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過許老爹即刻裝模作樣的說道,「呀,家中還有客人啊?小妹,這是誰家公子?」
「這位是狄金狄公子,這位是我許家阿爹。」笑歌居中簡單介紹,並沒有提及阿誠與金杏的關係。
按理此時不論是從晚輩對長輩的尊敬,還是以阿誠客人的身份來說,他都應起身行禮,保持起碼的尊重。但他卻仍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安坐不動,只輕輕一挑眉,「這人我認得,不就是許三賴嗎?上年欠了金杏的錢,還被黑子他們打出去過。倒是有好久沒在金杏看見過了,是去同熙樓還是對紅門賭了?」
這樣直接的話,別說許老爹了,就是笑歌都聽得額頭冒汗。雖然她也一直知道許老爹人品不咋樣,是個老賭棍,但俗話說「打人不打臉」,這話誰好意思就這樣當面就來?
然而許老爹這種老油條的心理素質遠超笑歌想象,他聽了卻像是一點都不生氣的樣子,打著哈哈的說,「原來是金杏的狄大公子,你瞧我這老眼昏花的,竟然一時沒認出。」
說完側頭朝向笑歌,「小龍呢?大妹呢?家中有貴客臨門怎麼都不出來招待?」
「狄公子今日要留在家中吃飯,小龍剛去繡房找阿姐通報去了。」
「狄公子要在寒舍吃飯啊?真是蓬蓽生輝,小妹你又不早說,今晚一定要多加幾個菜好好招待貴客一番了。對了,還要去前面酒樓再打幾斤酒回來……」
「阿爹,你怎麼來了?」這時小龍和許月知走了進來,兩人卻是和笑歌問了一模一樣的話。
許老爹難免又擺出一副家長的派頭,把頭先教育笑歌的話又對著他二人說了一通,聽得笑歌心中不住偷笑。
許月知也懶得理他,她只管向阿誠行禮問了好,才又取了鑰匙給小龍,吩咐道,「那你再去地窖取些錢出來,既然阿爹回來了,又多一個人吃飯,我這手藝一時也做不出什麼像樣的菜,今日總歸是過節,小龍,你去街口的陳家酒樓叫一席菜送過來,再打幾斤酒。」
阿誠對許月知亦尊重許多,站起來老老實實回了禮,「我不過臨時起意過來蹭頓飯吃,如今看來卻是太過麻煩大娘了。」
「哪裡的話,咱們家向來貧門無親戚,狄公子來了,還難得熱鬧些。」
小龍從許月知手裡接過鑰匙,預備去地窖取錢,卻被阿誠上前攔住了,他拉著小龍去一旁低聲說了幾句,又似是從懷中拿出點什麼給小龍,而小龍面有難色的抗議了兩句。不過小龍一向唯阿誠馬首是瞻,不知阿誠又說些什麼,很快他便屈服了,也不去拿錢了,徑直就出外去買酒菜。
一看這樣子,笑歌就猜到多半是阿誠不想許月知破費,自己拿錢給小龍請了這一餐飯。
笑歌既然看出來了,其他人又何嘗看不出來。
不過許月知獨自一人支撐這頭家這麼多年,在錢上面一貫小氣。這一席酒菜,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認真算下來,她肯定是捨不得的。當下她也只有不痛不癢的等小龍都出門了,才並不那麼真心的說兩句,「這怎麼好意思呢」,「怎麼能讓狄公子破費呢?」……
阿誠免不了又配合的同她客套兩句,最後自然是許月知順利敗下陣來。
笑歌不禁又在心裡偷笑了,這搶著買單的事,還真是華夏兒女古今如一的光榮傳統。
可她也沒有出聲,反正這頓飯花不了阿誠多少錢,最多不過那狐裘披風的幾十分之一,便宜太多了。大節上她不欠人就好了,這些小數沒必要那麼計較,不然反倒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了。
至於許老爹,不知怎的這次上門可比上次回家要寒酸多了,兩手空空不說,這會兒也適時的閉上嘴巴當作什麼也沒看見,反正結賬的事嘛,不關他事。
不多時,小龍買回了酒菜,一家四口,連帶阿誠這個「外人」圍坐一桌吃飯。
出乎笑歌意外的,這餐飯竟然吃得言笑晏晏。
有許老爹這種老油子在,他想要討好某人,這殷勤待客之道總是耍得無比嫻熟的。撇開其他不說,就是笑歌都被他講的奇聞異事逗笑了好多回。
小龍則負責繪聲繪色的宣揚阿誠的英雄事迹,身手如何之了得,在相撲場上創下了多少奇迹,至今無人能破;又同大老闆去邊塞的時候如何機智的抓住了北琅的細作探子,簡直是天生的將星……說到興起處還拿著筷子作劍當場就比劃了起來。笑歌從前不覺得他和許老爹除了長相外有多少相似的地方,如今看來,他這「說書」的天賦一定是從許老爹那裡繼承來的。
而阿誠只管在旁糾正哪裡又誇張了,哪裡是沒有的事,至於說得對的,他也半點不謙遜的認下,一副「老子就是這麼牛,許三你睜大眼睛張大耳朵好好看看聽聽」的樣子。
笑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熱鬧的吃過一餐飯了,從現代到古代。
在這陰冷的古代冬夜,她忽然心中生出陣陣暖意。
這也算是個家了吧?
家就是這樣的感覺了吧?
許老爹在口若懸河的說著從前軍中軼事,小龍在與阿誠豪氣碰碗、大口吃酒,阿姐許月知笑著悄聲同笑歌說著私房話。
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閑事閑話,甚至小龍還時不時的忍不住同笑歌斗幾句嘴。
但這麼多年了,不管是在現代還是古代,她都好久沒有這樣「一家人」吃過一餐飯了。
不用計算勿需思慮,暫時放下明日、放下金杏、放下黑市炒賣的種種,就這樣放鬆的說說笑笑的吃一餐飯。
而在某個回眸的不經意間,她看著阿誠仰脖喝酒的側顏,那一刻,她突然對他死賴著要來許家吃這頓「臘八飯」沒那麼反感了,甚至還在心中默默的點評了一句,其實阿誠這人長得還可以……
**
一直吃到月上中天,眾人都酒足飯飽,阿誠才起身告辭。
笑歌循禮送他出門,走出許家大門,笑歌沒忘了找阿誠要今日簡報。
這次阿誠爽快的遞給笑歌,又加了一句,「其實我之前騙了你。」
笑歌警惕的抬頭直視阿誠,「騙我什麼?」
「你之前吩咐下去讓查探的事有結果了。吃飯前我說沒什麼特別的是騙你的。」
笑歌又是驚喜又是惱怒,「你怎麼不早說?這種事為何還要騙我?!」
「他娘的,早說出來你還不一門心思都投在裡面去了?還有閑工夫理我?今日過節,老子只想和你好好吃頓飯,說會兒話!你他娘的一顆心全鑽進錢眼裡去了還有何意趣?一點風情不解!」
「你知不知道這事有多重要?若是查探結果坐實了我的猜想,那可是真正的大買賣。」
「再大的買賣年前你能動手嗎?就著急這麼一兩個時辰嗎?」
笑歌一時語塞,只得恨恨的說,「那你也不能騙人!不同你說了,你自己看準路快走吧,我進去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
阿誠在背後叫住笑歌,「喂,許三。」
笑歌停住腳步,回頭沒好氣的說,「幹嘛?還有什麼事?」
「老子是真的喜歡你,你別當老子是說來玩的。」
也許是他喝了酒,也許是夜深了,阿誠的聲音有點低啞,在這僻靜的陋巷裡似是有迴音一般,盤旋著似水一般蕩漾開來。
這一夜烏雲沉沉,並沒有如鉤的上弦月,亦沒有星漢燦爛。
可笑歌看著阿誠的臉,卻覺得分外分明,並沒有淹沒在一片漆黑夜色中。
她不知該怎樣回答,只是不知為何,剛剛那一點惱怒之氣似是被阿誠這話洗滌一空。
但沒有更多了,她張了張嘴,覺得現在能說的也只有「對不起」三個字。
可阿誠彷彿能看透她心思一般,不等她說話先轉頭走了。
他一邊不回頭的離開,一邊洒脫的舉手向身後的笑歌揮別。
「你回去好好查看簡報吧,咱們一起干一票大買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