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將離(上)
此刻的滄州城內。
不知是不是因為大戰在即,姜離輾轉難眠,又不小心將手割傷了,心煩意亂下,最後乾脆爬起來,隨意從桌上抽了本書翻看著。
書本上的書看著看著就變了樣,姜離揉揉疼痛的眉心,有些無奈。
明知此刻不該去想那些多餘的事情,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腦海中不斷跳出傅九容的背影,還有他最後離去時曾說過的話,如同夢魘般纏繞在耳邊,揮之不去,幾乎快將她折磨瘋了。
正當姜離快忍不住要發作時,桌上的燭火驟然一暗,眼看要熄滅了,又很快恢復光明,再度亮了起來。
「誰?!」
姜離警覺側眸,一手抓起之前隨手丟在桌上的匕首,想也未想就朝身後的黑影刺去——
叮——
在她的匕首刺中來人之前,那人更快的用摺扇擋住了她的攻勢。
感覺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氣息,姜離的動作也就此停住了,眼角的餘光觸及一片紅色的衣角,她錯愕的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一張再熟悉無比的容顏,當即愣住。
剛才一直如夢魘般揮之不去的人,就這麼毫無預兆出現在面前,叫她如何不驚訝!
「阿離……」傅九容皺眉看著姜離。
他剛才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出手,要不是他反應及時,攔住了她,恐怕他現在已經被她傷了。
「你為什麼在這裡?」姜離瞪著他,眼中的警惕沒有消褪。
她還以為,他們再見見面,會是在硝煙滾滾的戰場上……
傅九容欲靠近她兩步,腳下剛剛動了動,姜離手中的匕首唰地抵住他的喉頭,她望著他,眼中是再明顯不過的戒備。
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與她變成這樣的關係,傅九容艱澀的笑笑,目光中多了一絲悲哀。
姜離握著匕首的手緊了緊,說不清楚心中的愧疚從何而來。明明是他背叛她,離棄她,為什麼他還要用這種眼神看著她?更悲哀的是,姜離發覺自己完全抵抗不了他的這種眼神!
抵著他喉頭的手慢慢收回,姜離泄氣的將匕首丟開,轉身走到桌旁頹然坐下,語氣不善的問:「傅九容,你又來做什麼?」
「你的手受傷了。」目光敏感的捕捉到她手上的傷口,傅九容眉頭一皺。
「你怎麼知道……」姜離想問他如何得知,轉念又想起她何必對他這樣客氣,語氣也就更加惡劣:「朕受不受傷與你無關!」
傅九容喟然長嘆,語氣里滿是無奈:「阿離……」
被他用這樣的聲音喚著名字,姜離心中的煩躁越發強烈,冷著臉背對著他,故意不去看他的表情,狠聲道:「你有話就快說,沒話說就快滾!這裡不歡迎你!」
她不是傅九容,做不到就算背叛了她,他還能對她笑得那麼雲淡風輕!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傅九容似沒有注意到她的惡劣語氣,嘆息道。
「那如今你看完了?可以走了吧。」姜離話中帶刺。
傅九容沉默著看著她的背影,他的眼睛在幾日前就已經變得模糊,即使在這麼近的距離,他也無法看清她……
他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姜離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心悸。轉頭看他一眼,姜離到底是沒有忍心繼續口出惡言。
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姜離忽然瞥見他身上的紅衣,一陣愕然:「你……」
見她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衣服上,傅九容猶豫片刻,終究是如實說出:「這是喜服。」
「和央純然?」
傅九容遲疑著點點頭,沒有說出其實他們並沒有行禮。
剛剛緩解的怒意再度襲上心頭,姜離表情有些受傷,冷笑道:「所以,你這是來向朕報喜的?」
傅九容不置可否,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的沉默看在姜離眼中,卻成了默認。姜離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甚至連氣也喘不上來,就這麼直勾勾盯著他,眼底氤氳著無邊無際的哀絕……良久,她顫聲開口:「傅九容,你真當朕的心是石頭做的么?」
他背叛她,投靠楚曦,此刻他深夜突然來了,卻只是為了向她報喜,他要和別的女子成親了,
姜離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濃濃的苦澀湧上喉頭,她張了張嘴,只覺得無邊的澀味哭得讓她想哭,可悲哀的是,她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阿離……」
她語氣中的責怨讓他的心口一陣窒息。
傅九容想說什麼,可又什麼都無法說出口。
既然她誤會了,就讓她誤會到底吧!
這樣想著,傅九容也就沒有再開口解釋什麼,只是……他眼底的悲慟,卻是掩也掩不住。
姜離呆坐了一會兒,突然起身從後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壺酒,又從桌上取了兩隻茶杯,將酒斟滿兩隻杯子,推給傅九容一杯。
「既然你是來報喜的,朕恭喜你便是。」姜離垂目看著杯中的酒,她的倒影在杯中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傅九容沉默著看著她,良久,他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端起酒杯,仰首一飲而盡。
姜離看著,狠狠咬唇,揚手端起酒杯送到嘴邊,猶豫好久,這杯祝福的酒終究沒有喝下去,「砰」地一聲將酒杯重重放置在桌上,震得杯中的酒潑灑而出,在桌上留下點點痕迹。
「朕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霍地起身,姜離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臉上顯而易見的哀痛。
她做不到祝福他和傅九容,別說祝福,她甚至都想詛咒他們了!
不知何時她也變得如此狠毒了,姜離無聲諷笑,強逼著自己不要去看傅九容一眼。
「今夜我來這裡,只是想要看你一眼。」傅九容的聲音有些嘶啞,似在壓抑著什麼。
姜離嘴唇動了動,依舊不肯看他。
眸光轉移到桌上傾灑出的酒液上,傅九容垂下眼帘,手指點著那些灑出來的酒,一筆一劃,極其緩慢的倒著寫出兩個字。
抬眸看一眼依舊背對著自己,不肯轉過身的姜離,傅九容起身,伸出手輕輕擁了一下她。
被他突然抱住了,姜離下意識地就想反抗,可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傅九容就已經鬆開了手,留給她的……只有耳畔那一聲輕得幾不可聞的嘆息。
「阿離,再見了。」
傅九容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甚至沒有停留半刻。
姜離僵硬著脖子站在原地,聽著他的氣息聲很快消失,直到再也聽不到了,她才慢慢轉過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所寫的兩個字。
姜、離。
那是傅九容剛才就著桌上灑出的酒寫出來的。
姜離看著,忽然覺得無比難過。
在傅九容面前,她一心想要逞強,不想讓他瞧出自己有半分傷心,此刻他已經走了,她所有的情緒驟然齊齊涌了上來……
狠狠咬唇,苦澀和鹹味一起漫入了唇間,她這才發覺,原來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瞬間傾瀉而出,姜離狠狠將桌上的酒罈和杯子掃開,酒罈子和杯子撞擊著砸在地上,應聲而碎,濃濃的酒氣瀰漫了整個房間。
剎那間,她的所有隱忍都統統宣洩出來。
她俯身在桌上,蜷縮著身子,頭深深埋進雙臂間,眼淚不斷滑落,無法成聲的哽咽自唇齒間溢出,在這無人的夜晚,分外凄楚……
房門外,卿不離聽著房中小聲的嗚咽聲妖冶的紅色眸子漸漸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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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還未亮,滄州城內已經亮起無數火把,將街道映照得有如白晝。姜離率先帶著三萬禁軍去了祁山,同行的是軍機大臣顧青,而鎮南將軍封意亭則帶著七萬精兵緊隨其後,以備隨時支援。
祁山的山勢頗為險峻,姜離之前已經來過這裡探路,此刻再次來,依然覺得膽顫心驚。
山谷兩側都是懸崖峭壁,楚軍不易攻上來,他們容易守,卻也同樣無法輕鬆進攻,若想徹底消滅楚軍,唯有用自己作餌,誘他們進來岐山,然後將回去的路徹底封死,再將他們一網打盡!
這一招實在是兵行險著,一個不慎,姜離自己都會搭進去陪葬。所以當初她提出這個主意時,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顧青更是無論如何也不讓她去作誘餌,非要鬧著自己前去,甚至連姜離拿出身份壓他,他也毫不動搖!
無奈之下,姜離只得讓他與她一同走在前面,封意亭則率領其他將士在後面隨時聽后指令。
「皇上,楚軍已經進入谷口!」前面去探哨的士兵匆匆回來稟告。
「現在呢?」顧青皺著眉替姜離問道。
「楚軍在進了谷口便沒有再前進了。」
姜離禁不住皺眉,果然,楚曦並沒有那麼好糊弄,更何況,他的身邊如今還有個傅九容。
狠狠一咬牙,姜離轉身對顧青吩咐道:「顧青你聽著,你與封將軍在山上埋伏,朕和卿不離下去,待到朕將他們引到設好的關口,你們就準備行動,將他們封死在峽谷中,一網打盡!」
「皇上,你當真要下去?」顧青完全不能放心。
若是姜離從山上下去到峽谷中,楚軍有詐,那麼最危險的無疑就是姜離!
「這是軍令,不得多言!」姜離凜神打斷了他。
顧青猶疑片刻,終是妥協。
「皇上,若是發現任何不對勁,一定要馬上回來!」姜離下山之前,顧青再三叮囑。
姜離點點頭,沉默著應下。
祁山的地勢早已經探得清清楚楚,姜離率軍下山,一步步朝山下前進,浩浩蕩蕩的軍隊跟在後面,聲勢浩大。
在姜離率軍下山進入峽谷的同時,封意亭和顧青同時準備好,早已命令好所有弓箭手埋伏在山上,隨時準備好出擊!
姜離和卿不離各自騎著馬走在軍隊中間,抬頭看一眼前方,卿不離皺眉道:「再往前走一段,就不要再走了。」
姜離回頭環顧四周,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峽谷內,而楚曦所率領的軍隊都在另一頭的峽谷口,兩軍漸漸向中間靠攏。
「報——」
最前方負責探路的哨兵騎著馬飛快衝了過來,在距離姜離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住,沉聲道:「稟報皇上,楚軍就在前面二里,正朝這邊來了!」
「朕知道了。」姜離點頭。
見姜離還沒有要停下的樣子,卿不離喝住她:「不要再往前了!」
再往前面走一段,便是出了祁山的範圍,而外面的山勢又是另外一番情形,楚軍必定有所準備,若踏入他們的陷阱,姜離他們就在劫難逃!
眼看軍隊已經要走到祁山峽谷正中央了,姜離才下令讓所有人原地待命,等待著漸漸靠攏的楚軍。
無數的士兵身穿盔甲,一手持著盾牌,一手舉著沉重的長矛,整整齊齊戰列在峽谷中,而姜離和卿不離,以及幾名統軍的副將,都騎著馬站在最中央,屏住呼吸等著即將來臨的楚軍……
身上的盔甲沉甸甸的,姜離聽著耳邊越來越沉的馬蹄聲,握著韁繩的手無意識地慢慢收緊,隨著楚軍的壓進,震天的腳步聲如延綿不絕的奔雷般滾滾而來,地面也因此而產生劇烈的震動,與轟隆的馬蹄聲響成一片,遠遠的便看到無數攢動的楚軍如潮水洶湧而來,啥喊聲響徹雲霄。
姜離眯著眼睛看著前方隔著一段距離停住腳步的腳步,和卿不離對視一眼,打馬走到軍隊的最前面。
「楚曦,好久不見吶。」
看著騎著馬站在最前面的楚曦,姜離故意不去看他身邊的傅九容。
沒有料到這次出兵竟是姜離親自前來,楚曦的臉色有一瞬的僵硬,爾後沉著臉瞥了一眼傅九容。
後者漫不經心看著四周,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眼底的寒意。
「阿離,這種地方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緩了緩神,楚曦揚聲道。
姜離撫了撫身下馬兒的鬃毛,冷笑一聲:「該來不該來,可不是你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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