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隔日早朝,幾乎可以說是一片風平浪靜,除了幾名文臣承上歌頌當今天下太平的摺子,無人啟奏。
姜離皺了皺眉,那個群臣之首的位置空空如也。
傅九容今日請病未上朝。
側眸瞥了司禮監黃公公一眼,後者在她示意下拉長聲高聲喊道:「退朝——」
這幾日早朝都是這個模樣,雖說平靜是好事,但姜離總有種太過不真實的恍惚感,這局面就好似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前夕!
群臣緩步走出朝陽宮大殿,姜離微蹙了眉,問身側的黃公公:「他前幾日才病過一次,今日怎麼又病了?」傅九容這病未免也來得太過詭異了。
黃公公低頭躬身,道:「老奴也不清楚,只聽王府的人說昨夜偶感風寒。」
末了,黃公公問:「皇上可是要去探望九王爺?」
姜離擺擺手。
略一沉吟,姜離回頭對黃公公吩咐:「黃公公,你去太醫院叫上幾名御醫,要是有病就醫,若是沒病裝病……」
頓了頓,姜離輕哼一聲:「沒病也就給他開幾副方子,給朕灌他幾碗葯!」
回到永樂宮便看到窗下掛著那隻鸚鵡的籠子,晃兒正跪坐在地上逗弄著那隻鸚鵡,看它在籠子里上躥下跳,好不歡樂。
「晃兒,你在做什麼?」
回頭見姜離進來,晃兒轉身跪拜,「皇上。」
姜離緩步走到那鸚鵡籠子前,一手摩挲著下巴,端詳著籠中還未安靜下來的鸚鵡,「朕好像從沒聽它叫過。」
這是姜離的父皇留下來的東西,姜離一直掛在自己寢宮裡,讓宮婢好生照顧著,這一放就是十多年,這隻鸚鵡卻從未叫過一次。
「它一定是個啞巴!」晃兒皺皺眉。
姜離看了看鸚鵡,也未在意,眸光轉移到一旁垂掛著的那隻花燈上。
昨夜她順勢帶回來,後來睡著了應當是傅九容送她回宮的,這隻花燈也一併給她送來了,且就這樣掛在窗下。
「皇上,這上面的字兒是什麼意思?」姜離攀附在窗前,瞪大眼睛盯著那盞花燈。
姜離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才發現花燈的側面用小篆寫著幾行小字,因為並不明顯,很容易就被會被忽略。
提起那盞花燈,姜離聽著晃兒在旁邊念著花燈上的字: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晃兒的聲音到了這裡便停下了,姜離側首看他一眼,問:「沒了?」
「皇上,這上面就寫到這裡。」
姜離若有所思地盯著那盞花燈,眼前再度浮現出昨夜在連理橋上的情景。白衣翩翩的男子一手提著衣袂拾階而上,手中提著那盞精緻的蓮花燈,在與她擦肩而過時,將花燈硬塞進她手裡,不等她拒絕就匆匆離開……
眸光自那盞花燈上緩緩而過,姜離深吸口氣,徑自在書桌前坐下,手剛拿起毛筆,晃兒立即上前研磨。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兩句……便是花燈上那首詩未寫完的最後兩句。
在紙上寫下這兩句,姜離只看了一眼便將紙揉成團扔掉,輕嗤一聲:「朕這是在做什麼。」
忽然感覺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姜離抬頭,就見卿不離倚靠在門口,暗紅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帶迷茫地看著她。
晃兒乖乖退下,讓卿不離進來。
見他滿眼複雜不肯作聲,姜離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卿不離,你有話就直說。」
其實他想說什麼姜離也不是不知道,他不過是在意姜離手臂上的事,只是……他既不開口,姜離就乾脆裝傻。這件事,她並不想多說。
「是……是誰……」卿不離語氣艱難,遲遲說不出口。
姜離心知肚明他說的是什麼,表面上卻好似渾然不知,笑眯眯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見卿不離憋得滿臉緋紅,窘迫得無以復加,姜離暗自好笑,沖他擺擺手:「卿不離,你也不要想太多,還沒人能逼得了朕。」
這話不過是敷衍他不要再問下去,卿不離腦筋卻是一根筋,想到另一個意思去了。
沒人逼迫,也就是自願的?!
卿不離瞪著姜離,不可思議的倒抽了口涼氣。
這朝中,能逼得姜離,又能讓她自願的,恐怕只有……
想到這裡,卿不離扭頭就走,完全不顧滿臉莫名其妙的姜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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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姜離剛剛被伺候著用午膳,就聽黃公公匆匆來報:「皇上,九王爺被人打了!」
「噗——」
姜離一口茶全部噴了出去。
咳嗽兩聲,姜離邊擦拭著嘴邊的茶漬邊問:「被誰打了?」到底是誰這麼有勇氣,居然敢去招惹傅九容那隻千年狐妖一樣等級的變︶態。
黃公公如實回應:「是卿公子。」
「咳咳咳!」姜離一噎,又是一陣猛咳。
她早就知道卿不離經常對傅九容冷嘲熱諷,後者完全沒當回事兒,每每無視他,卿不離每次只會氣得跳腳扒拉牆壁,但也只限於此,倒也不會真的做出什麼逾規之事,像今日這樣,跑去打了那老狐狸,還是頭一遭哇!
姜離也不知道是該幸災樂禍,還是該同情他了。
拂去衣上的痕迹,姜離輕咳一聲,故作淡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黃公公的解釋下,姜離始知,今日一大早卿不離扭頭出了永樂宮,就憑藉著姜離給他的通行令牌直奔容安王府,到了王府,二話不說就揍還卧病在床的傅九容……
「傅九容……啊不,朕是說九王爺現在傷得怎麼樣?」盡量抑制住話里的欣然,姜離問道。
「不,九王爺沒受傷。受傷的是卿公子!」
姜離再度一噎。
黃公公招了招手,兩名小太監立即抬著全身上下被捆綁得結結實實的卿不離進來,嘴裡還塞著布團,臉上更是鼻青臉腫。
姜離「嘶」地倒抽一口涼氣,真是好生凄慘啊!
「皇上,九王爺還讓老奴帶句話給皇上。」
「什麼話?」
黃公公十分淡定:「請皇上要栓好自己的寵物,別放出去讓他到處亂咬人。」
這話剛說完,被兩名小太監抬著的卿不離就開始亂掙扎,氣得渾身直發抖,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姜離心裡開始溢出那麼一丁點兒的同情。
輕咳兩聲,姜離清了清嗓子:「好了,你們下去吧。」
黃公公與眾人齊齊退下。
看著被扔在地上,全身捆綁得跟粽子一樣的卿不離,他正死死瞪大眼睛,嘴裡嗚嗚叫個不停,邊胡亂掙扎邊瞪著姜離,在地上蹦躂著,活像只上岸后快渴死的魚。
姜離又忍不住同情他了。
「行了行了,朕給你鬆綁,你消停吧!」
眼看他就要蹦躂得更歡,姜離趕緊給他鬆綁,待到手腳被鬆開,卿不離立馬扯出口中塞著的布團,跳起來對著宮門外破口大罵:「傅九容你這個混蛋!小爺我現在就去宰了你!」
卿不離說完就要往外沖,姜離趕緊阻止他,斥道:「卿不離,你再不消停朕就把你綁起來丟湖裡去餵魚!」
此言一出,卿不離忿忿瞪著姜離,那模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被他看得忍不住心生罪惡感,姜離聲音稍稍放柔了些:「誒?他到底怎麼招惹你了,讓你氣得要跑去王府揍他?」
「那當然是因為他對你——」
卿不離反射性地出口,卻又在話剛剛說到一半時猛地止住,話音戛然而止。
姜離聽得糊塗:「他對朕?」
「沒、沒什麼!」卿不離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倏地一紅,彆扭的別開臉。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傲嬌什麼,姜離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朕明白你,像這等皮厚的老狐狸的確看著就想揍他兩拳,不過……下次你最好找個好的時機,不然會被他反過來整死,像今天這樣丟盡顏面!」
卿不離:「……」==#
趴在大殿外的晃兒望天。
皇上,你究竟是在安慰人,還是在故意踩別人痛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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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白天挨了打,又在眾人面前丟盡了顏面,晚上卿不離鬧彆扭竄上了屋頂,兩名小太監勸了好半天都不見他有何動靜,姜離乾脆也就不管他,由著他去了。
晚膳過後,姜離站在門口感受著夜風清涼,略一思忖,便帶上晃兒去外面轉轉。
期間,卿不離似乎想要跟過去,但又礙於臉面縮了回去。
姜離看在眼裡,也不戳穿他,任由他孤零零地瑟縮著身子坐在屋頂吹冷風。
出去時正好遇到幾名前往容安王府就診的御醫,姜離頓住腳步,問:「御醫,九王爺的病如何了?」
幾名御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其中一人被推了出來,上前回道:「回皇上,王爺的病已無大礙。」
姜離勾了勾唇:「可有按照朕的吩咐,督促九王爺喝葯?」
此言一出,幾名御醫臉色微微變了變,面色略帶惶恐地看著看姜離。
「回、回皇上,九王爺把臣等開出的葯都喝了。」
姜離點點頭,心中頗覺意外。
她只是想故意整治傅九容,沒想到他真的會喝下這幾名御醫開的葯,就憑傅九容隨便一句話,這些御醫也不敢真的拿他怎麼樣的……
「皇上既然想知道臣的病情,何不親自問臣?」
背後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姜離回頭,一眼便看見獨自站在不遠處的杏花樹下的人。
一身白衣的傅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