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惡霸
林蔭古道上,一匹快馬疾馳而過,引得兩旁行人紛紛側目。
走在路上的一對老夫妻抬頭,瞄了一眼,然後,那個婆子就拉身邊的老頭,「哎哎,快看,那個,那個騎馬的,像不像我們昨夜在山神廟裡遇見的那位小娘子?」
「不會吧……」老頭子也看,繼而搖頭,「這個時候?在這裡?你老眼昏花了?」
婆子也覺得不可能,「也許是我看錯了。她要是也去石陽,昨夜怎麼沒跟我們說?」
「你拉著別人問這問那的,我若是她,也不會告訴你的。」老頭嫌棄,「怎麼越老越啰嗦,難怪兒子和兒媳天天往外跑。」
「我也是關心她嘛。」婆子不服氣,「看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怪不容易的,就想著能幫多少算多少。誰知道,她一個小娘子,年紀不大,心眼兒倒挺多。」
「你啊,看把你能耐的……」老頭嘆道,眼中卻升起一絲笑意,為自己,也為自己的婆子。
老兩口說說走走,很快就在前面拐彎處看到了一個茶棚。
老頭問婆子:「累了吧?咱們去前面那兒喝點茶,歇歇腳。」
「還真是。」婆子點頭,「那就去喝口吧。」
老兩口走近茶棚,卻看到茶棚旁的木樁上,一匹駿馬低頭吃草,而棚里,一個女子正在跟老闆娘打聽路。
當看清那女子的相貌時,婆子吃驚道:「……小娘子?!」
誰?誰在叫自己?
淺也回頭,看到棚外的老夫妻,也是一怔,「老人家?」
「你怎麼會在這裡?」婆子打量她四周,「你孩子呢?」
你孩子呢。
淺也苦笑,「孩子被她爹派人接走了。」
「那你呢,你怎麼在這裡?」婆子並不好糊弄。
「我……」淺也詞窮。
見此,一旁的老頭扯婆子的袖子,「好了好了,審犯人呢,人家也許是有什麼別的事要辦,還不興她在這裡啊。」
「正是,正是。」淺也感激地望一眼老頭。
婆子白了老頭一眼,又瞪一眼她,似乎心裡已經把她蓋棺定論了,「你這小娘子呀,不聽話。」又問,「你這是也要去石陽?」
「是啊,還從沒去過呢。」淺也點頭。
「正好,跟我們夫妻倆一起吧。」婆子道,「婆子吃過的鹽比你多,可以照顧你,不讓你吃虧。」
「這個……」淺也心裡一暖,考慮了一瞬,還是拒絕,「謝謝您的好意了。不過,我有馬,自己的事情也還沒完,就不麻煩您了。我還是自己走吧。」雖然已經甩開陽一,但大路朝天,直通這裡,她怕陽一又追上來。
婆子還想說話,被老頭打斷,「算啦,算啦,她不願意就算啦。現在的年輕人,跟我們那個時候可不一樣。」又壓低聲音,看似悄悄的,卻用連淺也都能聽到的聲音道,「讓她一個人走唄,走的越遠,她相公追的越狠。一逃一追的,才是情趣。男人嘛,我還不懂。」
「……」淺也抽了抽嘴角。大爺,你這麼懂,怎麼不去當情感專家。
告別了老兩口,淺也再度上路。
可能因為之前跟老夫妻倆聊過,她再沒了那種亡命天涯的感覺,放下心結,開始欣賞起沿途的風景。
就這麼一馬當先,終於來到石陽城。
此刻已是傍晚,夕陽的餘暉緩緩落下,落在屋檐,落在城門,遠遠看去,彷彿披上了一層金光,金燦燦的,煞是好看。
她下得馬,在城門口隨手買了幾個零嘴,邊吃邊往裡面走。
街上人群川流不息,鋪子林立,小販站在顯眼位置,高聲叫賣著自己的東西,偶然一低頭,還會看到幾名玩童從身邊追逐打鬧而過。
比起賀州的精緻秀雅,京都的莊重恢弘,石陽給人的感覺是慷慨豪放的,一樣的熱鬧,卻是不一樣的味道。
天色漸晚,周圍商鋪開始點起燈籠,燈籠一閃一閃的,照的整條街紅紅火火,宛如彩帶。
她正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皮影戲,突然,背後一聲悶響,嘭——!接著,一個中年男人就被人直接踹出了鋪子。
街上眾人嚇了一跳,淺也牽的馬兒更是驚得不住後退,躲向角落,淺也趕緊抱住它的頭,撫慰道,「吁吁,別慌,別慌……」
馬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那鋪子里卻又傳來一聲變了調的女聲,「爹!爹,救我!」
什麼情況?
淺也回頭,看到事發地點,一群男人揪著一個少女的頭髮從裡面緩緩走了出來。
看到這群男人,圍觀人群發出一陣瞭然的嘆息。
「爹,爹——」少女頭髮被人揪著,微微仰頭,驚慌失措地叫著地上的中年男人。
「蓉蓉,蓉蓉!」中年男人趕緊從地上爬起,顧不得滿臉鮮血,就要去救女兒。
「朱老闆,您可看看好,對令愛,哥兒幾個還什麼都沒做呢。」男人揮了揮手,身後的人立馬就攔住了朱老闆。
「大哥,這位大哥,」朱老闆陪著笑,臉上的血從眼睛流到嘴角,卻不敢拭去,「有什麼事您找我,別嚇我女兒,她還小,經不得嚇……」
「現在知道錯了?」男人獰笑,伸手狠狠拍蓉蓉的臉,「早前你要是這個態度,咱們何至於此,啊?你說對不對?」
蓉蓉的臉被打的清脆作響,白皙的皮膚倏然變紅,她再忍不住,痛哭出聲。
「大哥,別,別。」朱老闆看的心在抽,卻只能繼續賠笑,「您聽我解釋。這事真沒辦法,您送來的那些首飾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全要翻新,換成新樣式,卻只給了我三天時間,我、我實在是來不及啊!就是殺了我,我也來不及啊!」
「來不及,怎麼當初你接這筆生意的時候沒說來不及,這要交貨了,你告訴我來不及了?哈,打量著我們郭少爺好欺負呢!」
「不敢,不敢。」聽到對方口裡郭少爺這三個字,朱老闆連聲音都在抖,「我騙誰也不敢騙郭少爺。只是,只是當時是郭少爺親自來的,丟下那些首飾就走,也沒、也沒給我拒絕的機會……」
「喲。」男人眯起眼睛,「你倒怪起我們郭少爺了?」
朱老闆臉色一變,忙抽自己的嘴巴,「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不怪郭少爺,大哥,您瞧我這嘴!該打,該打!」
「好了好了!」男人不耐煩地喝住他,「那這事,你說該怎麼辦吧!」
朱老闆道:「我,我不眠不休地做,做完的第一時間就給郭少爺送去。」
「朱老闆,你這說了等於沒說。」男人冷笑,「郭少爺已經給了你三天時間了,你交不出貨,他自然只能繼續等。我問的是,你讓我回去怎麼跟郭少爺交差?直接說你沒做好么?」
「可,可我真的……」朱老闆唯唯諾諾,眼看男人又要往自己女兒臉頰上拍,他趕緊叫道,「小店這裡有一些新款式,大哥您拿走,送給郭少爺,保證跟他送來的那些不一樣,算是,算是小的賠禮了……」
男人挑了挑眉,一把將蓉蓉甩開,「還不快拿來!」
「是,是是。」朱老闆點頭哈腰,很快從鋪子里拿出了幾套金首飾,雙手恭敬地遞給男人,「您收好,收好。」
男人掂了掂,收入懷裡,對朱老闆嘻嘻一笑,「好吧,看在你如此有誠意的份兒上,我們郭少爺就再給你三天。」
「……三、三天?」朱老闆一臉絕望,剩下來的那些數量,至少要再給一個月時間啊。
「怎麼,嫌多?」男人立馬變了臉。
「不不,三天,三天。」朱老闆回過神,不迭答應。
「好,那我三天之後再來。」
男人帶著手下大搖大擺地離去。
路過淺也的時候,他轉頭,上下掃了她一眼,吹了一聲口哨,「嘖嘖,小妞兒。」
流氓。
淺也撇過臉,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厭惡。
待那群地痞流氓走遠,淺也看到眾人上前,扶起朱老闆。一個大娘更是將蓉蓉摟在了自己懷裡,安慰她,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
「沒事兒,沒事兒。」朱老闆不住作揖,「多謝大傢伙兒了。」
「那姓郭的這陣子又開始鼓弄珠寶首飾了,老朱,唉,你家也算是倒了血霉了。」有人感嘆。
「這位郭少爺,到底是何方神聖?」有跟淺也一樣初來乍到的新人問。
「咱們石陽半年前出現的一個惡霸。」那人搖搖頭,「說到底,還不是沾了他姐姐的光,呸,狐假虎威。」
「哦?這話怎麼說?」那位新人又問出了淺也心裡的話。
「咱們石陽,有個大戶,喏,就住在那個小島。」解釋的人指了指一個方位,「島上有個南柯山莊,佔地一千畝,僕人上萬,是石陽城有名的土皇帝,連官府都不敢輕易得罪的。」
「南柯山莊的少主,生的那是一個瀟洒倜儻,卻偏偏,偏偏英雄難過美人關,迷上了那位郭少爺的姐姐,不僅為她一擲千金,聽說生病的時候,讓大夫去看,如果看不好,還要殺了那大夫呢!」
「這麼瘋狂。」有人驚呼。
「可不是。所以說紅顏禍水啊。」朱老闆嘆氣,「那位少主愛屋及烏,自然就對他小舅子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是可憐了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有苦說不出,姑且熬一日算一日了。」
「朱老闆,你還算不幸中的萬幸。」那個摟住蓉蓉的大娘插話道,「那惡霸雖然魚肉鄉里,總算還有個優點,不搶民女。不然,我瞧你家蓉蓉這個姿色,恐怕逃不掉被他玩弄的命運。」
「誰知道。」朱老闆撇撇嘴,「也許他姐姐是個國色天香,所以,他看不上咱們這些小家碧玉。」
淺也站在人群里,又聽了一會兒,聽後來他們話題越扯越遠,不由失了興趣,默默牽馬離開。
雖然她很同情朱老闆一家的遭遇,但沒聽人說么,那位郭少爺是地方一霸,後台可是什麼南柯山莊,連官府都不敢管的人物,她一個還在逃難中的弱女子,能替誰出頭?
自己顧好自己罷。
想到這裡,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唔,當務之急,先要找個地方宿下。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終於在燈火闌珊處看到了一家客棧。
悅來客棧。
望著這個熟悉的名字,她心裡苦笑。不愧是連鎖酒店,連石陽城也有。有機會,她一定要認識認識這個品牌的老闆,大家聊聊,看有沒有什麼發財的路子。
「喲,客官,一個人哪,打尖還是住店?」小二熱情地迎上來,機靈地接過她手裡的馬繩。
「住店,住……」她想了想,「住一晚吧。」
「得嘞。」小二大聲招呼,「客人一位,住房一晚,這邊走——」
她跟著小二來到房間,簡單梳洗了一下,又出門,來到櫃檯,詢問撥著算盤的掌柜:「掌柜的,跟您打聽一下路。」
「姑娘要打聽哪裡?」開門做生意,掌柜的一臉和氣。
「出了這石陽城,再往南走,能到哪裡啊?」
「再往南走,就是照川了。那裡的舞龍舞獅很有名,姑娘想去看?」
「差不多吧。」她笑了笑,又問,「那從照川再往南走,能到哪裡?」
「再往南啊……」掌柜的低頭沉吟,「好像就是沙漠了。」
沙漠。那還是算了吧。
她在心裡搖頭。雖然想找個地方重新開始,但沙漠,明顯的荒涼之地,她還是不要把自己逼的這麼苦哈哈的了。
「姑娘打算住一晚就走?」掌柜的突然問。
「是啊,有什麼不好么?」
「你聽我一句勸,多住幾日再走吧。」掌柜的看著她的眼睛,「不是我故意要賺你銀子,是這幾日,那惡霸和他的手下天天在城裡的出口處晃悠,尋釁滋事,你是個單身女子,我怕你出什麼意外。」
「惡霸?」淺也問,「郭少爺?」
「你知道啊。」掌柜的苦笑,表情閃過一絲怨恨,「看來咱們這位惡霸真是盛名在外。」
「剛剛路上,我看到他的人欺辱首飾店的那位朱老闆。」淺也解釋。
掌柜的瞭然,「老朱運氣不錯。」
「這還運氣不錯?」淺也驚奇。
「至少,來的只是他的手下,不是他本人。」掌柜的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姑娘你是沒看到,前陣子那些被他抓回去的人,沒一個囫圇回來的,不是被打斷了腿,就是被敲碎了骨頭,尤其一對小夫妻,不知怎麼的,招了他的恨,竟直接就將兩口子頭朝底,腿朝天,埋在土裡活活悶死了。」
「呀!」淺也臉色瞬間一變。
「姓郭的殺人不用償命,石陽城裡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繞著他走。姑娘,你要是不小心碰到他,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所以啊,寧願多花點錢,也好過撞上那祖宗。」
「當然,當然。」淺也點頭如搗蒜,「多謝掌柜的提醒,那我索性再住幾晚。」
「行,沒事你就待在房裡。姓郭的什麼時候回南柯山莊了,我立馬來通知你。」
「好,謝謝掌柜了。」
如此,又在客棧住了三日。
這期間,那位郭少爺的事迹源源不絕地傳入耳內,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把一個惡霸所能幹的壞事都幹了一遍。
只除了,他不搶良家女子。
莫非,他的姐姐當真是什麼人間絕色,所以,凡間那些胭脂俗物他都瞧不上?
可也不對啊,他也嫖啊……
淺也站在窗口,無意識地望著天上的明月。
已經在石陽待了四天了,明天就是第五天,難道要這麼一直等下去?她雖說是個單身女子,但不是說那惡霸不搶民女的么,所以,如果夾著尾巴離開的話,應該不會引起那惡霸的注意吧?
剛想到這裡,便聽到窗外傳來一陣嘈雜。
怎麼了?
她低頭,看向聲音來源。
慘白月光下,一個老頭子正手腳並用地爬在大街上。而他腰上,系著一根繩子,繩子一頭牽著一個人影,人影躺在地上,隨著老頭的動作摩挲,沒有任何動靜,遠遠望去,彷彿死了一般。
一群男人看好戲般跟在後面,不時對著老頭子指指點點,更有甚者吹起了口哨,嘴裡不住叫著:「老傢伙,爬呀,快點爬!再不快點,你老伴兒就要死啦,哈哈哈哈,快爬呀!努力,加把勁——」
最前面的老頭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似的,咬牙爬著,爬著,終於,他停在了一戶人家面前,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敲了敲門。
「救、救命,開門,救救我老伴兒,老伴兒的命……」
敲了半天,門闔的死死,沒有任何動靜。
見此,後面的男人們笑得更加大聲:「哈哈哈哈!沒有人!老傢伙,怎麼辦哪,快點再去別家看看,看有沒有人能幫你的?哈哈哈哈……」
老頭握住拳頭,也不看他們,繼續向前面爬去。
「救、救我老伴兒,求你們,開門……」
淺也倏然撐到窗檯,死死盯著那老頭,以及他身後拖著的婆子。
因為,
這兩個人,她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