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他看著光線在她的眼睫毛上跳舞。
冬天的陽光非常溫暖,照耀在她靜謐沉睡的臉上,不一會兒就泛起了一層細薄的汗;她的睡姿充滿了防備,雖然平躺的身體坦然舒展,但雙手卻是握緊的,雙唇也緊緊抿起,多年以來她一直有著這樣的姿勢,而現在就算她所有的敵人都已經被解決完畢,她也仍然在睡眠之中保持著一貫的防備和倔強。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她緩緩睜開了雙眼,並沒有回頭看向他,只是淡然地問道:「坐了這麼久了,是一定要等我醒來才行嗎?」
「我只是發現你從來沒有放下警惕的時候。」米昂微笑著回答道:「也從來都不會在醒來的時候問自己在哪裡,或發生了什麼事。我想,你在前段時間已經醒過來了一次了吧?」
「這都是你的功勞,艾薩魯赫。」伊利迪亞看著燒焦了的屋頂上的木樑和在角落裡的蜘蛛網說道,沒有否認也沒有默認:「是你教我永遠都不能失去防備,你的教誨讓我保命到現在,因此我一刻都不敢忘記。」她帶著少許的諷刺和冷冷的嘲諷說道。
米昂微微一笑,她還是沒有原諒他。
伊利迪亞轉過頭去看著被天光照亮的房間,兩人都沉默著一坐一卧,各自想著心事。小公主雖然帶著賭氣的成分說著那些話,但她知道,那都是真的。米昂和阿爾貝蒂亞在十多年前的策劃讓她永遠都無法真誠地面對他,可眼前的這個男人,畢竟手把手的把她從被囚禁的牢籠裡帶到了目前的凱旋勝利之位。
有關盾牌之城的一切終於過去了。
她看著被掃走所有蜘蛛網的古老天花板,有點不敢置信地想到。
最初她是獨自一人覺醒在滿室黑暗的這間房間里的。
在睜開雙眼的那一刻有瞬間的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身現何時。
四周瀰漫著濃濃的潮濕鹹味,枕頭和床單都是乾淨的,但也帶著微弱的消毒和海風的鹹味;有微弱的光芒從用竹葉做的窗帘隙縫之間滲透而進,灑在黑夜籠罩的四壁上,畫下了斜落的斑駁光影。她猛地坐起身來,扯到了背部和手臂上的傷口而痛得滿身冷汗;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以為自己位於月桂女神皇宮的密室之中,和在過去一樣,因為得罪維多利亞或恩利卡王后而忽然被人從床上拉起來毒打一頓再丟進這種四處黑暗又幽閉的房間里。
她在床上獃獃地坐了很久,直到背部和額頭上的冷汗都慢慢的幹了,寒冷冰凍的北風從破殘的牆角和沒關緊的窗縫吹了進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才反應過來,緩緩地再次躺了下去。
那感覺,像是做了一個長久如一輩子的夢。
夢裡的她獨自穿過了一直囚禁自己的宮殿里的秘密通道,策馬飛奔在樹林的道路之間,和羅南從魔鬼的喉嚨般的高大瀑布墜落,在百葉特的船上聆聽在神頌之夜的人魚高歌,在米昂的帶領下涉過了冰山雪地……
窗外吵鬧的腳步聲和嚷嚷聲讓她回神,伊利迪亞在黑暗之中睜大了雙眼,想要辨識出外面的情景,但濃重的困意和疲憊卷席了她的全身,她在跌入夢鄉之前的最後一個想法,就是發現自己終於可以睡上一個好覺。
而這一睡,恐怕就過了四、五、六天吧?
她瞥了一眼窗外的陽光,和飄入而進的喧鬧聲。
清新的寒冷空氣隨著的淡鹹的海風飄落而進,她記得這味道。是屬於盾牌之城獨特的氣息。有著面臨大海的潮濕,並且噙著凜冽清爽的嚴冬北風,空氣里還有一絲難聞的燒焦味和血腥的腐臭味。但外面的聲音卻是熱鬧鼎沸的,充滿了忙碌的生機。
習慣了刀光劍影的日子,當這一切終於結束的時候,她發覺自己在於一個恍惚如夢遊般的狀況下。忽然有點茫然,彷彿踩在雲霧上面軟綿綿地行走一樣。
伊利迪亞搖了搖頭,接下來的日子不會簡單,她得儘快整理頭緒才行。
於是嘆了口氣坐起了身子。
「說吧。」她看了看手上裹得厚重的紗布,和肩膀及手臂上的繃帶,一陣濃郁的草藥味從周圍瀰漫而來,她能辨識出薄荷和藍楹花的味道,這是神駿族的婦女們為了避免傷口的異味而特別滲入的花草,所以……
「我想丹安成功地率領大軍抵達了?」
「在你和特拉格安及羅南擊敗了哈瑪洛克之後,他們正好到達。」米昂幫她倒了一杯水,又墊了個軟墊在她背後,在伊利迪亞開口之前就繼續說道:「金陽騎士沒事。他在昨天晚上就醒來了,肩膀上的重傷恐怕要費一點時間癒合,他或許會弔著手臂來參加你的加冕大典。」他無視了新女王的挑眉:「銀月騎士和索爾卡在海上被撈起來的,後者到現在都還在昏迷著,醫師說他們離爆炸太近或許腦部受到了一些衝擊,但只不過是昏睡著;百葉特倒是第一個醒來的,現在正和撒緋及丹安指揮著一切善後的事宜。」
不愧是百葉特。伊利迪亞稍微放下了心,她飛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緒。她和米昂相識許久,早就可以從他說或不說的內容里推測出大致的情況,於是不再擔心這段昏迷的時間所發生的事情。
沉吟了片刻,輕聲問道:「那……真的是特拉格安?」
「是的。它目前還在海灣附近徘徊。時不時地冒出來恐嚇周圍的士兵和試圖恢復日常的漁夫,」米昂忍不住笑道:「好在它並沒有傷害任何人,也似乎沒有那個意思。當初為了營救漂浮在海上的傷兵,還有你和羅南,我們可是花了不少時間和心思。」
在獲得勝利之後,首相和丹安的第一件急事就是沖向港口去探看情況,他們帶了大批仍然意猶未盡的騎士們來勢洶洶地跑到了沿海地帶,準備援助女王打敗任何剩餘的敵兵,但海面早就隨著哈瑪洛克的失敗而完全沒擺平了。
只見港口周邊只剩一片狼藉慘景,大海上全都是燃燒之中的船艦,漂浮的屍體和昏厥在木板或盾牌上的士兵,滿地橫屍布滿了海灣和房屋的廢墟之間。
撒緋和丹安看不到其他四人的身影,立即橫衝直撞地四處開始尋找。海軍的後勤隊全都葬身海底,或只剩支離破碎的零散部分,他們不得不從城外的漁村駛來了一艘艘漁船,武裝而上,開始尋找和打撈殘兵傷將。
百葉特和索爾卡是伏在浮木和盾牌之上的,銀月騎士的傷勢並不嚴重,只是全都集聚在左側的身體上,她的手臂和脖子上有著大片的燒傷或被木屑刮傷的傷痕;索爾卡也有相似的傷勢,只不過都在右邊,看來他們都受到了從同樣方向傳來的爆炸,而火神的學徒在醒來之後也發現他的右耳聾了,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響,也不知道是暫時還是永久性的。
棘手的是伏在悠閑地四處遊盪的金龍背上的羅南和伊利迪亞,二十多艘漁船上站滿了全身武裝整齊的弓箭手和隨時預備發射的弩床,無數的尖利箭矢全都指向海中若無其事的馱著昏迷著的兩人游來游去的巨龍,所有人都不敢妄動,就怕死前最後看到的就是一張巨大的血口和滾燙的火焰向自己噴來,丹安和撒緋都束手無策,前者倒是知道這生靈不會傷害他們,但他卻無法說服其他人不要命的接近。
直到實在不能再拖了,僵持下去的話會嚴重危及羅南和伊利迪亞的生命的,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那兩人的傷勢如何,是否嚴重或需要搶救,托馬塞爵士在船上急的團團轉,如果他們錯過了最佳的急救時間而女王死了,那打贏了這一戰完全沒有意義。
眼看太陽都掛在了空中大半天了,就算那兩人沒事也會被活活曬死或因缺乏水分而枯乾受傷,丹安帶了十名自告奮勇的艾庫丁利安下了海,划著小船逐漸逼近了金龍。
然而什麼都沒發生。
當他們小心翼翼地連大氣都不敢出的把羅南和伊利迪亞托下來的時候,那巨龍還似乎很愉悅地搖晃了一下頭,隨後慢慢地沉入了水裡,往遠處游去了。
在這幾天他們一直不斷地收到無數受到嚴重驚嚇的漁夫和巡邏的士兵們的報告,說是總能看到一直「移動中的金山」在海水裡遊動,忽而浮出海面,忽而在船下飛快地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