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宴會結束后，姜離沒有立刻回寢宮永樂殿，就著正是外面花好月圓好時節，便心情甚好的帶上晃兒四處散步。

數名身著粉色素裙的宮婢從身邊經過，姜離的目光在拖曳在地的裙擺上滑過，再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白色男裝，嘴角的笑容不自覺的僵了僵，心底喟嘆一聲。

難道，這一輩子他都必須要這樣「斷袖」著？

女人他自是碰不得的，那麼男人呢？

既然宮裡宮外如今都在盛傳他有斷袖之癖，他要不要乾脆來個實在的，來成全那些人的八卦欲？

這麼想著，姜離的眼神便帶了些許綺靡的色彩，轉頭看一眼身後跟著保護他的禁衛軍，他要找的人必須要對他絕對忠誠，這些禁衛營的人似乎都挺能保密，且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手指輕輕摩挲著下巴，姜離眯著眼在那些人的身上來回打量。

唔，這個太瘦，看著就跟竹竿一樣，風吹就倒。

那邊那個身材倒是不錯，就是布滿各種痘痘的臉教人望而卻步。

站在他們最前面的人看起來倒是十分不錯，不過他是禁衛營的統領吧！

姜離停住腳步，安靜地打量著幾步以外的禁衛營統領司馬正，別說，就這麼仔細看，司馬正雙目堅毅，劍眉斜飛入鬢，看著就是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加諸他的身份，姜離開口恐怕他也不能拒絕……

這廂姜離仔細打量著司馬正，手指來回摩挲著下巴，嘴裡不時蹦出兩聲意味不明的古怪笑聲，直看得司馬正滿身的雞皮疙瘩統統冒出來「見客」，渾身發毛。

「皇、皇上……」

「司馬正，你多少歲了？」不等司馬正說完，姜離開口打斷他。

司馬正背後一陣惡寒，倒也如實回答：「回皇上，臣二十又三了。」

二十三歲，就比他大五歲，應該沒什麼關係。

姜離這麼想著的同時，不注意就順勢說了出來。眼見姜離就要探手觸及他，剎那間，司馬正只覺眼前一片漆黑，五雷轟頂。

「噗通」一聲拜倒在地，司馬正滿臉痛苦地解釋：「皇上，臣……臣不能，臣不行……臣尚有未過門的妻子……」

姜離一噎，看看跪倒在地上抖動著肩膀的司馬正，再看看後面滿臉驚恐的禁衛軍，忽然覺得自己像那強搶良家婦女的啥啥啥。

「起來吧！」甚是無趣地嘆了口氣，姜離漫不經心地擺擺手。

一干人看看轉身就走的姜離，同時鬆了口氣。

好險吶~！==#

「皇上，剛才你在做什麼？」晃兒探過頭來。

沒有錯過他眼底轉瞬即逝的八卦之色，姜離拍開他的腦袋，輕斥道：「亂想什麼呢！」

晃兒不死心地跟上，圍著姜離打轉：「皇上不是已經有了卿公子了么，怎麼……」還想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後半句話晃兒沒敢喊出來，只不過姜離顯然也沒注意到他話中深意，仔細琢磨著他的前半句話。

「卿不離啊……」

說的也是，反正卿不離他現在的身份就是男寵，姜離要是對他怎樣怎樣應當也沒什麼吧！

「你叫我做什麼？」耳邊突然飄過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姜離嚇了一跳，忙轉頭看看四周，卻沒任何發現，最後才抬起頭望向長廊外一顆粗壯的梅花樹：「卿不離，你爬樹上做什麼？」穿著一身玄色長衫，手裡抱著一把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長劍，正慵懶靠著花枝的人可不就是卿不離。

卿不離一個躍身從樹上跳了下來，輕哼道：「不過是出來散步。」

散步散到樹上？姜離眸光一轉，忽然想起剛才在腦子裡打轉的念頭，不禁心虛，不自覺地就避開了他的直視，「正好，一起回永樂宮。」

卿不離雖不解他的迴避，倒也未多問，與姜離一同回去。

走到水榭的石階時，那邊燈光偏暗，姜離本著好心朝卿不離伸手準備拉他一把：「卿不離，你小心點……」

誰料姜離的手剛碰到他，卿不離臉上一紅，登時如同一隻鬥氣公雞，「啪」地將姜離的手拍開，低吼道：「你想做什麼？！」

水榭里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後面的宮婢和禁衛軍們，尤其是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晃兒，雙眼放光地緊盯著姜離和卿不離，看得姜離心裡一陣撥涼撥涼的。

姜離訕訕地收回手：「朕只是想提醒你腳下台階。」

剛剛反應過來的卿不離也注意到自己反應過激，臉上唰地一片滾燙，窘得不知該看何處，低著頭說：「抱……抱歉……」

「罷了。」姜離擺擺手。

氣氛有些尷尬，好在姜離和卿不離都是很快就會忘事的主，倒也並未將小小風波放在心上。期間，姜離讓身高優勢比較明顯的卿不離給他摘一枝梅花枝，被卿不離嗤笑：「幼稚！」

「朕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姜離說得理直氣壯。

卿不離直接無視他。

雖說嘴上那般說，卿不離倒是沒有拒絕姜離，伸手在水榭入口的梅花樹上摘了一枝花枝扔過去。姜離手忙腳亂接過，對著卿不離笑笑：「謝謝。」

卿不離瞳孔驟然緊縮。

平日里並未仔細注意過姜離的長相，此刻才知他眉眼生得極好的，長長細細的眉，唇紅齒白，膚色雪白，端的是眉目如畫。此刻他正手忙腳亂接住卿不離扔過去的花枝，毫無自覺地輕笑一聲……

臉上剛剛消褪的紅暈唰地重新染上，卿不離幾乎是立刻就轉頭落跑，再不敢多看一眼！

「喂！卿不離……」

姜離站在水榭口，滿臉莫名。「你跑什麼呀。」

晃兒在身後默默望天。

他家皇上喲，似乎從來都是毫無自覺的。

正想著，眼角的餘光忽地瞥見台階下的人，晃兒眼神一亮：「九王爺！」

這一聲驚醒了姜離，他凝眸瞧了過去，水榭入口的層層台階下，站著的人一身白衣，衣袂曳地，塵埃染上了雪白，抬頭看見水榭上間的姜離，嘴角噙著一絲極輕極清的笑意，低低地喚道：「皇上。」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莫名的沉啞，姜離心中一跳，忽然忍不住臉紅。

傅九容拂了拂袖間的落花，他拾階而上，姜離站在水榭入口處看著這一幕，不知怎麼的想起了十五歲生辰時的事情。

那是傅九容請命去漠北的夜裡，他在永樂宮外的水榭里遇上了前來請命的傅九容，他也是這樣站在同樣的位置，傅九容從台階下一步步走上來，直到與他並肩同行……

對了，那時傅九容在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記憶有些模糊不清，姜離還來不及細想，傅九容已經來到他身邊。

「你怎麼來了？」他問。

姜離被他問得有些莫名，抬頭環顧四周，這才反應過來這裡是凝華宮外的水榭。而凝華宮，是姜離讓今夜喝多了酒的傅九容歇息的宮殿，不知不覺中，他竟走到這裡來了！

「朕四處走走而已。」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說，姜離含糊地應道。

「是嗎。」他挑眉，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兩人這樣並肩站在水榭間，周圍靜悄悄的，姜離忍不住偏頭偷偷看一眼傅九容。

傅九容模樣是極好看的，這點他從小就知道了。他覺得遺憾的是，好像次次看見傅九容都見他一臉從容淡然的樣子，從未見他有過驚慌失措，不論遇上什麼他都處變不驚，不知該說他心性淡定好，還是說他隱藏得太深。

如果能看到傅九容這老狐狸驚慌的一面，那就好了……

並不知姜離在想些什麼，傅九容垂目，看到姜離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如水的眼波一動不動。大抵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他的嘴角噙著一絲惡作劇般的笑……

剎那間，那張臉好似無暇白玉，朱唇含笑，長眉星眸，竟是別樣妖嬈。

傅九容一怔。

不知過了多久，傅九容搖搖頭，嘆息：「你長大了~」

這一聲迂迴的長嘆姜離並未聽清楚，待到他想要辨聽，傅九容只沉默著揉揉他的長發，囑咐道：「回去吧，夜裡風大。」

「等……」

姜離還想再說什麼，傅九容卻似渾然未覺，轉身走下台階。

看著他轉身離開，姜離怔了怔，剛剛模糊不清的記憶倏然間變得清晰起來。

三年前傅九容離開前說了什麼？

他那夜就站在水榭間，對著十五歲的姜離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了。

不知是風聲造就的錯覺，還是傅九容真的有說過什麼，在與他錯身而過的瞬間，他恍恍惚惚聽到一句：

「快些長大吧，阿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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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不離一路橫衝直撞地沖沖沖。

倏地又猛地停住腳步——

前面正有數名侍衛往這邊過來了，但卿不離還是晚了一步，和其中兩名侍衛撞在了一起，幾人狼狽地摔成一團……

「哎喲！」被撞到的侍衛吃痛地悶哼一聲，抬頭看著來人，「卿公子，你慌什麼？」

「抱歉了。」卿不離皺眉，伸手將兩人扶了起來。

兩名侍衛擺擺手，也未在意，繼續和其他人一同去宮中巡邏。

卿不離抬頭看著幾人離去，猛然想起了什麼，忙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原本一片滾燙的臉頰已漸漸消褪了熱度，手上更是沒有任何異常。

他突然想起來，在來這大龍朝的皇宮前，他只是觸碰到了女子才會有臉紅髮熱，甚至暈厥的反應！

帶著這疑惑回到永樂宮，姜離早已回去了，此刻正心情甚好地把玩著那枝梅花枝，提筆在紙上畫出來。

卿不離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裡面的姜離，眉頭微蹙，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轉頭面向大殿門口的一名侍衛，狀似不經意地碰碰他的手臂：「喂，你……」

那名侍衛疑惑地看著卿不離。

後者卻沒搭理他，凝神盯著自己搭在那侍衛臂間的手……

沒有反應！

不敢相信地走向另一名侍衛，觸碰到他的肩時仍沒有任何反應。

眼前不禁浮現出方才姜離在水榭間時，接住他丟過去的花枝，姜離微微偏頭一側，頷首而笑……

明眸皓齒，笑靨如花。

眸底有沉沉的暗涌一閃即逝，卿不離終是沉默下來，面無表情地走進永樂宮的大殿，此刻剛剛畫好一枝梅花的姜離抬起頭來，沖他招招手：「卿不離你看，朕畫的梅花如何。」

「你……」卿不離凝眸瞧著他。

察覺到他的異樣，姜離多看了他兩眼：「怎麼了？」

卿不離皺皺眉，又很快舒緩開，眼中帶著試探，對著姜離說：「手給我。」

姜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如實伸出未握筆的左手。

伸手握住那隻白皙纖長的手，卿不離只覺臉上一陣發燙，登時滿面緋紅，忙丟燙山芋一般甩開姜離的手——

「你在幹什麼！」姜離皺眉。

卿不離卻渾然未覺，呆愣著盯著姜離：「你……你……」

「今晚你怎麼古里古怪的，中魔了？」

遲疑半晌，卿不離終於從唇齒間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