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說是一早就去找大老闆,但實際上笑歌睡到巳時才遲遲從暖和的被窩中掙紮起身。
她這一覺睡得難得的香沉,就連早間打更人報時敲響的「梆梆」聲都沒吵醒她。也許是因為她出手的良機終於顯現,心中大石反而落地。笑歌自小從讀書起就是那種人,越到考試前越放鬆,越是重要的大考越舉重若輕。
又或者她知道大老闆一貫起得晚,早去也無益,不過是等待,不如索性好好養足精神。
直到聽見外間傳來陣陣嘈雜人聲與重物搬動的聲響她方才悠悠醒轉。
她伸一個懶腰,擁著被子坐起來,聽見外間的人聲里竟然有徐午年的大嗓門,似是在吆喝著指揮什麼人搬東西。
笑歌覺得有些奇怪,草草穿衣走出去看一眼,果然是徐午年。
不只他,許家的天井處還有一兩個小工,正一筐一筐的從門外往裡搬木炭。
不待笑歌問話,徐午年見了笑歌就先搶功似的湊上前來說道,「三娘子,這是阿誠哥命我送過來的木炭。你看這麼多,夠您燒一段日子的了吧?不夠隨時同我說,我馬上又給您補上。」
「木炭?阿誠叫你給我送木炭?」
「是啊,阿誠哥說三娘子你死腦筋——是阿誠哥說的,可不是我說的——送你別的什麼都不收,送木炭給您,您要送人也好,扔出去也好,怎麼著也得要大費周章找人搬運,可不是那麼容易簡單甩脫的。看你這下怎麼辦——三娘子,這真的都是阿誠哥說的,不是我說的。」
徐午年嘰嘰喳喳說一大堆,可不用他再三撇清,笑歌也能從中輕易分辨出阿誠的話語。
木炭?!她長這麼大,活了兩個時代,還是第一次收到木炭做禮物。
虧阿誠想得出。
她怕冷,木炭燒來取暖,正好是日日都合用的東西,說貴也貴不到哪裡去,每斤約莫一陌鐵錢,她還真不好矯情的又專門找人退回給他。
笑歌頗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堆積了半個天井的一筐筐木炭,腦海里不自覺的就浮現出阿誠得意洋洋,揚眉爽朗大笑的模樣。
徐午年看笑歌面無怒色,反而嘴角有一絲若有如無的笑意,也知道這禮是斷斷不會再讓他搬走了。雖然阿誠哥下了死命令,就是許三娘子勒令他立時搬走也打死不從。不過能不惹三娘子生氣,順利完成任務總歸是更好的嘛。這可是阿誠哥的心上人,他可不能得罪了。
笑歌有些無奈的搖頭笑了笑,「算了,像你阿誠哥說的那樣,搬都搬過來了,就這樣放著吧。」
說完她又折返進屋中取了些鐵錢賞給搬運木炭的小工和徐午年。
徐午年又對笑歌說,「三娘子,阿誠哥還讓我搬完木炭給您后,接您去義哥府上。他說您今日一定有事想和義哥商談。」
阿誠猜到她一旦看準什麼時機,多半就會立時去找義哥。這一點笑歌倒也不吃驚,阿誠這人表面看著是個粗人,但實際卻精明得很。
她點點頭,「好,那你搬完了木炭在廳房裡稍待一會兒,等我梳洗完你就送我去義哥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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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笑歌到了義哥府上的時候,阿誠也早就陪侍在義哥身旁了。
不過這一次,卻有一點不同。
原來笑歌每次在金杏見義哥的時候,他都大多不是在吃就是在吃,而且吃的都還全是大魚大肉。
可今天大老闆卻難得的沒有吃任何肉,反而似模似樣的清淡地烹煮起了茶。
笑歌還從沒想象過義哥那粗胖的手指竟然不是執著筷子夾著肉,而是細緻的從分茶罐中取出茶末放入大湯撆中,加註嫩湯熟水。
烹茶這麼雅緻的事同大老闆煙火油膩的氣質根本就完全不搭嘛。
她忍不住想調笑兩句,可話還沒出口,阿誠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的走過來先拉著她小聲說,「許三你可千萬別亂說話,義哥好久沒吃過肉了,一直在齋戒吃素知道嗎?」
笑歌疑惑的看了眼阿誠,又看了眼義哥。
阿誠竟是一臉認真不似說笑,義哥也正襟危坐只專註煮茶,當沒看見阿誠同笑歌竊竊私語。
笑歌只得暫時壓下心中的笑意與疑問,對阿誠略略頷首表示應承。
這一點小插曲過後,三人開始商討正事。
笑歌先向大老闆講述了一遍自己的發現與分析。她是如何察覺到點滴異樣,又是如何順藤摸瓜,查探推斷出來的。雖然這些阿誠和義哥應該也已經從她調查的消息中猜出了一二,但畢竟不如笑歌從頭至尾親口訴說來得詳細。
義哥一邊聽一邊不忘拿著茶筅不住點拂,到笑歌講述完畢時,茶湯已是水乳交融,沸騰如雪。
笑歌總結道,「這兩相結合起來,雖則不能完全確定劉知州要上奏官家提高銅錢納貢比重,但亦起碼有七分成算。許三以為切切不能失了此良機。」
其實莫說是七成機會,就是只得一半勝算,也足以笑歌下注一搏。但金杏與她不一樣。她一窮二白,沒什麼可輸的,她那點身家聊以糊口都撐不了多久,而金杏卻已是益州銅鐵錢兌換的老大。笑歌輸得,大老闆卻輸不得。因此義哥會比笑歌保守許多。
只是若等凡事都坐實了,成了百分之百人盡皆知的消息了,那這裡面又還能剩多少賺錢的空間給金杏呢?
風險與收益總是成正比的。
義哥混跡江湖,引領金杏多年,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先點了點頭表示讚賞,「三娘子你能從些許細枝末節中分析推測出這等秘事,著實難能可貴。」
「全靠義哥全力支持許三撒網搜集消息。」
「這裡又沒有外人,就咱們仨,你就不要學人家說客套話了。你呀,有空還不如多學學阿誠,他那直來直去的脾氣才對你義哥胃口。」
義哥說著分別舀了兩盞茶給笑歌與阿誠。
笑歌刻意忽略了義哥為阿誠說的好話,接過茶盞,「那義哥可還能放手許三繼續主理此事?為義哥做這一筆大買賣?」
義哥不答反問,「若我令你全權負責,你預備如何做?」
「我有上、中、下三策供義哥甄選。」
「哦?說來聽聽。」
「咱們一邊繼續秘密查實劉知州是否真的要上奏官家提高銅錢納貢比重,一邊小額分批盡量不驚動同行的收買銅錢。這樣如果最後確如我們所推斷的一般的話,自然可以大賺一筆。但即使萬一推測有誤,也虧損不了什麼。因為並沒有大張旗鼓的吃盡市面上的銅錢,價格不會抬升太多。此為下策。」
「這是下策?」義哥略略有些吃驚。
因為若沒有笑歌,是金杏單獨收到風,那麼極有可能就是如此處理。卻沒想到到了笑歌這裡卻成了下策了。
「是的,這是下策。」笑歌確定的回答。
「這法子四平八穩,包賺不賠,你倒說說,怎麼就成了下策了?」
「第一,賺得不夠多。要小額分批盡量不驚動同行的收買銅錢,而又不抬升價格,必然能拿到手上的銅錢就不夠多。而且難保不被精明的對手看出端倪,這是有先例的,我曾經在小院查看歷年賬本時看到過。當時同熙樓就瘋狂的與金杏搶收銅錢,最後虎口奪食,大賺一筆。也正因此同熙樓才一躍成為金杏之下全益州最大的兌換鋪。這一次,如果再遇到有人同我們搶買,那金杏能賺到手的錢就更少了。」
「你這所謂的少也要看怎麼比了。若如你推斷所言,銅錢上繳比例提高到四成,那說不定得二十個鐵錢兌換一個銅錢了,這樣大的升幅,即使金杏收買到手的銅錢不夠多,相比平日來說,也足夠了。平日里銅錢兌鐵錢一年能漲一成就了不得了,而這一下就漲了五成有餘,這算下來賺的錢無論如何都算不得少吧?」
「大時機自然要用大時機的標尺來比,在許三看來這樣十年難遇的時機自然不能與平日相比,要麼不出手,要賺就要賺夠吃十年。」
義哥不是第一天同笑歌說話,已經有些習慣她常出詭奇之語,這話雖然聽來口氣大,但以笑歌素日的表現來看,也許並非不可能。
「你這話先擱在這裡,繼續說,這下策還有什麼不好的?」
「第二,若是我推斷有誤,銅錢上繳比例沒有提高,那麼豈非就竹籃打水一場空?表面上看來是虧不了什麼,但其實是虧了。」
「這話又怎麼說?」
「金杏用來換購銅錢的鐵錢就不是錢了么?這些錢若不用來囤積銅錢自然就可以用來錢生錢,就是放高利貸一個月亦有幾分息呢,這難道就不是損失嗎?」
這其實是現代金融學的常識,資金本身亦是有成本的,不管是時間成本,還是利息成本,抑或單單隻看通貨膨脹,只要放著不賺就是虧。
所以股神巴菲特一直覺得持有現金是最愚蠢的做法之一。
然而義哥他們這些古人卻從未從這樣的角度去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他和阿誠都是聰明人,稍微一想就知道笑歌說得極有道理。
不過此時義哥也無暇深思,他又問道,「那中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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