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皇孫洪辰逸(下)
那個中原人自覺控制住了洪辰逸,洪辰逸也自覺心裡有數,雙方達成默契,中原人給洪辰逸再嗅了一下解藥,又給他服了一顆藥丸,沒有完全解毒,但足夠他有行動的體力。
洪辰逸本來已經讓纏在手腕上的小蛇去給護衛們報訊,只是如今卻要提醒他們不要那麼快衝進來,只能從腰側接下一個袋子,拿出傳訊煙火來了,洪辰逸在心中暗罵浪費。
等在院子外的侍衛也是有眼色的,屋裡的人只聽得一陣由遠到近的匆忙腳步聲,一隊護衛就殺進了牛大叔的小院子。
「殿下!」護衛隊頭領衝進來焦急喚道。
「無事,此人居心叵測,妄圖加害本殿下,已被擊斃。」洪辰逸指著倒在地上的牛大叔道,又指了指旁邊的那個中原人,道:「倒是多虧了這位俠士援手。」
「分內之事,不敢當,不敢當。」那中原人也配合做謙遜狀。
「對了,還不知俠士高姓大名。」洪辰逸問道。
「流落異鄉,姓名不敢再提,以免辱沒祖宗,在下一生只為忠義而活,殿下喚我老鍾就是。」
「那好,多謝鍾大俠了。」洪辰逸還是有皇子傲氣的,淡淡的說了一句,就被護衛簇擁著出了小苑。鍾大俠倒是一點兒都不在意洪辰逸的傲慢無禮,只有這樣好騙,才能達成他的目的,不是嗎?
等到回了落腳點,洪辰逸給了護衛兩個手勢,自己先去沐浴更衣,把那個所謂鍾大俠有可能的監視手段都排查了一遍,才穿著單衣召見了護衛首領。
「怎麼樣?那傢伙兒還老實嗎?」洪辰逸問道。
「還算老實,也不瞎打聽,屬下已經叫了大夫,殿下是避人耳目出去診脈,還是……」
「不用,那自詡忠義的東西還在看著呢,就當安安他的心了。」洪辰逸揮手示意大夫進來。
洪辰逸出海,作為養父的雲惟珎哪裡放心的下,大夫都是他特意派的,醫術高明不亞於太醫。大夫一搭脈就道:「殿下這是中了毒,解了一半兒,可比沒解還糟糕。若是沒有解毒會讓人沉睡,只要護理得當,拖多久都不是問題,若是只解一半兒毒素髮作加快,倒只有半年的時間可努力。」
「你不能解嗎?」護衛首領問道,這位大夫在航海途中缺醫少葯的情況下創造了多少奇迹,他對大夫是寄已厚望的。
「不是不能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種□□是中源獨有的,要解開它,還是要去中原生長毒草的附近尋找相剋的草藥解毒。」大夫搖頭晃腦道。
「也就是說暫無性命之憂,到了中原就可解毒,是嗎?」洪辰逸比他的護衛首領冷靜。
「是的,殿下。」
「你確定嗎?一定能解?沒有後遺症?」護衛首領追問道。
「確定,就是你不信我的醫術,也該信陛下的醫術,若到時找不到對症的解藥,陛下手中有可解百毒的清露丹。」大夫肯定道。
「那就沒事兒了,那個中原人還要拿我作文章,不會傷我性命的。」洪辰逸點頭,道:「你先去下去吧。」
「可是殿下,不上性命不代表沒有傷害,那……」大夫還想再說兩句,洪辰逸不耐煩的揮手讓他退下了。
此時房中只剩下洪辰逸和護衛首領,洪辰逸道:「有父皇和大哥的消息嗎?」
「有,今晨剛到。」護衛首領從懷中取出兩個蠟丸,遞給洪辰逸。
洪辰逸先拿了一個米黃色雲紋的蠟丸,檢查了完好無損,才打開看了,一看臉上的笑容就止不住,再打開他大哥的蠟丸一看,笑出聲來。
「殿下,可有喜事。」護衛首領一看主子的模樣就知道了,湊趣道。
「自然是喜事。」洪辰逸把兩張薄紙遞給護衛首領。
「太好了,大殿下如今要做大隆皇帝了!您就是元平皇帝了!」護衛高興道。
本還笑著的洪辰逸卻突然拉下臉來,怒斥道:「住口,本殿下何曾有過覬覦帝位之心!」
「殿下……」護衛首領吶吶得喚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還有些收不住,眼珠子左右掃了掃,示意洪辰逸並沒有別人。
「唉~」洪辰逸仰頭癱在椅子上無奈道:「我從十五歲一直出海遠航,少在國內,還不夠明顯嗎?」洪辰逸嘆息,他根本沒有爭皇位的心思。
「那是因為大殿下在啊!」在護衛首領心裡,陛下自然是天縱奇才的,可陛下與郭大師成親,就需要一個繼承人,以前是大殿下,他家殿下為了兄弟之情、為了避嫌而遠走,現在輪也輪到他家殿下了。
「大哥?可能有點兒相關,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當皇帝!壓根兒就不想!」洪辰逸突然就情緒激烈起來,拍桌子道:「當皇帝有什麼好的?父皇殫精竭慮不過為了百姓一口飽飯,那些人端碗吃飯放筷子罵娘,還敢非議父皇的婚事,一群沒良心的蠢貨,愚民!我可不要像父皇或者大哥一樣每天累死累活的。」
「怎會有人非議陛下!」護衛首領覺得自己必須澄清,陛下在過重威望甚高,誰敢說陛下的壞話,臣民是不會繞過他的,他家殿下是從哪兒聽來的閑言碎語。
「哼!不說那些白眼狼,就單是做皇帝費腦子我就做不來。當初父王和母妃不就是因為帝王猜忌之心而死的嗎?若是沒有父皇,我如今也不過一抔黃土。」洪辰逸從小就是心寬無暇的主兒,名利場上的權謀之術他是學不會也不想學。「隔壁那個不知對誰忠義的蠢貨,之所以這麼信心十足,不就是覺得皇室中人重猜忌,就是無風三尺浪的挑撥,本殿下也會上當嗎?」
「殿下,那人怎麼處置?」護衛首領轉移話題,請示道。
「先別殺,我這邊順風順水的,都今天才接到大哥被大隆皇帝立為太孫確認繼承人的消息,他是怎麼知道的?這麼快?還能從中原千里迢迢的跑來攔截我,不合常理啊?」洪辰逸心中疑惑,他從大隆離開的時候已經記事,不願再叫皇爺爺,只以大隆皇帝呼之。
「是!未免打草驚蛇,還是以殿下救命恩人待之嗎?」
「想得美!就當普通搭船的隨行人,搭理他?哼,去召集人手,先回國。」洪辰逸不擔心自己體內的毒,也不擔心那個不知為誰盡忠行義的傢伙,直接飛速回國,他的哥哥要登基做大隆的皇帝,他必須去觀禮才是。
至於那個被忽略的鐘大俠,也不為自己的處境苦惱,忽視算什麼?洪辰逸這麼火急火燎的往回趕,自然是知道他所中之毒只有中原才有解藥,到了中原他就不是勢單力孤的一個人了,更有可為。再說對他態度不好,不就是因為他道破真相被遷怒了嗎?鍾大俠倒是想得開。
洪辰逸回到元平的時候,受到了兩位父親的熱烈歡迎。
「真是不著家,這次才半年就回來了,倒顯得你有孝心。」雲惟珎笑罵道。
「父皇,兒子這不是想你嗎?唉,天天在船上風吹日晒的苦的緊,就想著父皇呢!」洪辰逸撒嬌裝可憐道。
「那就留在國內吧。」郭萍在一旁喝茶淡淡道。
洪辰逸頓時卡殼,都說元平雖然名義上是二聖臨朝,可國家大事都是雲惟珎說了算的,這在元平國內是有目共睹的,按理說應該作為實權君主的雲惟珎更有威懾力。可洪辰逸這個養子最怕的卻是郭萍,郭萍平日里不聲不響,可他們兄弟從小到大最怕的還是他。雲惟珎性格溫和,從來都是循循善誘,細緻耐心的,哪兒像郭萍,學鳧水是直接踹到水裡,學武功是學挨打。
「父皇~~」洪辰逸沒辦法,只能抱著金大腿撒嬌,郭萍唯一的弱點就是他家父皇,必須善加利用啊!
「大小夥子做小女兒態,不嫌害臊!」雲惟珎推開扒在他身上的洪辰逸。
「父皇面前我害臊做什麼?」洪辰逸理直氣壯的要求道:「父皇,您可別啊,不讓我出海,我還不憋死啊!」
「不知忌諱!」雲惟珎瞪了洪辰逸一眼,讓他不許輕言生死,抓了他的手來把脈道:「我瞧瞧好了沒有?再這樣到處野,出了事兒沒人在身邊照顧,我看你怎麼辦?」
洪辰逸早就通過快船和飛鷹給雲惟珎送了信,雲惟珎也早就從中原找來了對症的解藥,那個鐘大俠到了元平的土地上,腳還沒踩熱就進了班房,兩天功夫把知道的都吐露了,就被閻王爺召喚了。
原來大隆皇帝早就有另立繼承人的想法,從立法上講,他這些年都沒有立繼后,太子生母也沒有被廢,太子一脈的確是出身最為尊貴的嫡系;從個人能力上來講,雲惟珎的本事天下誰能說個不字,他一手教導的養子,有能力掌舵大隆這艘巨船;更重要的是皇帝想這樣。他和雲惟珎當年在寢殿商議的三條國策才實行到一半,沒有他的主持,下面人對政策理解不透徹,實行起來困難阻力更多。皇帝明白他因逼走雲惟珎,在識人用人上是一大敗筆,如今正好有把敗筆挽回的機會,他不會放過青史留名的機會。
大隆的諸位皇子聽到了風聲,有的去刺殺洪辰熙這個准太孫,有的想挑撥雲惟珎和准太孫的關係,有的自然就從洪辰逸這個「軟柿子」下手了。
「嗯,恢復得差不多了。」雲惟珎放下洪辰逸的手點頭道。
「那是,父皇的醫術舉世無雙,怎麼會有問題。」洪辰逸驕傲道。
雲惟珎並不答話,只是搖頭往窗邊走,郭萍就坐在窗邊的桌椅旁,搭手扶了他一下。雲惟珎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嚴肅的問洪辰逸道:「逸兒,你想改姓雲嗎?」
「父……父皇?」洪辰逸都被嚇結巴了,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你大哥是我從小培養的繼承人,可惜他有自己的主意,想替你們父王、你們皇爺爺治理大隆江山,中原嫡長繼承,禮法所系,他是當年太子嫡子,又改回了水姓,自然不成問題。可是你呢?你想做什麼?」雲惟珎嚴肅問道。
「我……我就像做個冒險家啊。」洪辰逸看著雲惟珎和郭萍的臉色越說越小聲,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一樣,可做個航海家、冒險家的確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啊!
「逸兒,你可是皇子啊!以前你大哥在,容得你浪/盪,如今正是你該擔起責任的時候啊!」雲惟珎嘆息。
洪辰逸自小接受的就是皇族教育,也知道責任與義務並存,心中孝順兩位父皇的心也純粹,可他是真的認為自己不適合做皇帝啊!
洪辰逸上前兩步,跪在雲惟珎面前,道:「父皇,我是真的沒想過做皇帝。我看到不法之事,永遠想當個英雄行俠仗義,而不是通知城衛,交由官府處理。大哥看到欺壓百姓官員貪腐,總是想從制度上、監督上解決問題,我還是只想著宰了面前的混蛋,我……我是真不想做皇帝啊!您以前給我講過的我們生活在一個球上,可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從東到西航行回到□□過,每次到了最遠就到蘇丹,我想去航海,去吹腥鹹的冷風,去被毒辣的太陽暴晒,我不願意做一個關在皇宮裡的皇帝!」
「你追尋自己的夢想,可有想過我和你父皇,你父皇可都是五十開外的人了,鬢髮已白,還每日操勞著朝政,你就沒有為他分憂的孝心嗎?」郭萍淡淡道。
說什麼夢想、大義洪辰逸還能反駁,可說到孝順,雲惟珎對他的恩情可以說是比山高比海深,當年若不是雲惟珎,他就活不了,這些年若不沒有雲惟珎,他過不了如此清閑富貴的生活。洪辰逸抬頭看著雲惟珎,頭髮還是烏黑靚麗,可眼角已經有了皺紋,手掌上的皮膚也不像他小時候看到的那樣溫潤。雲惟珎整個人就像慢慢開始枯萎的老樹,現在看著還不明顯,是因為有郭萍這個大宗師高手的加持,等再過幾年……
「兒子不孝,都沒發現……」洪辰逸抱著雲惟珎,把頭埋進他的膝蓋痛哭,實在不能想象他心目中高大的,無所不能的父皇會變老。似乎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回憶起來,他的生父都是雲惟珎的弟子,他和雲惟珎之間其實是差著輩分的,年齡差距自然是巨大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和孝不孝無關,你也不必為了父皇委屈自己,早就教過你的做事要看本心。你真的不想做皇帝嗎?」
「不想!」洪辰逸肯定。
「說的都是真心話嗎?你可知道你今天放棄的是什麼,日後若想反悔,父皇是不會給你機會的。」雲惟珎摸著他的頭嘆息,若是確定了繼承人就不要換,免得讓國家動蕩,這一點他再寵愛洪辰逸也是不能改的。
「真心話,不後悔!」洪辰逸斬釘截鐵道,說完又一陣嗚咽,這樣做好像真的很不孝順啊!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雲惟珎淡淡頷首,讓洪辰逸退下了。
郭萍有些擔心的坐過來握住他的手,寬慰道:「逸兒不願為君也好,挑一個本地人和移民的混血來教養吧,這樣的身份更容易收服臣民。」
「嗯,放心吧。」雲惟珎拍了拍郭萍的手,示意自己沒事兒,道:「當初我想著我教了太子一段時間,後面卻撩手不管,才使得他無所適從,走錯了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不是什麼都往自己身上背的傻瓜。太子當年謀反,是他做錯了,我本想保住他的性命,奈何他的自尊心不允許……罷了,我把兩個孩子帶出來,就算是全了師生情誼。如今大隆朝內諸子奪嫡,已經是混戰一片,兄長……陛下他也是沒把發才把熙兒叫回去壓陣的。」中原大隆王朝早已物是人非,雲惟珎說起來也是嘆息連連。
「可你不會放任洪辰熙被人欺負吧。」郭萍把下巴靠在雲惟珎的肩上道。
「他現在已經是水辰熙了。」雲惟珎笑道。
「終究是我們的弟子。」
「我說我不管他了,你信不信?」雲惟珎玩笑道,以他的個性,怎麼可能放心的下,肯定會為水辰熙鋪一條寬闊大道。
「你說的我都信。」郭萍微笑。
「哈哈~你也不用變著法兒的安慰我,我早就想清楚了,人各有志,熙兒願意回大隆繼承父親的遺志,逸兒願意做一個絕對自由的冒險家,我都不會反對,甚至還會給他們提供幫助。我這輩子啊,一直活在規矩和框架里,凡事以家國為重,不計個人得失;把責任和義務看的比情感自由重要,可這不代表我不欣賞自由浪漫的人。像陸小鳳這樣的風流俠探,像西門吹雪那樣的孤高求道者,或者像逸兒這樣拿命賭風浪,只為看更廣闊世界的冒險家,他們我都欣賞,都喜歡。」雲惟珎已經是知天命的人了,對自己的這一輩子也已經開始回想反思。
「可是只有和你一樣把家國、責任看的更重的人,才能和你走道一起,對嗎?」
「是的,你我志同道合。」雲惟珎回答。
歷經千帆,沒有什麼比志同道合四個字更能表達他們一路走來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