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封后
沿著紅毯鋪就的漢白玉宮路緩緩行去,兩邊各是滿朝文武官員。踏上工整莊嚴的宮階,吉時的陽光正落下來映在卿子菀臉上。
這條路很長,走下去,從此她便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
情仇愛恨,浮華空幻,在這天子腳下,恍然也似一場夢罷了。
卿子菀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緩緩踏上宮階。
華楨良就在盡頭等她。
陽光太刺眼,晃花了眼,她眨眨眼,彷彿有淚冒出來。頭頂鳳冠太重,壓得人覺得喘不過氣來,現在仍舊自如行走,不過是卿家十數年來對她在禮儀這一方面的教育。
微微仰起臉看去,華楨良是負手而立正對著下方的。她只看清他微微垂臉,臉上籠罩著陰影,自是看不清神色。
可她記得他的樣貌。
十二歲先帝賜婚時,卿家上下只道是又要出一個皇后了,長輩們雖是笑而不語,卻沒有顧慮過她的感受。
其實顧慮也不需要。卿子菀自幼便接受傳統的教育,嫁商賈也是嫁,嫁將士也是嫁;嫁王爺嫁世子;嫁皇子,甚至是嫁給當朝聖上,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只是,十二歲的女子,尚未及笄的稚齡幼童,雖連情竇都沒來得及初開,心底仍舊是好奇的。
不過,卿子菀是卿家那一輩的老三,嫡出的唯一女兒,剩下的一個女孩一直排到十二,卿子菀入宮做太子妃那年,她也不過兩歲。
少女心事無人知,卿子菀雖然無奈,卻也接受了事實。
只記得那時在東宮初見他,墨色的長發,英氣的眉峰,溫潤淡定的眸子,挺直的鼻樑。原來當朝太子也是這樣的翩翩公子。
傳聞中的太子殿下,處事雷厲風行,與卿子菀碰到的那位溫柔男子,確確實實是一個人。
便是那樣溫柔的男子,使得卿子菀縱然是前生被釘在桃木架上最痛苦的時候,也不曾忘過。
縱使她覺他恨她,也視作難以泯滅的情。
「小姑娘,這麼快就要被蠱惑了?」
心底一個帶著撩人媚意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卿子菀回過神來,匆匆眨眨眼掩飾那點淚。
「沒有。」
面上雖是不動聲色,心底卻冷冷地回了一句。
「哈哈,又不丟人。」狐妖滿不在乎,「說來我帶你重生之後你們還沒行房,今晚是不是可以行房了?」
卿子菀面上一紅,好在陽光強烈,華楨良也還有點距離,不會被發現。
「沒記錯的話,封後過后十五日,皇帝確實要留宿皇後宮中。」
雖然臉紅,但還是耐心解釋道。
狐妖的笑聲隱隱傳來,卿子菀正待聽她下一句,卻已走到了宮階的盡頭。
正待踏上最後一級台階,面前卻伸出一隻如玉手掌,靜靜攤開。
不肖說,也知道這是華楨良。
卿子菀抬起眼,對上他的眸子。陽光很強烈,很刺眼,她仍舊看不清他的臉,可那雙烏黑溫潤的眸子卻異常清楚,透出令人心安的穩重。
可是,前生是沒有這一隻手的。
卿子菀記的清楚。她一步一步走上來,記著嬤嬤訓話,努力控制步伐平穩,使得發間各種珠玉簪篦不至於亂晃。
懷揣著這樣的緊張,她獨自走完這條路,最後在新帝的對面站定。
那時,她才看清他的面龐。
而現在,新帝朝她,微微傾身,伸出手掌。
卿子菀微微垂眼,唇邊勾起極小的弧度,卻仍舊抬起一隻手,放在他的掌上。
——縱然是安心,是區別,其實又有什麼不同呢?
封后的步驟按照流程走,拜天地,拜高堂,帝后對拜。因著已經是第二次參與封后,卿子菀倒也沒第一次的緊張和莊重,亦沒有像前生那般因為這種非常平民化的過程而感到恍然如夢。
一旁年長的太監、即將卸任的總管唱著各種令,兩朝丞相亦在一旁稱頌卿子菀的種種賢淑品德。鎮國寺的僧侶亦來了幾個,在一邊念念有詞,想來是在為新帝以及新后祈福。
卿子菀從一開始便沒抱著正經心態,重活一次對許多事情都放寬了心態,就比如說眼下這種關於祖制的大事。
於是,適應了刺眼的陽光后,她毫不在意地、大刺刺地,看著皇帝那張臉來。
前生,卿子菀不在乎共侍一夫,更何況是在天子之家,她又是後宮之主。
但被陷害重生之後,她被那狐妖灌輸了許多新的概念,再加上自己其實也真咽不下這一口氣,這一生一定要為自己謀個不一樣的結局。
華楨良或許是恨她,但他畢竟是她唯一的夫君,也是她唯一的男人。
這皇后,如果當不好,那就是在冷宮度過一生的結局了。他若恨她,想來遲早會把她扔進去。
卿子菀默默垂下眼,抿唇,眸光微閃。
對面華楨良正雙手持著鳳印遞過來,一雙手是伸出來了,腰桿和脊背挺得筆直,按照祖制,該是卿子菀彎腰去接。
那鳳印是一塊赤血玉做的玉璽,天下十二國間最獨特的鳳印。卿子菀伸出手去,亦是雙手接過,纖長細嫩的手指扶住鳳印兩側,掌心承住重力,正要接住往回移,手指一掃卻碰上華楨良還沒收回去的手指。
華楨良的手指亦是纖長,指甲修的很好看,卿子菀記得他指腹和掌心有因練劍而留下的薄繭。
此時一觸,卻是溫涼的,若非是柔軟的觸感,卿子菀會以為她碰到的不過是鳳印突起的一塊。
兩人身形皆是一頓,卿子菀不留痕迹地縮了縮手指,將鳳印往自己這邊帶了帶。華楨良亦是面不改色,正要收手,卿子菀卻略略側手,兩隻手指壓在他食指上,輕輕一拂,便馬上退回。
華楨良輕輕抿唇,看著卿子菀禍-國-殃-民的一張臉,溫和的眸子里只有如玉的潤澤,彷彿縈繞著一層霧,叫人看不透。
卿子菀卻緩緩勾唇,露出一個典型禍水的笑,漂亮的丹鳳眼裡亦是盈滿了笑意,將鳳印完完全全托在自己的面前,垂下眼,低下頭,慢慢跪下,揚聲道:「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收回手,負手立著,垂眼打量著面前的女子,良久,唇邊勾起薄薄的幾分笑意,道:「皇后平身。」
隨著他話音落下,滿朝文武百官齊齊跪下,高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拿了赤血鳳印,行過禮,卿子菀也算是正統的華國皇后了。
只是那冊封的典禮是對外的,空蕩蕩的後宮中還有另外一場婚禮等著她。
這婚禮與那大典不同,雖還是像平凡夫妻那樣三拜,但不必那般莊嚴繁瑣,也不會有滿朝文武百官來圍觀。
白顏服侍卿子菀更衣以參加傍晚那場在後宮舉行的小型婚禮時,忍不住問道:「娘娘,今兒冊封的時候,您和皇上怎麼……」
「怎麼?」卿子菀一笑,白顏幫她摘下頭上那些珠翠,她則自己動手洗去面妝。
「白顏隔得遠,但也能看清……小卓子說,想來是娘娘您出了什麼差池……」白顏面色不好,欲言又止。
卿子菀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大家都瞧著了?」
「……是。」白顏覺得自家小姐真是出問題了,那可是祖制的典禮,新后出了差錯,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事呢!
卿子菀滿不在乎地勾勾唇:「那便好。」
白顏無話可說。
白顏沒話說,卿子菀身上那隻狐妖卻不甘寂寞了。
「喂,卿子菀,你倒是調得一手好戲。」
「過獎,是狐妖大人您教得好。」
自打她重生以來每一天,這狐妖都會「不經意」說些讓人臉紅心跳面紅耳赤的話。這幾天下來,她已經習慣了。
「你們人類不是有一句,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嘛~」
卿子菀本以為自己這些天果然長進了,結果這狐妖一說話,還是這鐵齒銅牙的好嘴皮功夫。
如若狐妖繼續頂著她的臉出現在她的視線中,那定然是一副媚意滿滿的透著嬌俏、得意的表情。
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卿子菀摘下重重的耳墜隨意扔進首飾盒裡,對白顏道了聲「我去沐浴」,便單獨去了。
白顏還沒反應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卿子菀剛扔進去的耳墜。
小、小姐怎麼了?以前她可從來不會這麼扔東西啊!
卿子菀沒有在意這些細節,一邊褪去身上華服,一邊和狐妖交談。
「今天碰見華楨良,你可有什麼反應?」
「沒有。」
「……你不是狐妖么?」
「狐妖就一定要對男人有反應了嗎?」
「……我是說他的純陽之氣會不會對你有所影響。」
「呃,這倒沒關係,我雖然重傷,但區區人類天子還傷不到我。」
「嗯。」
狐妖說她沒事,卿子菀竟覺得有幾分安心。
「不過,話說回來,你身邊那小丫頭有幾分古怪。」狐妖話鋒一轉,卻將話題扯到白顏身上。
「嗯?」卿子菀心下一震。
白顏是她前生在宮裡最信任的人,若是她出手害她,神不知鬼不覺,倒也確實不難。
「哎喲,你想多了啦。」狐妖卻輕鬆笑笑,打消她的顧慮,「若她有問題,我早在帶你重生之前就告訴你了。」
「那她哪裡古怪了?」卿子菀面色微沉,復又想到狐妖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趕緊又換回處變不驚的臉。
狐妖「嘿嘿」笑了兩聲,「這個我現在也還不能確定,反正,她不會害你的。至於我說的那古怪,等你力氣強些了才能去驗證。」
卿子菀剛恢復的表情微微僵硬。
狐妖的聲音再度響起:「方法我已經教過你了,今晚可要加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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