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談
這般尷尬壓抑的境地,讓顧烜最終徹底敗下陣來,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的他除了對沉洛衣發火,餘下的習慣還是一點沒改。譬如現在,他依舊是頭一個認輸的人。
「沉洛衣……」他拉聳著肩膀,滿臉無奈,眉心似打了一個結,連說話的聲音都弱了幾分,「我們再好好談談成么。」坐在了軟榻邊上的紅木椅上。
她略一挑眉,道:「談什麼?」
那口氣模樣就猶如再說「我們還有什麼可談的」一般讓他頗為心塞。幾次的故作挑釁都未引起這個女人一點反應,她始終都是這般波瀾不驚,從未將其他事情放在眼裡。而他,也跟著了魔似得,處處挑釁她,就想著她能皺個眉發個火,可次次不如意。
他嘆口氣,閉上眼,抬手揉了揉額角,「之前我保證過的那些事情絕對不會有變數。」睜開眼睛,眸里已是沉靜許多,「就算是現在億瑤來了,你在府里的地位還是不會變,我也能保證府裡外頭絕對不會有人風言風語。」
沉洛衣頷首,直了直身子,正色道:「臣妾倒是可以相信王爺的控制力,但還是不得不擔心,你會因楊姑娘一時犯了糊塗,讓人抓了話柄。」一頓,凝視著他,「畢竟,楊姑娘現在與王爺還沒有半分關係。」
聽出她話里的深意,他皺緊了眉,聲音沉了幾分,「你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希望王爺認清你們現在的身份,不要做出逾越出身份的事情才是。」她面色從容淡然,眸里不見一絲情緒,「楊姑娘看樣子是江湖人士,這樣的女子,嫁進皇室很難。還望王爺不要一時衝動,做出什麼讓太后、皇上傷心的事情才是。」
顧烜眉心蹙的更深,眸中已有幾分不悅,聲音也略帶薄怒,「你是說,億瑤不能進這個王府的門?」
「沒錯。」她坦然看著他,問:「請問王爺,楊姑娘家世如何?」
顧烜一怔,張口,「她是孤女,本是有養父的,養父過世之後,就自己一人闖蕩江湖。」
「沒有家世,又是江湖人士,若是太後知曉,定會說此人來路不明,身世不清。就算是府里的丫鬟,也都是各個身世清白,可是這位楊姑娘……若要進門,太后與皇上那裡是第一關,接下來是朝臣,再接下來是百姓的悠悠之口。」一頓,沉洛衣繼續道:「或許有人會說王爺與那楊姑娘愛情感天動地,可是你真的要因為這一人去傷害你的親人嗎?」
話落,顧烜不由得的沉默了,不知何時垂下了眼帘,長長的眼睫掩去了眸中複雜的情緒。半晌后,他才開口,「我知道了……不讓億瑤進門就是。」縱使再喜歡楊億瑤,他也不想讓太后傷心,上次他拒婚離京,一向身體康健的太后被他所氣,在床上躺了十天左右。
她點點頭,再道:「如果楊姑娘進不了門,那她應以什麼身份住在這個府里?」
他再皺眉,極為糾結,「我……答應過她,要讓她留在府里的。」
沉洛衣不吭聲,直直的看著顧烜,他被她看得有幾分不自在,眉頭皺的更深,連忙言道:「這個我來想,你不用插手。」急吼吼的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和楊億瑤一起時說起沉洛衣,他心裡是煩,倒也沒有不想去接著談,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但和沉洛衣說起楊億瑤時,他自始至終都有一股心虛感,否則也不會在來萃玉閣的路上把說辭都準備好了。
說到底自己還是覺得對不住她吧。
這個想法從心裡冒出來時,委實將他嚇著了。
閉了閉眼,睜眼后瞧見那人心平氣和的平靜低頭翻書的模樣,瞅見南窗外稍稍陰沉下來的天色,張口道:「今兒個我在你這裡歇下了。」
沉洛衣抬臉,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便將眼睛垂下,手上翻動書頁,不再說話。
「天看著又要下雨了,你別在看書了,省得壞了眼睛。」他道,看著已經從容許多,心裡卻再打鼓,不知她會作何回答。
只見那人頷首「嗯」了一聲,聲音雖小,卻滿滿實感。合上手中書本,抬起臉來,問:「王爺晚上想吃些什麼?」
視線被她右耳上的白玉雙蝶耳垂吸引了去,一晃一晃襯得她膚色愈發白膩。甫一聽她這話,眨了眨眼,回了神,道:「……什麼都可以,你讓她們看著做吧。」
沉洛衣應了一聲,無視了顧烜窘迫的神情,說:「現在天還早,王爺能否賞臉陪臣妾下一盤棋。」
顧烜微怔,她就已經站起了身來,聲音緩緩而出,「上次在冷玉姑娘那裡解了她一盤棋,倒是勾起了臣妾的棋癮。可是府里沒人能陪臣妾一起下,正好今日王爺來了,不如就陪臣妾下一局吧。」雖是一如既往的毫無情緒,他卻莫名聽出一絲笑意,就算她提了那個被他忘在角落裡的冷玉,也沒覺得她是故意嘲諷,而是發自內心……顧烜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感覺。
「……反正也是閑著無事,下一盤吧。」他故作鎮靜,讓沉洛衣去拿棋盤。
心裡確有幾分雀躍,不是因為楊億瑤,而是因為沉洛衣待他終於不是冷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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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裡,楊億瑤看著窗外陰沉下來的天色,表情也有些晦暗不明。
顧烜還是留在王妃屋裡的了,他嘴上說不喜歡這位王妃,甚至連拒婚逃跑的事情都做出來過,可實際呢?
到底是為了保全王妃的顏面還是他心口不一,嘴上說不喜心裡實際為喜歡?楊億瑤不禁陷入了深思。
她與顧烜相識僅僅一月,卻始終沒有看透他這個人,他在她面前始終都是一副沉穩成熟的模樣,可越是這般,她越是看不明白他。
可是現在由不得她多想了,她既然已經來了這個地方,定會不擇手段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
半夏敲門進來,送了茶水進來,正欲退身時,楊億瑤就叫住了她。
聽及是王爺和王妃有關的事情,半夏想了一想,這般回答,「楊姑娘,現在天還沒黑下來,所以,王爺是不是會留在王妃屋裡。奴婢不敢妄言。」規規矩矩。
楊億瑤點點頭,又問她,「你在瑞王府里很長時間了嗎?」
「已有五個年頭了。」
楊億瑤眼眸微動,神情越發溫柔,「已有五年了啊,那這府里的事情你應該很清楚吧。」見半夏頷首,她又繼續道:「那我朝你打聽一下,這府里,有多少侍妾,你們王爺最寵誰……還有你們王妃是個什麼樣的人,王爺待她如何?」
這是要打探府里事情呢,果然這人與王爺關係不一般。半夏在心中默默腹誹了一句,便回道:「府里有多少侍妾,奴婢並不清楚,可是王爺這些日子以來往府里領了好些歌姬舞姬進來。王爺本來是最寵愛西園的雲侍妾,因她不久前對王妃不敬,王妃下令罰了她,現在還在休養中。除了這位雲侍妾外,薛側妃和花侍妾王爺也是很寵愛的。」
「至於王妃為人……恕奴婢等級不夠,並未見過王妃本人,所以並不清楚。只是知道王妃與王爺青梅竹馬,關係極好,雖然嫁入府里稍有曲折,但是王爺對王妃還是很好的。」
一番話過,楊億瑤柔和的面容也有些僵硬,她是一沒料到顧烜還是個花花腸子,二是因為半夏睜眼說瞎話把沉洛衣那攤子事輕描淡寫的揭過去了,不過這個意外並未持續太久,她就又張口道:「原來如此,我初來京城,也有聽人說起王妃的事情,如此看來,倒是那些人胡說了。」
半夏說:「王爺王妃之間雖有摩擦,但到底是夫妻不是,什麼坎不能過去?奴婢規等雖然低了些,但這些道理也是懂得。」
這就是在諷刺楊億瑤品德還不如一個奴婢了。
楊億瑤笑笑,溫柔依舊,「你說的在理,作為王爺的友人,也是希望他與王妃能和和睦睦的。」瞧了半夏一眼,就讓她下去了。
外頭的天空已經徹底陰沉了下來,楊億瑤臉上沒了方才的溫柔笑意。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將窗子關上,牙齒輕輕咬著下唇,眉心微皺,思量下一步該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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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何時下起雨來,屋內是幾時添上了新燈,顧烜都不曾注意。
此時的他,已經與沉洛衣連下了兩局棋。第一局沉洛衣輕鬆獲勝,顧烜不服,嚷嚷著要再來一局。
手裡捻著白子,在棋盤上巡視一圈,依舊無從下手,只能皺著眉頭思量如何攻破黑子的路。看著顧烜苦思冥想,不敢下手的模樣,沉洛衣心裡攀起一絲愉悅,唇角都不自覺勾起了微笑來。
「王爺,時間不早了,不如我們先用晚膳。」
「別急,容我再想想。」他一手托著下巴,眉心打結,捏著白子的手抬起撓了撓頭髮,還是一臉糾結,嘴裡話就這樣說了出來,「你棋藝還是和以前似得這般厲害。」
他毫無察覺,她卻微微怔愣,看著眼前這個絲毫不加修飾的少年,道:「閑暇無事時我經常獨自一人擺棋局玩樂,倒是不曾荒廢下來。」
他將手指曲起來摸了摸鼻子,眼睛從棋局上抬起,落到她身上,說:「先生以往也是誇你誇的多。」復又將視線落回碧玉棋盤,落下白子,旋即眉目舒朗,得意一笑,抬頭看著她。
她視線下移,瞧著棋盤上的局勢變化,眉眼緩緩含了笑意,微提起唇角,「是我輸了。」
顧烜「哈哈」笑了一聲,心情極好,這才聽出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看著沉洛衣的神情頗為溫和,「原來都這麼晚了,傳晚膳吧。」
不清楚是贏了她的喜悅,還是歡喜看到了她另一種表情,不再是毫無情緒而是淡淡的微笑。雖然清淡,但卻發自內心,不再是敷衍與應付。
這般處著確是不錯,沒有壓抑沒有尷尬,顧烜覺得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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