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教訓
不說上回秦可卿如何與薛姨媽周旋,只說秦衷這裡出了何事。
秦邦業雖因生怒而犯了舊疾,調養幾日卻算是將養好了,這日便又起身去往衙門裡處理公務。
臨去時,叫了明珠丫頭過來,問孽子養傷如何,因答曰無事,便安心自去。
明珠回房,先悄悄掀了帘子看了秦衷兩眼,見他睡的沉,只幫他掖了下被角,拿出針錢坐在一旁,紮起花來。
方做了幾針,卻聽見一陣響動,抬頭便見蓮花兒掀著帘子沖她使眼色。
明珠悄悄退出去,因問道:「你又找我做什麼?大爺的葯誰看著在?」
蓮花兒道:「我才要說呢,爐子那兒是俞二嬸子在看著。孫奶奶告訴我們,姑奶奶許是這兩日要回,她的屋子也要收拾,人手不大夠,便叫我們過去。姐姐和姑奶奶有舊情,可去不去?」
明珠想了一回,嘆道:「大爺這裡這個樣子,我過去為姑奶奶做這等殷勤,她更不喜歡。你叫雁飛過來看著大爺,我去看葯,你就過去給孫奶奶使喚罷。」
蓮花兒聽著,心裡不樂,便道:「有俞二嬸子便罷了,哪裡需得姐姐勞動。」
明珠看了她一眼,攥著帕子戳了她一下子,道:「小蹄子,讓你看葯你嫌悶得慌,成日瘋玩,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個時候!」
蓮花兒疼的躲了一下,跺著腳說道:「姐姐總說我躲懶做什麼?快去看著大爺罷!」說著,跑了出去。
明珠無奈,只得自己叫了雁飛在屋裡聽使喚,便去看耳房裡的湯藥爐子。
不一時天色朦朧著亮起來,秦衷抬了抬眼皮,傾耳彷彿聽見迴廊上掛著的金絲籠里傳出了一陣婉轉脆鳴,便啞著嗓子叫人。
雁飛忙答應了。秦衷便問:「雀兒可餵了?」
雁飛回道:「方才小蓮姐姐餵過了。大爺可要梳洗?」
秦衷頭正昏著,渾身無力的趴著,想說話,卻沒理會她。
他這樣不理人,雁飛便有些慌張。正要去找明珠,卻見她一手端著個漆盤,一手掀著帘子走了進來。
明珠湊近了前,正要叫秦衷吃粥,便聽雁飛說道:「姐姐看看大爺,似乎又昏了似的。」說完,焦焦急急的接過餐盤,丟到一邊,推著明珠去看。
明珠果然見人通紅著臉,冒著虛汗,心裡頓時一跳,大著膽子伸手一摸額頭,滾燙的不行,禁不住「唉呀」一聲,慌了一慌,當機立斷的跑出去叫人請醫。
秦衷卻燒的迷迷糊糊,意識不清的由著人折騰著換衣把脈,灌湯藥。
半夢半醒的只覺得記起許多往事,四五歲時搬家,第一次坐了滑滑梯,卻彷彿尿了爸爸一身。可是爸爸卻粗枝大葉的毫不在意,稀里糊塗的仍然帶他去要泡泡小汽車。
這些往事他也記不清真假了,也許是真的,也許卻是他當年求而不得的臆想。
只是,每每有些喜悅往事過來,隱隱的便更有一件極要緊的事情逼他想起……
他分明,是已死的人了。
如今,叫他往哪裡去尋親人?
待他含淚醒來時,一睜眼便見到他床邊坐了一個古裝美人。
秦衷愣了一愣,半晌無言。
那美人見他醒來,卻喜極而泣,推了他兩下,見他全無反應,這才著急起來。
命人去隔壁請太醫,自己躲在紗門后。
秦衷愣了好一會,直到那大
太醫去開方時,才深呼了幾口氣,道:「大人有勞,明珠快去服侍!」
那太醫回身又診了一回,笑道:「公子這樣大約是無礙了。」
眾人一齊鬆了口氣,都露出笑來,送客的送客,煎藥的煎藥,來回忙活個沒完,秦衷才小聲喚道:「姐姐……」
秦可卿又往他床邊小凳上坐了,哭的腫著一雙眼睛,哆嗦著唇問道:「這下如何了?」
秦衷道:「都好。姐姐怎麼過來了?」
秦可卿滾下淚珠子,哭個不停,又笑又罵,說道:「你說你,總要弄出個三災五禍,惹得幾家人不安穩,又是為何?我瞧你就是個討債的混賬!什麼人不好惹,偏偏惹了親戚家的叔叔,什麼事不好做,偏偏專門點邪火、放偏門炮!」
秦衷聽她一頓數落,只覺得腦瓜子一團亂麻,連忙告饒道:「好姐姐,我還亂著呢,你等我清醒了再教訓也不遲,好歹容我喝口水。」
秦可卿連連點頭,道:「好,好。這下當真是好了,話也說利索了哩!」說著,親自喂他喝了水,吩咐底下人拿粥拿葯,又忙了一時,才坐下道,「我聽說你大出息了,只是別人說的總不大清楚,不若你自己說來聽聽?」
秦衷哭笑不得,哪裡敢說話?
秦可卿又狠訓了他一番,不過都是些說他暴躁輕浮等語,秦衷卻只是默默聽著。
一時明珠端了粥過來,秦衷恰似餓鬼,顧不得燙,稀里嘩啦的吃個乾淨。
秦可卿見狀,拾起帕子掩著眼睛又哭了起來。
秦衷忙道:「姐姐怎地又哭了?仔細壞了眼睛!」
秦可卿一把將他摟過,哭道:「我的鐘兒命苦!叫打成這樣也沒個人心疼,我的鐘兒,你叫姐姐心都疼苦了,怎麼偏偏就是不聽話?若是叫人傳出了這事,你可怎麼進學做官?一輩子前程完了罷了,若那薛家不依不饒,報了官拿你,從此出門見人也不得了!」
若是秦可卿還要再罵,秦衷也不過再聽而已,此時見她哭的這樣傷心,卻不能不動容了。秦可卿都不是秦鐘的親姐姐,可是卻這樣疼他,他平白受了,若是不領情,才真是狼心狗肺。秦衷道:「有姐姐疼我,我有什麼可怕的?那薛家雖然在金陵有些名頭,難道我家就不如他?」
秦可卿豎起柳眉,立時喝問道:「哥兒讀書,難道只讀出了仗勢欺人的本事?他們薛家是敗落了,難道薛大叔就該受你作賤?縱然你們有什麼口角,打也打了架,你哪來的深仇大恨那般辱他?虧還是個同席的公子,倘若那些販夫走卒之輩衝撞了你,豈非草菅人命不成!」
秦衷連忙辯解,道:「若不是這個薛蟠行為無恥,我斷不會和他矛盾,豈敢做那等人?」
秦可卿仍不為意,含怒道:「素雲,不惡小人,禮待君子。因他行為不端,你便能同樣以小人行徑待之?一是你氣量狹窄,二是你行事不周,本已是失於君之之仁,堪論他人之過?君之以直報怨,而非以怨報怨!」
秦衷被說得啞口無言,半晌,臉上脹得通紅的說道:「當時是我多吃了兩杯酒,其實我已後悔當日行為太過刻薄……」
秦可卿便嘆了一聲,道:「我知道你自然不是那等糊塗人,知錯便改了罷,與人相處,豈能輕易交惡?哪怕不造口孽,也是失於胸襟。」語重心長的盡了長姐教養之義,忽而話風一轉,便道,「你以為何為孝?」
秦衷無言,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卻不想答言,含糊一時,卻道:「孝必有慈。」
秦可卿一聽,便恨不能掌摑他一回似的,含淚問道:「父親含辛茹苦,就得了你這句話?嚴父教子,你不通透他的慈心,反而因他嚴厲就心埋怨恨?你,你真是好一個人!」
她說著,抬步而起,胸口氣的起伏不定,半晌回頭罵道:「何為教養之恩?你連父親也能埋怨,從此也不必見我這個姐姐了!」又道,「果然逆子耳!」
秦衷連忙攔道:「姐姐別走,是我一時糊塗想差了,並非有意忤逆。」
秦可卿滾淚道:「你存了這樣的心思不知多久,縱然之前未曾露出話說難道就不是忤逆?你且想想父親如何教你知識禮義,養你皮膚筋骨,再來看你的這回話!」
秦衷軟倒床上,額上冒出汗來,心中似被鐵石衝撞,嘴裡喃喃慢道:「叫我想想,叫我想想……」
秦可卿縱有無限恨憾,卻是嫁夫的婦人,家務累贅,哪裡有許多空閑訓弟?不得不掀簾而去,只是吩咐別擾弟弟悟道罷了。
那裡秦可卿不知去了多久,秦衷仍然獃獃的坐著想事情。
曾有詩云:靈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天底下的好父親,極少是溺愛兒子的,只有嚴加管教,能將兒子教養成才,榮登金榜,這才是教子有方。
父親既然嚴厲,母親必然心疼,所以母親多是溫柔安慰。這樣一來,做兒子的自然是怕父親,親母親的。只是,母親的溫柔體貼是愛,父親的嚴厲管教就不是愛了?
這些事情,不止是現在,連前一世的秦衷也未曾想過。他的親父,端著嚴父的架子,心裡可曾埋怨過他只和母親親密,而不體貼他,只會和他頂撞?
什麼是愛?有似乎不近人情的嚴父,有溺愛無邊的慈母,雖然人都知道溺愛不是愛,可是溺愛到底也是母親的真心,怎能辜負?
那父親呢?他這些做子女的,縱然知道父親是為他好,卻可曾對他溫言體貼過?可曾理解過他的愛?
母愛是純粹的甜,做子女的自然能輕易感受,可是對比著,父愛卻是含著苦的巧克力,誰說裡面的糖就不純?
秦衷既陷入了對生父往日的後悔中不能自拔,又不得不承認,秦邦業與他——不愧「父」字。
這個便宜老爹對自己盡了做父親的所有責任,秦衷意識到一點后,確信的知道,他不能再以他穿越者的身份不承認秦邦業「父親」的身份了。
教養之恩,豈能白受?
因有父,必然有子。秦邦業這個做父親對得起他,他秦衷,就必須給他當個好兒子!這不是報答,而是天理。
秦衷想衝起來去找秦邦業,奈何氣力不支,耗費了心神又是一陣眼皮兒打架。
他自己叫了人,明珠才敢進來。雖也偷聽了姑奶奶與他的話,卻並不懂什麼君子、仁德,她雖然不敢說,心裡卻以為別人欺負了大爺,大爺還手乃是天經地義。
秦衷吃過葯便撐不住睡了,直到恍惚有人叫他,才抬起沉重的眼皮,一見來人,便笑著招呼:「你來了。」
才要接著睡,卻猛然睜起雙目,不可置通道:「六郎,你怎麼來了?」
來人卻正是全恆檢!他身著布衣,除了玉佩別無裝飾,雖然年歲漸長之下越發生的威嚴,因為白,便仿若玉雕似的無情人,可是,秦衷卻看得出他眼裡的無限憐惜,知道自己現在形狀狼狽,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全恆檢慢慢嘆道:「當日一別,許久未見,雖偶有書信,卻難免叫我惦你的慌,誰曾想,再見面卻是你的病榻之前?」
秦衷卻歪著頭只顧打量他,笑嘻嘻道:「這是我自己造的孽,自然自己受這報應。雖然仍有心結,卻早就想通了許多。你也不必擔憂我。」說著。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觸手一層筆繭劍繭,便拿指腹摸著玩。
全恆檢見他仍然小兒情態,雖有病容,不掩精神,略一安心,便道:「我之前偶然得了一瓶好瘡葯,宮裡也就這樣的罷了,你拿去叫你的主醫看看可妥當。」
秦衷笑道:「你拿來的東西,哪怕只是清水,我感著你的情,自然也成了仙丹。」
全恆檢不說話,卻問道:「你可有心裡話要說不曾?」
秦衷一愣,轉過頭去趴著「恩」了一聲,便將此事原委說了出來。
只是他心裡仍然含恥,只說那薛蟠說了兩句不中聽的話。
全恆檢瞧了他一眼,道:「你何曾那般小氣量過,何等不中聽的話叫你生出這些蹉磨?」
秦衷卻不答言,只繞過去問道:「你家裡父母可曾健在?」
全恆檢一愣,方道:「雖然年紀老邁,卻都健康。」
秦衷笑道:「我今日才想通一件事,只覺得往日實在對不起父親。」便細細將他的感悟說了,理是通俗的大道理,卻因情深懇切,另有動容之處。他又道,「你說,我往日少慕他許多,可算辜負父愛?」
全恆檢低頭思了半日,先是一嘆,又是一笑道:「你這方劫難,雖不可取,也算是頗有所得。只是代價未免大了些,叫你傷重成這樣。令姐是個有見識的,所說俱為好道理,只是我另有一話說與你聽。」
秦衷笑道:「你也來教訓我,說了便是。」
全恆檢一嘆,道:「雖然世間小人難躲,卻總是你姿態輕浮之過。若你嚴謹,不以物喜,人家何苦來招惹你?」
秦衷低下頭,勉強道:「我如今還小,就叫我做出老頭子的樣子來,將來回想,豈不是全無少年快樂?這次雖然叫我吃了苦果,我也不願為打了那小人後悔。」
全恆檢氣他固執,又不得不愛他洒脫,深知勸解無用,便道:「不說這些,讓我瞧瞧你的傷。」
說著,便要掀秦衷的被子。
秦衷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抓緊他的胳膊,叫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誰准你看我赤身裸體的模樣了!」
全恆檢被他說的尷尬,卻激起脾氣,硬是看了,只見腫已消了許多,破皮的地方也結了痂,到底心疼,埋怨了一句「教訓的太過。」
又說了幾句詩文,一時二人告別,秦衷雖然仍然戀戀不捨,卻心中暗留喜悅,只覺得傷口都不疼了似的。
不覺腹中飢餓,便叫了明珠過來,先吃了粥,又吃了葯,雖然苦的話也不想說,卻仍問道:「我這幾日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你跟我說說家裡有些什麼事?」
明珠便將他高熱請醫,久治不好,老爺本來已好了去辦公了,卻險些又駭病。卻是姑奶奶聽說,便請了太醫,果然就醒了,只是一頓覺又睡了許久,如今已過去了足足七日。
秦衷也嚇了一跳,雖然不知當日兇險,顯然也是明白利害。他便問道:「那老爺現在在哪裡?」
明珠道:「老爺仍然與往日一般,大約晚飯時才回。」
秦衷便道:「那我先養養精神,等老爺回來了叫我。」
待明珠答應了,便自己蒙著被子睡了。只是……背後總還是被全恆檢打量著一樣,麻麻痒痒的難受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唉呀媽呀困死,熬夜果然要命,還好明天可以不上班@_@
我已經儘力不話嘮了,可是……好像沒效果!T_T摔!
看吧,這章全相公沒有打醬油,直接登堂入室了喲喲喲喲喲!
秦小郞被看光了喲喲喲喲喲喲喲Yoooooooo!
以及,人家換了新封面了啦,比以前的好看吧?
好吧,話嘮完畢,摟著我的讀者後宮們碎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