河河水裡發現了流金?」河裡有流金,通常昭示著附近的山裡有金礦。

北辰焜冷冷一笑:「老五向來是無利不起早,我道他如何那般殷勤地視察河道,恐怕是早就得到密報了!」

北辰煜捏著奏章的關節隱隱泛白,他抬眸,緩緩問:「殿下,不知父皇是什麼意思?」

北辰焜的生母戴氏與景熙帝少年結髮,彼時景熙帝尚是一名被放逐在外的不得寵皇子,兩人自有一段共患難的日子,戴氏逝后北辰焜尚年幼,景熙帝一直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撫育。一番血海沉浮登基后,景熙帝不僅將戴氏追封為後,還將北辰焜封為太子,一時間北辰焜風光無兩,這種特殊性也給我們的太子殿下帶來了極大的優越感。

此刻,他陰沉著臉:「還能有什麼意思?白水河正在南方,他將這件事直接丟給了老五!父皇真是老了,耳根子也軟!不曉得受了什麼人妖言蠱惑,竟是藏著掖著下了旨,連這東西還是耗我不少工夫得來的!」他指了指奏章。當今世上,也只有他敢這樣妄議聖上。

北辰煜垂下眸光,溫言道:「殿下,五弟畢竟是養在皇后膝下,平日里又最是不拘一格甚得父皇心意。父皇此次倚重他,想來也是他平日里一番苦心的結果。」

北辰焜聞言臉上陰霾更盛,細眯著的眼眸里發出冰冷的光,茶蓋刮在瓷壁上發出刺耳的響:「老五想要謀利,想要立功,那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他敢在父皇面前擺我一道,我就能在金礦那裡擺他一道!」

一盞茶用完后賓主盡歡,北辰煜出去時迎面走來一華服女子。她髮髻高綰,戴金鳳頭面,金鳳口中銜著一顆碩大南珠,氣韻尊貴。杏臉桃腮,秋瞳翦水,更是透著少婦特有的嫵媚風情。正是太子妃錢氏。

兩人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各自離去。錢氏進了書房,將手中的糕點放到了案上,然後站到北辰焜身後替他捏肩,溫柔開口:「殿下今兒面色有些不好呢。」

北辰焜現在臉色雖然還稱不上好看,但其實已經好多了,最起碼那種怒極時的陰霾已經散去。他閉著眼開口,語氣還算不錯:「還不是朝堂上的那些事情鬧的。」

見他不願意多說,錢氏也不多問,依然是柔聲細語:「妾剛剛瞧見四殿下了,他的面色倒是未瞧見不愉。」

北辰焜緩緩睜開眼,冷笑一聲,竟有了些姦猾的意味:「他這隻狐狸偽裝的確然不錯,可惜我也並非他想的那般愚蠢。我就不信他得了消息能忍住不下手!」

四皇子府

府中花園內亭閣錯落,花木扶疏,時值春日,琪花瑤草各盡其妍,假山流水各盡其妙。北辰煜凝立在花廳窗畔,正對著花園,瞧著這樣的美景,深眸中如水似墨,流轉著優雅的波光。

不一會,近侍遞過一封密函,低聲道:「殿下,南方的信到了。」

北辰煜接過,慢慢看了,然後將它就近對著燭火燒掉。燭火在明滅間跳躍,信箋寸寸成灰。

他不說話,近侍也不敢說話。

良久,他淡淡開口:「把事情交給一個地痞流︶氓,我北辰煜的人都去幹什麼了?」

近侍低著頭:「兄弟們說,那裡畢竟是五殿下的地盤,人五殿下也看的緊,與其我們下手打草驚蛇,還不如讓地痞流︶氓下手來的方便,到時候也有個替罪羊。」

「不成功他們已是在打草驚蛇。更何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尚在,整個大啟都是他的。」話是如此,語氣也未變。

近侍頭低得更甚。

「告訴他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北辰煜走到桌案旁坐下,修長的手指曲起,輕輕敲擊著案面,發出「篤篤」輕響,敲到了近侍耳朵里,也震到了他的心頭。

「還有什麼事么?」北辰煜的聲音已恢復了一貫的溫和,帶著居高位者的雍容自若。

近侍卻不敢大意,恭謹答道:「按照殿下的要求,已經尋到了一名舞姬,殿下要不要看一看?」

北辰煜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了停,道:「宣。」

一個女子從廳外娉婷而來。

紗羅輕裹,抹胸半露,走起路來如風擺妖荷,婷婷裊裊,平白地酥了人心。如雲高髻下一雙含情目水波盈盈,輕輕流轉間勾魂奪魄,十丈紅軟為之失色。

芍藥籠煙,海棠含露。

北辰煜的眼睛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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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約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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