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說愛很難
日色日漸悠長起來,黃昏隨著春的深入,來得漸漸遲了。
城市的上空是一張蒼白的臉,單調得讓唐果失了胃口。
不過蔣蔣似乎很有食慾,興沖沖地把他帶進了吉野家,給兩人點了兩碗山腳春筍豬肉飯,配著兩碗菌菇蛋花湯。
瞧著大快朵頤的蔣蔣,唐果無奈得笑著,「難得你還這麼有胃口。」
「不然呢。」他笑得很陽光。
唐果瞧著粘在他嘴角的飯粒,不禁也揚起了嘴角。
「不過,你今下午的表現,真挺讓我們刮目相看的。我發現羌楷整個看你的眼神都不對了。」
「他壓根就沒正眼瞧過我。」
「今非昔比。」
「不求那傢伙另眼相看,但求,別炒了我就好。我只是想能吃上頓飽飯。」
「怎麼,你盡可在家當你的闊少爺,何必出來受這份苦。」
「少爺?我家又不是ktv。」
「你真逗。」
「我家可是窮得叮噹響,當哪門子少爺。」
「我又不傻。」
「雖然我爸認識老總裁,但他們只是戰友。純粹的交情,沒一點金錢關係,所以。我也只是這城市中,一名平凡地不能再平凡的小市民。」
「那可真有夠不公平的。」
「還好啦,只要能讓我吃飽飯,怎麼都好說。」
「就這點出息。」
「這叫豁達,豁達,懂不懂?」蔣蔣抬眼瞧了一眼唐果,喝完了最後一口湯。
「哇哦——」他滿足的贊了一聲。
「我這還沒吃幾口,你湯都喝完了。」
「沒事,我等你。服務員,再來一碗辣白菜豬肉飯。」
唐果驚恐地瞪著蔣蔣。「這可是晚餐!」
「知道,這世上,唯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
「……」
「早些回去寫稿子。」
「知道啦。」蔣蔣從吉野家出來后,又在櫥窗里買了只甜筒,吃得不亦樂乎。」
「創意這麼棒,有了成稿的話,總裁肯定會委以重任。」
「你不會少吃點!」瞧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蔣蔣,唐果有些無奈地說道。
「知道了。不過,羌楷那傢伙,越少接觸越有益於我長壽,我跟你講,每次見他,我的腎上腺激素都爆表。」
「有這麼誇張嗎?」
「可不是。」
兩人聊得正歡,兀地從巷口裡駛出一輛黑色賓利。蔣蔣一個躲讓,甜筒劃出一個優雅的弧度后,正巧落在了車窗的正中。
「快跑!」說罷,蔣蔣拉著唐果撒腿就跑。
車窗被緩緩的降下,一雙銳如箭矢的目光,在稀薄的光中鋪射而去。
羌楷瞧著正遠去的兩人,神情冷漠。
出了地鐵站,天已經十十足足的黑了。
高聳的樓房把蔣蔣圍困在一個方格里,看不見月亮,也沒有星星。
小心翼翼地萌生出一層軟芽的楊樹,被路燈罩上一圈青朧的紗。
樓房上搖曳飄渺的燈,近似曖昧。
那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車子,和那個想見不敢見的人。
「你怎麼在這?」蔣蔣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順路經過,我以為你不住這裡了。」
「上海的房價不足以讓我們隨處搬家。」
「你幹什麼!」蔣蔣對著奪走自己手機的周冬奕喊。
「閉嘴。」
「這是我的手機號,記得打給我。」
「我們早已不是曾經單純的身份了。如今我們背負的,不止是蔣蔣和周冬奕這兩個名字。」
沉默。
周冬奕驀然抬頭,盯著蔣蔣澄澈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像是要強顏歡笑,悲傷卻肆意橫流,那神態是被思念啃噬的,抓心撓肝的折磨,生得那般可憐。
蔣蔣有幾分不自在,移開了視線,「我還得回去趕文案,明天公司見吧。」
「對了,謝謝你的盒飯。」蔣蔣回首,然後燦然一笑。繼而急匆匆的向著夜色中走去。
周冬奕仰頭望著天。空寂的天像是被哀愁填滿了,那是欲說休說的落寞和糾結。
一股躁動的風,糾纏著楊樹、灌木、和漸行漸遠的兩人。
他並沒有發動車子,靜靜地坐著,看著前方的那個人走得那麼義無反顧,自己離他的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跟兩年前一樣。
風大了些,急促地吹著。
周冬奕打開車門,隨後重重摔上。
他奔赴著,奔赴著那個兩年前消失的人。
「兩年前,你也是這麼離開我的。」近似嗔怪的語氣打在右耳根。
周冬奕從背後抱著蔣蔣,頭伏在他的肩上。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的離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喚你回頭。」
車水馬龍,馬龍車水。可那一刻,世界彷彿靜止下來。
風淡淡地吹著單薄的衣服,聚集起淡薄的夜,越聚越濃。一片葉子兀地離了樹枝,不知所措地繾綣。
路燈罩起白凈的光柱,揚塵都無處遁逃。
那些所有渺小的、細微的東西全部躁動起來。
「記得在一起的第一天,你傻傻地問我,男生和男生戀愛會不會說分手,我說不會,至少我們不會。」
蔣蔣感覺那雙胳膊摟得更緊了,那熱熱的溫度離自己越來越近。曖昧的氣息糾纏自己的脖頸,順著自己的衣領一寸、一寸地靠近自己的心臟。
「可是那一天你突然說不愛了,我嚇得不知所措,我大聲的呼喊你的名字,我大聲的喊,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你,直到那時我才發現,世界好大,我離你好遠。」
「現在你又回來了,不要走了好不好。」近似哀求,夾雜著淡淡的哽咽。
靜、肆無忌憚的靜鋪天蓋地地彌散開來。
寂靜包裹著不遠處的那兩個人,那緊緊抱在一起的兩人,一動不動,時間彷彿跟他們沒有一點關係。
兀地,一句聲嘶力竭的吶喊,那來自靈魂深處的□□,重新喚起了這個世界的喧囂和繁華。
音樂聲、汽車的鳴笛、吵吵嚷嚷的人群……
「周冬奕,你已經成了一個父親,成了一個丈夫。你不是孩子了,我們不能再任性下去。」語調清淺,溫厚的不帶一點的刺音。
他笑得一如往昔,陽光、爽朗。
蔣蔣掙開周冬奕的手,毅然決然的朝家的方向走著。
那才是我該去的地方,才是我該走的方向,我不能回頭,絕對不能。他想著,眼淚,在那刻簌簌地落了下來。
「那個叫周冬奕的男人,何其驕傲的男人,如今為何要伏在自己的肩上委曲求全。明明當初是他要結婚,為什麼偏偏像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能怎麼辦,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好好的。可是那無數只犀利的眼神,那無數張誇張的嘴巴。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世界這麼大,又不是只你我兩個!」
街邊的書店放著纏綿的情歌,傷感的歌詞一點一點痛擊著蔣蔣的心。
淚眼婆娑,視線朦朧。
他甚至是忘了自己還在行走。
蔣蔣在小區附近的公廁里哭了許久。
他坐在馬桶上,頭深深地埋進膝蓋里。
啜泣聲包裹著整個格子間,而他卻一點都聽不到。
直到那顆陣痛的心臟累了、麻木了。這才洗了把臉上樓,表情寧靜泰然,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晚,蔣蔣再次睡意全無,他伏在桌子上,端詳著對面樓上淡黃-色的窗子,一直看,一直看,看了好久好久。
屋內並沒有開燈,僅憑著幽暗的月光。
他把自己埋在夜裡,什麼都不想干,就只想這麼坐著。腦袋放空,什麼都不想。
玻璃窗子除了能滲透進黑夜,其他的便是裝進了試圖撐破黑夜的燈光。那麼渺小,想抗拒、想掙扎,忽然覺得眼前亮了,可這亮卻又實實在在的囹圄在黑暗裡。
世界這麼大,竟忽地發現,沒有自己的一處容身之處,一處都沒有。
周冬奕,那個試圖敲開窗子的人。該如何幫他全身而退,那麼自己呢,自己又該如何全身而退。
一抹藍色的光兀地敲開了正聚集的黑。
蔣蔣瞧見簡訊,眼淚當即流了下來。
「我想你,從未停止。」周冬奕說。
只是遇見了不想辜負,可誰知,連說句我想你都這麼心酸。有時挺愛這個世界,有時卻又對它充滿懼怕。
整個世界都在歌頌愛情,甜蜜的、壯美的、甚至是凄慘的,惟獨自己,在感情里落魄至極。
那刻,雨便飄搖了起來。
窗子便也模糊了。
有些事,雖然不見光,卻也是感人肺腑的。
就像這雨,所有人都拿黑夜無可奈何,惟獨這雨,惟獨這雨讓它濕漉漉地、悄聲□□著。
很顯然,蔣蔣並沒有時間或是心思完成他的樣稿。
他甚至是沒動一個字。
「果然只會空談一腔大道理。」尤麗麗在研討會上耀武揚威,很是得意。
蔣蔣自始至終都沒沒有抬頭,他倒不是怕羅素失望的眼神,也不是懼羌楷冷如鐵的神情,他只是怕瞧見周冬奕疲倦的神態,跟自己一樣,倦怠不堪,讓自己心疼。
近兩個小時的會上,蔣蔣就那麼獃獃地坐著,從開始坐到結束。
他盯著會議室一處牆角的縫隙,目光獃滯。人們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大概連他自己也忘記自己了吧。
不知是所有人的影子悄悄得長大了,還是自己因疲倦和怯弱而逐漸萎縮,只覺得自己在渺小、渺小,一味的渺小下去。
整個世界只剩下了自己笨拙的呼吸聲,深沉而壓抑的。
聲音嗡嗡、嗡嗡地穿破自己的耳蝸。
眼下一白,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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