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邱老爺子死了,笑歌問自己,她覺得高興嗎?
她應該高興的,不是嗎?
但事實上,她的心裡五味陳雜。
當一切結束,繃緊的神經終於可以鬆懈下來時,她已經無意去釐清自己那些錯綜複雜的情緒到底都有些什麼了,她只想快些回家,回去聽許月知嘮叨,回去同小龍鬥嘴,而不是動用自己的全副智謀去殺死一個人。
她想離開金杏了。
今天第一次,有人因為她而死掉了。
雖然這個人欲置她於死地,她僅僅是反擊,她也不想再發生這種事了。
在現代時,老大曾經說過,操盤是在打一場看不見硝煙、不見鮮血的戰爭。因為這一行靠錢太近了。而人為了利益會扭曲成自己都想不到的樣子。
她那時候點頭稱是,老大卻笑著說,不,你還不懂這個道理。
她當時不以為然,直到今日,笑歌卻突然想起了那句話,她很想找到老大,告訴他,「我現在懂了。」
這一次,她看見了真真切切的鮮血。而更重要的是,這或許還只是一個開始,而不是結束。
沒有了邱老爺子她就無後顧之憂了么?沒有了邱老爺子以後她在金杏樓里就能唯我獨尊了嗎?
下面一定還會有其他蠢蠢欲動、不安於室之人。而上面,義哥今日可以這樣說殺就殺了邱老爺子,那麼異日是不是當她站在了義哥的相反面時,或者,當她羽翼豐滿,可以與義哥分庭抗禮之時,是不是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呢?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對頭,同熙樓、對紅門,或者其他輸紅了眼的人。
她或許可以一一擺平,就像這次一樣,而或許,也有可能一著不慎萬劫不復。
阿姐說得對,金杏樓畢竟是一個不安生的地方。在現代那個更文明、制度更完備的社會裡,那些為利而亡的故事尚且偶有耳聞,而在這更野蠻更落後的古代,一個半黑社會性質的組織里,一切恐怕只會更加險象叢生。
從前她沒有選擇,但至此以後,她有錢了,她不再是那個剛剛穿越回來,一無所有所以不怕失去的許笑歌了,她不應該再把自己置於危牆之下。
她想,她要一展所長,總應該還有其他的方法,不只炒賣銅鐵錢一條路吧?
等這一次出完所有貨,或者是時候退出金杏樓了。
只不過,當初入門不易,現在若是想要離開,會不會也不是那麼簡單呢?
**
徐午年將笑歌安全送回了許家。
笑歌迫不及待的一下車就往屋裡跑。
可她始料未及的是,剛一進門,就看見小龍充滿敵視的看著她,不陰不陽的說道,「你還有臉回來!白眼狼!」
而許月知也沒有像平時一樣在繡房忙碌,而是等在廳房中,冷著一張臉。只聽她對小龍低聲怒斥道,「你給我閉嘴,小龍!在沒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之前,我不許你這樣說小妹。」
笑歌見狀心裡一咯噔,便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應是她一直害怕的、她利用許老爹之事暴露了。
她有些怯懦的走近許月知,並沒有多少底氣的叫了一聲,「阿姐。」
許月知開門見山的問道,「你知道今日阿爹被人抓去差點被打死了嗎?」
笑歌訝然失聲,「阿爹被人抓走了?阿誠不是已經找人幫我看著他了嗎?怎麼還會被抓走?」
「阿姐你還幫她說話?你看,她明明什麼都知道,如果不是她心虛自己所作所為,又怎麼會叫阿誠哥找人看著阿爹?她這根本是恩將仇報!」小龍憤憤不平道。
「你給我閉嘴,許龍,你是不聽阿姐的話了嗎?」許月知再次抬高音量,將小龍壓了下去。
小龍忿恨的死死盯了一眼笑歌,氣得轉身跑出廳房,「好,我不說話,我不管,我去守著阿爹!」
笑歌亦十分擔心許老爹,她害怕事情要是太嚴重的話,那她該如何面對、挽回許月知?她著急地問道,「阿爹到底是怎麼回事?阿誠的人呢?」
「阿誠的人是守著他,把我們一家都守得好好的,但同熙樓那些人去找劉寡-婦的麻煩,阿爹看不過,便偷偷溜出去找劉寡-婦,結果就被那些地痞逮了個正著。他被大打了一頓,要不是我們及時發現他不見了,阿誠的兄弟急忙出去找到他,才從那些惡人手中險險救下了阿爹。饒是如此,他也半條命都沒了,現在躺在房裡。大夫說,至少半個月都下不了床了。」
笑歌聽得又是難過,又是慶幸。
還好許老爹命大,要是真的為此送了命,那她與許月知之間的姐妹情怕是再也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了,但現在這樣,許老爹傷重如此,她又還有機會獲得阿姐的原諒嗎?
「是找的哪家大夫?要不要再多花些錢找積善堂的何神醫過來再看看?」
「小妹,這些暫且不說,我等在這裡,只是想問你一句話,」許月知看著笑歌,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是不是故意利用阿爹,透露假消息給他好讓他替你傳遞給同熙樓?」
「阿姐,我……」
許月知以笑歌從未聽過的嚴厲語調打斷她,「你老實答我,是還是不是。」
「是。」笑歌不忍心再欺瞞,她垂下頭來,沉聲說道,「可是阿姐,我,我不是……」
她想解釋,但是張開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許月知卻說,「你說,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都說出來,我許月知不想冤枉你,我給你機會,你慢慢解釋。」
笑歌沉默良久,卻仍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能說什麼呢?這件事她不是一時衝動,不是誤入歧途,沒有誤會,她就是權衡完所有利弊,最終理智的選擇了利用許老爹。她不過是心存僥倖,希望許月知永遠蒙在鼓中,或者即使她知道了亦可以慢慢將她哄得原諒自己。
她沒有任何可為自己辯解的。
她只得說,「阿姐,是我做錯了,我對不起你。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許月知的眼中滿是失望,她再次問道,「如果再來一次,你即使知道你這樣做會將阿爹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即使知道我會生氣、會難過,你還是會這麼做是嗎?」
笑歌很想說不是,但她最後還是艱難而誠實的說道,「是的。阿姐。」
「好,我知道了。」許月知眼中的最後一絲期盼亦全部消失,「你初來許家的時候,你說你也姓許。我以為是緣分,是老天將我的小妹送還回來。這大半年來,我許月知自問對你掏心掏肺,從無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可你現在就這樣毫不留情,這樣利用我的親身阿爹。你明知道阿娘沒了,除了小龍,阿爹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明知若是他出了什麼事我會多麼心疼,可你還是義無返顧毫無悔意的去做了。我還能說什麼呢?從頭到尾,像小龍說的那樣,是我做了東郭先生,最後被蛇反咬一口!」
許月知越說越激動,「你不是我的小妹!是我錯了,我沒有這樣狠心、這樣無情無義的小妹!」
笑歌聽得快哭了,許月知一向不喜歡叫她的名字,只叫她小妹,因為她是真心實意的把她當做親生阿妹看待。
「阿姐,我錯了,求你原諒我。我猶豫過的,我真的猶豫過的,只是我沒得選,我失敗不起。」
許月知搖了搖頭,「是,我早知道你非池中物,你把整個益州都搞得雞飛狗跳,現在外面多少人,不只炒賣客,不只同熙樓,多少街坊鄰居都把錢輸給你了。你有大本事,我知道,小小的一個許月知又算得了什麼呢?更何況是我那不成器的爹自己送上門來。小妹,哦,不,你不是我的小妹。我還記得你那時同我說你本來的名字叫笑歌。許笑歌是吧?你走吧,從此以後你我各行各路吧,就當我從來沒有收留過你。」
「阿姐,求求你,你不要趕我走,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能原諒我,阿爹的傷你不用擔心,我拿錢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把他治好,求求你,阿姐,你是我的阿姐,我是你的小妹,傷害你絕非我本意……」
許月知不再聽笑歌說話,她站起身來,「你今日便收拾行李走吧,反正許家這座小廟從來不是你這等大菩薩該留之地。若是你不想收拾也無所謂,明日我便將它們全數扔出去,想來你現在有錢了,也不會在乎這些破爛玩意了。是了,還有你存在我處的那些錢,我明日算清楚了會叫小龍交給阿誠的。」
說完,她不再看笑歌一眼,徑直往外走去。
笑歌拉住許月知的衣袖不放,還想盡最後的努力挽留她,但也不過只是令許月知多說了一句而已。
「從此以後,你我再無瓜葛。」
**
咸德三年三月十三日
朝廷的邸報再次傳來,官家允准了劉知州的上奏,蜀地銅錢上供比重從此將上調到四成。正式的公告會在不久之後下發。
整個益州,全民皆瘋,爭先搶購銅錢。
就連金杏樓都破天荒的一天三次更改開價,銅價前所未有的一日之間上漲了近兩斤,已經到了十九斤多了。
當日,金杏樓出貨近八成,勝局大定,再無反轉可能。
經過這一兩個多月來的銅價大幅波動,不要說炒賣客,許多小康之家都損失慘重,他們先是相信了當十大錢的謠言,將手中辛苦積攢的銅錢賣出,而後又不得不再從高位買回來,數年積蓄毀於一旦。
民怨沸騰到極點,劉知州官聲降到極點。
至此,歷時兩月,在笑歌的一手操縱下,金杏樓盈利近百萬貫銅錢。這不僅僅是收入翻倍,而是大老闆的身家幾乎翻倍。
離笑歌應承大老闆之日差不多正好半年。
**
而亂局之後,必有變局。
益州城牆下,諶一淮勒馬駐足。
終於,第一子,即將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