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謀反
撩起厚厚的車簾,刺骨的寒風夾雜著細細的雪花撲面而來,姜離恍若未覺,靠著馬車定定地遙望著外面鋪天蓋地的積雪,怔忪出神了好久好久。
晃兒不解的看著她,猶豫很久,仍是沒敢出聲驚醒她。
昨夜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兩位王爺和姜離的樣子都怪怪的,還有後來被小緞扶著帶走的那名奇怪的女子……
所有人都怪怪的。
更奇怪的是,今天一大早姜離就和楚曦一同離開客棧。臨行前晃兒忍不住想問九王爺怎麼辦,結果她才剛說了個「九」字兒,楚曦冷得像千年寒冰的目光就掃了過來,駭得她生生打了個寒顫。
早上臨行前姜離就告訴晃兒,今天他們先去金陵城知州的府上,待到明日雪小一些就準備回宮。
客棧距離知州府上並不是很遠。晃兒低頭把玩著昨日抽到的竹籤,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馬車很快在一座巍峨華麗的府邸門口停下,晃兒率先跳下馬車,抬頭看了一眼眼前高高的大門,轉身去扶姜離下來。
想來楚曦早已經打點好,他們剛下馬車,金陵城的知州陸航便匆匆迎了上來,一張白白凈凈的臉上,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鼻子下一抹山羊鬍,隨著他喘氣一翹一翹的,十分有趣。
這位陸航陸大人去年曾進宮面見姜離,晃兒也見過,所以自然認得他。
「王爺。」沖楚曦打了個照面,知州陸航看向後面的姜離時,臉色陡然一變,失聲叫道:「皇……」
姜離斜睨他一眼。
即將脫口而出的一聲『皇上』,在唇齒間打了個轉兒,愣是被生生壓了下去,陸航立馬改口:「……公子!」
好險,差點就暴露了皇上的身份~
陸航暗中鬆了口氣。
看到這位陸大人,姜離不由得揚唇:「陸大人,一年多不見,別來無恙啊。」
「哪裡哪裡。」陸航抬手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沖姜離和楚曦略略頷首:「公子先裡面請。」
「不知公子何時來金陵的,怎麼不通知下官一聲,下官好及時出城門迎接。」陸航邊在前面帶路邊說道。
「我也是昨日剛到。」
因為來得倉促,陸航根本不知與楚曦同行而來的是當今皇上,將姜離迎進了知州府的內堂后,連忙吩咐下人去收拾房間給姜離,卻被姜離叫住了。
「陸大人,我只是微服而來,你就不要太隆重其事了。」
陸航面露難色:「這未免也太……」
「就這樣吧,你不要多言了。」
見姜離堅持,陸航也就不好再多嘴,只吩咐下人下人隨意準備兩間空房間。
楚曦獨自一間,晃兒則和姜離一間。
「這位陸大人還是這麼好玩兒。」到了房間卸下包袱,晃兒忍不住笑道。
「我倒是挺喜歡他的。」想到他白白胖胖的臉上,那抹一翹一翹的山羊鬍,姜離禁不住莞爾。
路航這人看著挺浮誇,卻意外的靠譜。
他為人剛正不阿,為官清廉,加上他這人實在有趣,姜離對他的印象一直很好。
安頓下來之後,晃兒見楚曦不在,終是忍不住問姜離:「九王爺怎麼了?」
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姜離的臉色僵了僵,思緒不自覺地就回到了昨天晚上在客棧的情形。
傅九容只承認那名女刺客是他的人,除此之外,他沒有再說其他。
姜離想問:「為什麼?」
可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就再度沉默不語,什麼也不肯說了。
直到後來楚曦離開,他讓小緞把那女刺客帶走,自己亦隨之離開,他依舊沒有再說一句話……
姜離最恨的,就是傅九容的這一點。
自他與她相識來的這麼多年,他每每碰到什麼事情,總會自己一個人解決,從來不肯對她說些什麼。直到事情都解決了,他才會雲淡風輕對她說起,全然沒想過她的感受。
他與她,能共榮華,卻無法共患難。
同喜卻不同憂。
他不知,在她看來,這是件多悲涼的事情。
想到那個曾下毒害她的女刺客,傅九容卻承認是他的人,姜離心中沉沉的。
傅九容啊傅九容,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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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不適應金陵城的寒氣,姜離當天夜裡就發起了高燒,晃兒當下記得連外衫也顧不得穿上,光著腳就快步衝出房門,喊人去找大夫。
下人很快叫來了知州陸航,聽到姜離發燒了,他連忙派人去請住在附近的大夫。
不知是不是陸航格外下了嚴令,大夫很快就被請到了知州府。
不過,那真是「請」么?
晃兒看著那位大夫。他一隻腳套著靴子,另一隻腳則赤腳,身上的衣服鬆鬆垮垮地,頭髮更是胡亂束著,被兩名官差一左一右架著帶到了姜離的房門口。最後面還跟著一個挎著藥箱的官差。
考慮到姜離的身份問題,晃兒放下床簾,把姜離的手臂從簾下伸了出來,讓大夫為他診治,同時讓其他人都在外面去等。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大夫為姜離診脈后,說:「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些寒氣,好好調養幾日就好了。」
「可公子一直發高燒,這可如何是好?」姜離一直沒有退燒,這讓晃兒無比擔心。
「公子?」那位大夫古里古怪地瞅一眼晃兒,又看了看緊閉的房門,眼底掠過一抹瞭然。
大夫是位年過古稀的老大夫,行醫多年,人生百態都看盡了,自然也知道恐怕這位生病的主兒身份很特殊,所以也不拆穿她。
「她體質偏寒,如今又受了寒氣,恐怕最近憂心的事情還不少,壓力太大結果才發燒。你今夜好好照顧你家公子,明早自然會退燒。」
「謝謝大夫。」晃兒認真記下大夫的話。
整了整凌亂的衣衫,老大夫皺眉看著自己只穿著一隻鞋,無奈嘆了口氣,就這麼拎著藥箱出去。
「沈大夫,怎麼樣?」陸航一直等在外面,見大夫出門忙上前問姜離的病情。
對於陸航將自己半天「請」進知州府的事情,老大夫心裡還在介懷,對他自然沒什麼好臉色,冷哼道:「知州大人!再被你這麼『請』幾次,老朽這把老骨頭遲早會被你拆了!」
陸航與他早已相識,見他這樣子,臉色一陣尷尬。
「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寒氣,好生調養幾日就好了。」氣歸氣,老大夫還是說出姜離並無大礙。
「你派人跟著我回去取葯,每日服三次。」
「多謝沈大夫。」
確定姜離只是受了寒氣,身體並沒有什麼大礙,陸航這才鬆了口氣。
「大人,那位到底是什麼人啊?」見陸航如此緊張,跟在身邊的官差忍不住問。
陸航瞪他一眼,本就小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用力甩了甩袖子,虎著臉喝道:「多事!你管這麼多做什麼?你是大人還是我是大人吶?」
本是隨口一問的官差被他吐了一臉唾沫星子,扁扁嘴也沒敢再問什麼。
「陸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陸航一走出庭院,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發生什麼事情是你該問的嗎?你也不看看--」話說到一半,來人的臉在燭光下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清俊的臉上,一雙眸子里毫無情緒,那人正面無表情盯著他。陸航的臉色頓時變得扭曲起來,結結巴巴改口道:「王……」
不等他說完,楚曦揚手打斷了他。
「是否阿離出了什麼事?」看不斷有人進入姜離所住的西廂房,楚曦問。
陸航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楚曦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西廂房,陸航恍然意識到--當今皇上的名字叫姜離。
「啊!公子她因為受了寒氣,所以現在發燒了。」
話音落下,見楚曦的臉色一沉,陸航忙繼續道:「不過剛剛大夫已經看過了,現在正在派人取葯,所以暫時沒有什麼大礙……」
一句話還未說完,眼前的人已經快步離開,衣袍在風中捲起一陣輕風。
陸航看看轉眼間就從眼前消失的楚曦,再看看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訕笑著收回,摸摸鼻子,決定自己還是回房間繼續睡覺比較好。
慢悠悠提著燈籠往房間走,陸航看著手背上冰冷的水珠,那是剛才楚曦與他擦肩而過時留在他手上的。雖然他可能儘力想掩飾,可他衣服和頭髮上的冰冷水汽卻騙不了人,明顯是剛剛從外面回來不久……
想起下人說他早已經睡下了,還讓人不要去打擾他,陸航濃眉一皺。
楚曦是王爺,他若想去哪裡,他們自然管不了。現在他明明是到外面去了,卻聲稱自己早就睡下了,他為什麼要說這種謊?還是說……
他在掩飾什麼?!
「大人!不好啦!」外面突然有人驚聲喊道。
差點被嚇得腳下一滑,撞在柱頭上,陸航沒好氣地瞪過去:「吼什麼吼!整日大驚小怪,成何體統?!」
「不……不是……」那官差滿臉驚慌,一手拎著燈籠,一手指著外面,結結巴巴著想說什麼。
心下猛地一沉,陸航連忙趕出去。
當看到清楚眼前這一幕時,陸航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知州府上的官差都被人雙手反綁著丟在院子里,嘴裡還塞著布團,他們的身後站滿了手持長矛的士兵,人人手中舉著燃燒得正旺的火把,將整個庭院圍得水泄不通……
完全不知道這些人是何時進來的,陸航驚慌的同時,突然想起還在西廂房的姜離,腳步一轉--
「咔擦!」
不等陸航走出兩步,兩名士兵同時擋在了他面前,手中的刀同時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快步趕到姜離所在的房間,楚曦沒有猶豫徑自推開房門。晃兒替姜離打熱水回來,就看到楚曦要進姜離的方向,當下也顧不得周圍有沒有其他人,提高聲音喊道:「王爺!」
一手負在門上,楚曦看著的晃兒眼神有些冷:「這裡沒你的事!」
他的表情森冷得讓人害怕,晃兒咬咬唇,雖說楚曦的身份她的確無法管他,可……一想到他那讓人渾身都發寒的眸光,晃兒就不敢讓他單獨進姜離的方向。
「公子還在發燒,王爺……王爺還是先去歇息,這裡交給奴才就好了!」
「你……」
楚曦揚了揚下巴,微眯著的眼眸里一片沁骨的涼意。
晃兒被他看得打了個寒顫。
就在晃兒被楚曦嚇得雙腿隱隱發抖時,房間里卻突然傳來了姜離的聲音。
「讓他進來。」
楚曦冷冷睨了一眼晃兒,重重甩了甩袖子,轉頭走進房間。
「晃兒,你在外面候著就行了。」姜離又道。
「奴才知道了。」
晃兒將手中端著的熱水盆放到桌上,不敢再看楚曦一眼,忙躬身退了出去。
見晃兒滿眼戒備地站在門口,楚曦心中冷笑,一拂袖,房門「砰」地就關上!
幾步走到床前,楚曦揚手掀開垂下的床簾--姜離和衣倚靠在床頭,看上去與平日里無異,只除了帶著潮紅的臉,和順著她肩頭散落下來的長發……
「你怎麼來了?」
冷若冰霜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楚曦在床邊坐了下來,凝眸看著她,溫聲問道:「聽說你病了,所以我來看看你。」
「沒什麼大礙,只不過受了點寒氣。」姜離淡淡說道。
楚曦「嗯」了一聲,目光卻依舊在她身上沒有移開。大抵是發燒的緣故,姜離眼中帶著一層濕潤的霧氣,臉頰像是塗抹了胭脂,帶著一抹緋色,頭髮也沒有用發冠束起,任由那些長長的墨發順著她單薄的肩頭傾瀉而下,凌亂地鋪撒在床沿上……
那模樣,竟是說不出的旖旎。
他的視線太過灼熱,姜離有些尷尬,只好盡量不與他對視,裝作不知道罷了。
她想避,他卻不給任何機會。
手指撩起她散落在床沿的一縷發,楚曦的眼神變得柔和:「記得我剛見到你時,你還是個孩子,不知不覺,你已經十九歲了……」
姜離乾笑一聲,又不好有所動作。
「與你相處那麼多年,我都沒發現……原來你是女子!」他又道。
笑容凝固在嘴角,姜離抿唇不語。
誠如楚曦所說,他與她相處這麼多年,彼此間自然不止熟悉那麼簡單,所以那日在龍城大街上她就知道,他一定發現了傅九容身邊的人是自己。不過,他一直沒有什麼動作,她也就裝作不知道……
如今他既挑明,姜離也不再與他虛以委蛇,抬頭直視著他:「你想做什麼?」
楚曦臉色淡淡的,手上拿著她的發把玩,說出的話卻讓姜離眉頭緊緊皺起:「現在整個知州府的人都被我的人拿下了,包括那位忠心耿耿的陸大人。」
看一眼姜離,他補充一句:「不止這樣,這整個金陵城,如今都被我掌管,城門已經關閉,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無法進出城!」
姜離心中瞬間閃過許多念頭,因發燒而變得無力的身體更加虛弱,她勉力保持著鎮定:「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你……」
話說了一半,看著楚曦淡漠的側臉,她終是沒有再繼續強裝聽不懂。
「你來金陵是早有預謀?」沉默片刻,她問。
楚曦點點頭,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姜離冷聲問道。
放開姜離的長發,楚曦站起身來:「原本我並沒有打算在金陵城動手,也不打算這麼快下手。不過,後來……」
不知是想起了什麼,他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沒有再說下去。
「你以為這麼簡單就能困得住我?」姜離冷笑一聲。
楚曦同樣笑了:「阿離,傅九容不在,你身邊的暗衛早就被我解決了,金陵城所有通道都被封鎖,這裡現在就相當於一座死城,只要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休想通過。如今的你……你覺得能逃過我的手掌心?」
姜離垂眸不語。
想來楚曦早就有所準備,所以下手才會這麼徹底。
一手勾起姜離的下巴,楚曦強迫她與他對視:「之前有傅九容一直礙事,如今連他也不在了,阿離,你最好不要反抗我。」
他的聲音極其溫柔,眼神里卻是一片森冷的寒意。
咬緊下唇,姜離沒有作聲。
見她不言不語,楚曦只是勾唇一笑,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肩,然後一點一點下滑至她的衣襟……
在他的手即將落在她的胸前時,姜離猛地用力抓住他的手,寒聲道:「楚曦,你敢!」
勾著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改成捏緊她的下頜,楚曦挑眉:「如今你不過是籠中鳥,阿離,你當真以為我不敢?」
面對他的威脅,姜離怒極反笑:「你可能忘了,傅九容當初來金陵城的目的就是尋訪名醫,他在找到后已經飛鴿傳書回去,他的人很快就會過來,如果到時候他們看到金陵城城門封鎖,你以為他們會不知道有事發生了么?」
楚曦捏著她下頜的手猛地用力,眸子里一片陰鷙。
下巴痛得幾乎讓她忍不住驚呼出聲,姜離強壓下疼痛,繼續道:「如果你今日敢碰我一下,我立刻自盡!我若突然死在這金陵城,你以為你會那麼容易就得到這江山?妄想!」
楚曦眸光一轉,這才察覺,她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尖銳的刀尖直指著她自己的喉嚨!
楚曦捏著她下巴的手重重顫抖了一下。
那雙清冷的眸子里,冷得像是千年寒冰,讓人不寒而慄。
姜離仰著頭與他對視,抓著匕首緊緊抵著自己的脖子,見他雙眼微眯起,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更加用力用刀尖抵住自己的脖頸--
一絲殷紅順著刀尖滑下,在森寒的刀身上格外醒目。
房間里的空氣彷彿凝結了,姜離大氣也不敢出,忍著身體的不適與他對視。
氣氛僵持不下。
楚曦一手握拳,最終還是率先鬆開了手。
「的確,你若是死了,會給我帶來無窮無盡的後患。既然如此……」楚曦冷冷一笑,「我就讓你好好在這知州府待著,你若敢自盡,我就將你身邊那小丫頭晃兒碎屍萬段!」
他刻意加重最後幾個字,彷彿一字一句是從齒縫裡擠出的,讓人心驚膽顫。
心知他既然說得出,就做得到,姜離冷眼望著他沒出聲。
「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擾你歇息了。」說完這句話,楚曦拂袖而去。
走到門口時,楚曦斜睨一眼正滿眼驚慌站在門口的晃兒:「我警告你,好好服侍你家主子,否則--」
房間外的院子里,到處都是腰挎金刀的士兵。
驚恐地看著楚曦轉身離開,晃兒呆了呆,忙衝進房間,狠狠將房門鎖上。
「公子!」
聽到晃兒的聲音響起,姜離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她早就渾身發虛,剛才要不是強撐著一口氣,恐怕她根本壓不下楚曦的氣勢。
「這是怎麼回事啊?公子。」剛才外面突然就闖進來好多士兵,晃兒又驚又怕。「懷王爺他想做什麼?」
「他?」姜離臉色一冷。「他想造反了罷了。」
「造反……」
晃兒獃獃重複著姜離的話,眼角的餘光瞥見姜離脖子上的傷口,「公子,這是懷王爺……」
「沒事,我自己弄傷的。」姜離擺擺手,只覺得頭越來越疼。
「公子,你先歇息吧,晃兒會保護你的!」她信誓旦旦說著,一張清秀的小臉上寫滿堅決。
姜離看著,忍不住莞爾,嘆了口氣:「我頭疼得緊,先睡會兒,要是有什麼人來你就叫醒我。」
「奴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