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城管的哨子：這是我爸爸

上午的拍攝結束之後，jojo的日程就稍微空了下來，下一場戲在當天晚上。jojo卸了妝來到林曦面前：「回去嗎？」

林曦卻說：「我想去劉文家一趟。」

「那個小胖子家？」jojo歪頭，「送點錢什麼的過去……？」

「嗯，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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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和jojo從學校不遠處的派出所問到劉文家在鎮南頭的一個巷子里，但具體哪一家民警也不知道。老民警叼著煙，挑著眼睛問林曦：「你打聽那一家幹什麼？」

「我是個作家，想了解一下……父親去世之後劉文的生活。」林曦拿作家的名頭唬人。

老民警倒是信了，也沒讓他那什麼證明。他垂下眼睛，把煙夾在手指尖彈彈煙灰，咕噥了一句：「劉文他爸啊……蠻幹。」

林曦和jojo對視一眼，沒應聲。

找了個地方解決了午飯，兩個人溜達著走到了劉文家所在的巷子，巷子略破，被正午的陽光一曬，還有幾分炎熱。路面上空蕩蕩的，連個問路的人都沒有。林曦無法，抬手敲響巷門口第一戶人的大門，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臉皺得像橘子皮一樣的老頭打開門，眯著眼辨認好久才問：「你們是誰呀？」

「您好，我想跟您打聽一下，劉文小朋友家住在哪裡啊？」比較方便刷臉的jojo被林曦推出來問路。

老頭的表情緊張了一點：「你們找劉文家幹什麼？」

「我朋友是作家，我們聽說劉文的爸爸去世以後，他家的情況不是特別好……所以想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jojo露出路媽媽教過的「小天使微笑」。

刷臉成功，老頭也回了一個有點遲疑的微笑：「哦……那你們進來吧，劉文是我孫子，這就是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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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家還是那種帶院子的獨間老平房，房子不大，勉強能算一室一廳，外面放著餐桌和爐灶，還有一張單人床，往裡走用門隔出了一個房間，放著一張雙人床，一個寫字檯。

房子後門通到後院，林曦兩個人透過門上的窗戶掃了一眼，看到那裡晾著衣服，有個兩米見方的小菜圃種了點菜，還有一個木板兒隔出來的地方，估計是廁所。

劉文的爺爺請林曦和jojo坐下，給他們泡了茶，茶是從一個小鐵罐里抓出來的，看起來就很陳，不過林曦和jojo都沒嫌棄，也沒喝，只是跟老爺子聊家常：「只有您自己在家？」

「哎，兒媳婦在工廠上班。」

「您的其他兒女呢？」

老頭子顫巍巍抽出煙讓了讓，然後自己點燃一根叼上：「……我只有一個兒子。」

jojo覺得話題變得壓抑起來，他眼睛在房間里掃了一圈，也許是貓咪的直覺，發現餐桌上有一個小筐子，裡面放滿了五顏六色的珠子：「那是什麼，您在做手工嗎？」

「這是我從別人那裡接的活，用珠子穿花樣。」老頭子回答。

林曦順著問：「只有您兒媳婦賺工資的話，家裡的花銷是不是比較緊啊？」

「其實也還行，政府給了補貼……」老爺子抽了口煙，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問：「作家同志啊，請問您怎麼稱呼？」

「我叫林曦，您叫我小林就行。」

「林曦同志啊，你在帝都城裡的小學里認不認識人啊？」

「啊？」林曦懵了，「我……我就是帝都人……不過……」

他的「不過」還沒說完，老頭子就已經很放心了，他掐滅煙說：「你能不能幫忙給劉文轉學到市裡的小學去啊？」

「這個……」

「錢什麼的都好說，那個叫啥……擇校費是吧？我們能出，政府給的錢我們都存著給劉文上學呢！」劉老爺子緊緊握住林曦的手。

jojo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地把林曦的手扯了回來：「您想讓劉文轉學呀？是因為他在這邊被人欺負嗎？」

劉老爺子嘆氣：「您知道啊？是不是又碰見我們劉文跟人打架？哎……這熊孩子跟他爸一樣，倔，認死理！你說人家那麼多人，他打得過人家嗎？還跟人家打！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說什麼他管得著嗎？非不樂意，非讓別人改口。」

林曦和jojo安靜地聽著。

劉老爺子又說：「必須得給劉文轉學，我和兒媳婦都是這個意思。這裡誰都看我們家不順眼，上學期教劉文數學的那個老娘們，她連我們劉文的作業都不給批！兒媳婦咽不下這口氣，跑到學校去跟老師理論，結果其他老師都跟那老娘們一塊欺負人！我兒媳婦回來哭了一夜，恨家裡沒有擔得起來的男人啊，氣得連我兒的遺像都摔了……哎，她心裡苦啊。

難怪家裡沒看到供遺像，林曦心底地說。

jojo問：「老師這麼欺負人，校長什麼的都不管？」

「都不管，沒人管……劉文的數學現在都是兒媳婦自己輔導的，但我兒媳婦也就讀到高中，她怕在高年級的東西她講不清楚耽誤孩子，就跟我商量要給劉文轉學！我也願意讓劉文轉學啊，但一是我們不是很明白這個門道，到學校和鎮辦公室去問，人家都愛答不理的……二是吧，劉文那孩子不願轉學。」

「為什麼？他捨不得這裡？」

說到這裡，老爺子眼角濕了，他用大拇指沾沾眼角說：「他、他說爸爸在這裡……他不走。」

林曦和jojo只覺心被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就在這時，屋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個又矮又壯的小黑胖鼻青臉腫地出現在門口。

林曦下意識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午2點過10分，小學下午的課程應該剛剛開始。

劉老爺子這時候也站起來著急地迎過去：「你這孩子……你怎麼回來了？」

「老師讓我回家反省。」

「你紅領巾呢？」

「老師說我沒資格帶紅領巾。」

「你、你又幹什麼了，老師連你紅領巾都拿走了！」

小黑胖頭一揚：「我把蘇夏那孫子給打了！」

劉老頭被氣得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摔倒，林曦和jojo趕緊跳起來，一人一邊把老頭兒給扶住了。

jojo低頭問劉文：「你為什麼打蘇夏啊？」

劉文卻問：「你誰啊？為什麼來我家！」

「好好說話！這兩位是作家，要幫你轉學到帝都城裡！」劉老頭氣得直跺腳，林曦的心裡也囧囧的：怎麼我們就要幫他轉學了喂！我剛才也沒答應您哪！

「我不去北京城裡，我不轉學！」劉文一聽他爺爺的話，也炸了，扔下書包一推門，跑了！

林曦跟jojo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去追，自己則把劉老爺子扶回凳子上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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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跑到巷子後面斜坡上的大樹底下就停住了，jojo也就沒怎麼跑。他走過去的時候，劉文已經盤腿坐在樹底下，拿著脖子上掛著的哨子仔細看，jojo在他旁邊盤腿坐下，好奇地問：「你看什麼呢？」

「哨子。」

「哨子有什麼好看的？」

劉文小傲嬌地哼了一聲：「你懂什麼呀，這是我爸爸！」

「！」jojo驚了，他指著哨子上比之前還淡的灰色霧氣問：「你看得見？」

「看得見啥？」小胖子瞪大眼，「你、你別看我是小孩兒就嚇唬我，我膽子可大了！」

jojo突然就覺得這個小胖子實在很可愛。他伸手，像摸東東一樣摸摸他的頭：「你為什麼說哨子是你爸爸啊！」

「我爸爸是個城管，你知道吧！」小胖子說，「這是我爸爸執勤的時候吹的哨子，看到哨子我就想起我爸爸！他跟我說，等我長大了這個哨子就留給我，讓我也做城管！」

「做城管算什麼志向啊，還子承父業呢？」在小學生面前，jojo的文化水平足夠他精準地吐槽。

「做城管為什麼不行？城管多重要啊，街道是不是乾淨，會不會擁堵，都要看城管管得好不好！」小胖子大聲說，似乎為了增加底氣，還強調了一句：「這是我爸爸說的！」

「行行，做城管，你高興就行。」jojo舉手投降，發現這樣說完之後哨子上的灰氣變濃了一點……這些灰氣本身就是死者的一點執念，現在變濃了說明……？

獲得了一個階段性勝利，小胖子看起來很得意，他又開始了一個新的話題：「叔叔，你不用幫我轉學，我不想轉學。」

jojo回過神來：「啊？為什麼呀？」

「我爸爸就是在我那個學校畢業的，而且我爸爸不在了，我要幫他把他那一片管好！」小胖子一握拳。

jojo又笑了：「你才多大啊，現在就接你爸的棒啦？你現在在學校不是被人打就是被人罵，連老師都欺負你，你不想走啊？」

「我為什麼要走，做壞事的又不是我，憑什麼我走啊！」小胖子生氣地揮揮拳頭，「誰欺負我我就打誰！」

jojo卻被這段話鎮住了，他莫名想到林曦昨晚說「誰欺負我我拚死也拉一個墊背」的樣子，神色不自覺柔和下來，也不管小胖子能不能聽懂，就開始跟人家談心了：「你不懂，這個世界上不是誰說得對誰就說了算，很多時候，都是誰人多誰說了算：少數服從多數你聽過沒？就比如說你家的這件事情，明明是那個誰傷害了你爸爸，你爸爸是對的……可是現在呢？大家都叫你是殺人犯的兒子，他們還欺負你，你想沒想過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他們人多？」小胖子撓撓頭，「他們人再多他們也錯了呀！」

「不是對錯的問題……」jojo又舉了個例子，他覺得自己可有文化了，「很久很久一起，人們都相信太陽是繞著地球轉的，然後有個人叫布魯諾，他提出：其實地球是繞著太陽轉的！你知道結果怎麼樣了嗎？」

「我聽過這個故事，我知道他被燒死了，可地球就是繞著太陽轉的呀！」

「那又怎麼樣呢？他被燒死了啊！」

「可如果他不說出來，人們就永遠不可能知道地球是繞著太陽轉的啊！」小胖子梗著脖子說。

jojo也著急了，教育小孩怎麼那麼難！？「為什麼他一定要說出來呢？他不說，別人早晚也會說啊！」

「別人也會被燒死的呀！如果誰都不說，那人們就永遠不可能知道地球繞著太陽轉了啊！」小胖子氣得跳了起來。

jojo哽住了。

小胖子再下一城，神氣活現：「我說得對不對！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我沒錯，我爸爸也沒錯！無論蘇夏他們人有多少，無論有幾個孫子欺負我，我都沒錯！沒錯的人留下，做錯了的人才滾蛋！」

jojo坐在地上，仰著頭望著這個熊孩子，動了動嘴唇：「……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他心中想。

就算你是對的，可如果你站在這裡、如果你堅持，你就會被越來越多的人欺負，直到你付出慘痛的代價。

就好像……衛方離、郭希遙，他們沒有做錯什麼，可就算他們對了，他們還是被欺負了。

對跟錯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重要的是「遵守規則」，只有這樣才能守護住那些重要的東西不被傷害……

對，就是這樣，我要把這個道理告訴這小子，勸他轉學，讓他學會低調安全地生活下去。jojo的眼睛在霧氣越來越濃的哨子上轉了一圈：你也不放心你兒子繼續呆在這裡吧？放心，我來幫你。他看著劉文，張嘴正要繼續勸他……

卻聽到林曦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喂，小劉文，你敢不敢把這些話跟你們全校人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