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洞悉歷史的軌跡(3)
晉穆帝永和七年(辛亥,公元三五一年)冉閔率軍於凌水河畔大敗鮮卑燕軍二十萬。擒斬燕軍七萬餘人,斬首上將以上三十餘名,焚燒糧台二十萬斛,奪鮮卑北燕郡縣大小二十八城,冉閔威震中原。
挾勝利之勢,突襲各路胡軍,首戰以漢騎三千夜破匈奴營,殺敵將數名,逐百里,斬匈奴首三萬。再戰以五千漢騎大破胡騎七萬。三戰以漢軍七萬加四萬乞活義軍破眾胡聯軍三十餘萬。四戰先敗后勝以萬人斬胡首四萬。五戰以漢軍六萬幾乎全殲羌氐聯軍十餘萬。六戰於鄴城以兩千漢騎,將遠至而來的胡軍七萬打得潰不成軍。
幾番大戰,打出了漢家鐵騎的威風,漢人對胡人的仇恨徹底爆發!各地漢人紛紛起義響應,史載「無月不戰,互為相攻」。一舉光復山東、山西、河南、河北、陝西、甘肅、寧夏。匈奴、羌、氐等胡人勢力被迫撤出中原。石遵、石鑒、石琨、石寵、石蟠被滅三族,羯族的主力軍被完全消滅。羯人遭受滅族之災!
迫於冉閔和諸路中原漢軍的武力威脅,氐、羌、匈奴、鮮卑數百萬人退出中土,各自返還隴西或河套草原一帶原來生活的地方,一些胡族甚至從此遷回萬里之外的中亞老家。在返遷的路上這些不同民族的胡族相互進攻對方,掠殺對方,搶食糧食,甚至人肉相食,能成功回去的人十個人中僅有兩三人。
消息傳來鄴城,所有人都歡呼,只有我是平靜的,看不出任何情緒。畫師替我和冉閔各畫了畫像,是單憑他的想象而畫。冉閔的畫像掛在我房內,日夜重複看著,心卻越來越涼。
「蘇蔡,替我帶浚哲到南方蘇家。」我靜靜地囑咐著他,一切總歸是來了……除了交代身後事,我又能怎麼樣?於是我酸楚道,「還有這副他的畫像,記得一併帶走。」
「我不懂,他如今如此勝利。為何你卻要我帶他走?莫非他當真會死,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嗎?」蘇蔡聲音微微地顫,既驚且憂,又焦急道,「跟我走,既然你知道這個朝廷會出事,請你跟我走,跟我走好不好?我無法看著你陪他殉葬。天雪……沒有了他,你還有我啊!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行……」我聲音微微顫動著,淚如泛濫的洪水滾滾落下,心痛道,「我要陪著他,不管怎麼樣,我都要陪著他。若他死了,我也要陪著他。可能也不會死,還能有一線希望的。只要去求慕容恪就可以了,到時候我一定會去求慕容恪。只要能救他,就算是求人那又算什麼……」
「天雪,跟我走吧……」他細聲如蚊,聲音里卻含有明顯的失望與焦慮,「我們一起走,我會好好待你的孩子,一起走好不好?你就聽我這一次吧,你不能死……真的不能死。」
「做不到,帶浚哲走,不要管我!一定要保護他的安全,知道了嗎?一定要保護好他。」我目光微轉,正好對上那雙幽深狹長的眸子,拉著他的手,泣不成聲道,「記得嗎,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他。一定要保護好他,不管出了什麼事,他都是冉閔的孩子,一定要保護好他……一定要!」
他的淚水猝然墜下,愴然道:「那你呢?為何依然這麼執迷不悟。明知道我愛你勝過自己,明知道你是我的一切,為何如此不珍惜自己啊?天雪,不要留在這裡好不好?求求你了!」
「做不到!」我側過臉,不敢再與他對視,如此深情的男人,叫我如何拒絕得了……為何獨獨是對我,愛情究竟有多偉大,我全然不知,只知道我這一生沒有白活。怨過老天,也嘆過命運,卻發現我仍是幸福的。有三個男人曾對我痴迷深愛……即便是死,那又何妨?
他黯然拭淚,哽咽道:「那可不可以答應我,若能活著,便活著。不要一心求死,隨時記住你還有個孩子,好嗎?只需要答應我這個,我便會用盡全力保護你的孩子,也會在蘇家一直等你……一直等,就算死也會等著你……天雪,你要答應我!」
「好……我讓你等著我,一直等……我記得我還有個兒子,到時我會去找你的……這一次你真的回去蘇家。否則我便等不到你了……知道嗎?」我心痛難持地盯著他,薄唇微顫著,眼眶拭去的淚又再度蓄滿,彷彿只要輕眨眼,便會泛濫墜落。
他攥緊我的柔荑,目光中亦蒙上淡淡的霧靄,眼神如寒潭,如深淵,卻有炙人的熱度及關懷之意:「好,這樣我便放心了。是啊,我會一直等你……蘇蔡這一生註定是為你伊天雪而活的。所以你要堅強地活下去,記住這世間還有個男人對你如此深情!」
「我記住了。你走吧,早些出宮,皇后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我黯然抽回手,酸楚地盯著他,緊緊捂著嘴……這是最後的離別了,這一次真的是最後的離別了……
「你一定要來,一定要……我會時時刻刻在蘇家等著你!」他認真地輕點頭,語氣里有著不容辯疑的堅持。
這一次,我沒有去送孩子,因怕自己萬分不舍。對蘇蔡,我的確很殘忍,殘忍得似乎有些可怕。但是卻非殘忍不可。或許我是個自私的女人,對愛情執著。但愛情本身就是自私的,所以無論做什麼,我都不會後悔……
公元三五二年,冉閔將城中的軍糧分給百姓,獨自帶領一萬人馬去河北定州征糧。燕國(鮮卑族)得到這一消息,急調二十萬鮮卑騎兵南下,想乘機消滅因剛掃清中原而元氣未復的冉魏政權。
冉閔被鮮卑慕容恪的十四萬先頭騎兵部隊在常山包圍,冉閔出擊,以一萬軍力大敗十四萬慕容恪所領兵力,十戰十勝。後來中計陷入鮮卑騎兵重圍,冉閔突圍東走二十餘里,坐騎朱龍突然死亡,於是被趕上的前燕兵生擒。他的士兵仍然和敵人拚命,掩護隨軍的其他重要官員撤離戰場,一直殺到最後一人……
消息傳來,宮裡一片混亂。我六神無主地走動著,不知道能去何方,腦里只記住了剛傳回的消息,他被抓了……當真被抓了,接下來便是被斬!慕容恪,我一定要找到你……
董卿此時倒是鎮定了許多,將我拉至房內,吩咐道:「天雪,你不要在外頭亂跑。乖乖待在房裡,我會想辦法救相公的……知道了嗎?現在城內一片混亂。」
「我要去見他,我當真要去見他,求求你,讓我去見見他。我要出宮,送我出宮好不好……」我的淚,畜了滿眼,終於緩緩地大滴墜落,忍了好久的淚,終於再也抑制不住的潰決了。
「天雪,你別這樣……你怎麼了,為什麼要出皇宮。現在只有皇宮安全些。」董卿眼中的淚亦落了下來,凄楚道,「蘭靈當初將我嫁給他時,我對他是沒有任何感情。只是嫁夫從夫罷了。他卻從未讓我委屈半分,直到後來……」她彷彿想起了許多傷心往事,泣不成聲道,「直到後來我也愛上了他……為了他做任何事也覺得值得,就算是默默地待在他身邊,不求任何回報,我亦是覺得高興。」
「董卿……」我低喃地叫著她,任淚水汩汩流出,顫聲道,「蘭靈也是一直在盼他……你也是吧,其實我不應該與他在一起,害了兩個女人……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若是沒有我,你們怎麼會這麼可憐……都怨我。」
「不……一點兒也不怪你!」董卿黯然拭淚,手卻微微發顫,牽強笑道:「其實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會出現在相公身邊。這或許是緣……你的到來,讓他開心了不少。為你痴,為你累,為你笑,為你哭……他從沒有為蘭靈做過那些事,或許在他心中,你的確很重要……一個模子,他怎麼單單喜歡你,愛你愛到骨子裡去了……這是我想不通的。」
「他……以前待我不好……」我失落垂眸,又痴迷地喃語道,「第一次有男人敢打我……而我竟然不知道要還手。以前的我並非如此……對他,彷彿是一見鍾情,但是我卻知道……愛他,今生不悔。」
「是啊,愛他,今生不悔!」董卿拉著我的柔荑,深情道,「所以,你想去找他,對不對?所以你才會將浚哲送走,對不對?其實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相公其實有多愛你。」她眯著雙眸,思緒了片刻,又道,「你失蹤的那些年,他一直都在虐待自己,發了瘋般的滿大街找你,任何人都勸不住。蘭靈問他,是不是沒有你,他非死不可?他毫不猶豫地回她……他說沒有你,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
「為什麼你們都不跟我說……他說那幾年,他依然很開心……」我的淚彷彿未乾,此刻又溢滿了雙眸。原來那幾年,他是如此過的。冉閔,你到底還瞞了我哪些事?
「你把孩子送走的時候,他也是很傷心。一直在書房抽打自己,可是我卻勸不住。他說……他第二次打了你,所以他要打回自己……不能讓自己對你那麼狠。」她淚流滿面地盯著我,嘶啞著嗓子問,「你知不知道他當真沒有你不行,愛你……愛到不能理解的地步。就彷彿著了魔……」
我的心口處有一種沉沉的凝滯感,彷彿被悶捂住,跳得極緩極慢,痛苦地搖頭道:「他真傻……那是我的錯,不能怪他,他為什麼一定要折磨自己?」
「若傷了你一分,他便折磨自己十分,這就是他對你的愛……令人駭然,也令人吃醋。」她輕輕拭淚,又自己懊惱道,「其實我也有嫉妒過你,為什麼都是愛著他,唯有你可以這麼幸運。得到了他至生至死的愛……天雪啊,你不應該遇到我,我是個壞女人,我一直在心裡嫉妒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心中波瀾跌宕,終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哽咽道:「我不怪你……你嫉妒我,只是因為愛他太深,我又怎麼會怪你。若是怪你,不如怪我自己任性。」
「你當真很任性……」她百感交集地哀嘆道,「你不僅任性,而且也傷他很深。在沒有你之前,他都沒有如此傷痛過,任旁人看了都心疼。可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了他……但是只要你對他好上半分,他便快樂了。這就是愛吧,愛情真的好奇妙。」
我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的痛楚,緊咬著下唇,不忍再聽。冉閔,這些你為何從未對我提過……你為何要對我這般好,我卻一直按自己的意願去傷你。若是重新來過,我絕對不會再傷你分毫……真的。
「相公……任何事都依了你,你不願要名分,他也隨你。孩子不封王,他也依你。只需你開口,要天下他都會打給你。這便是他……」她幽幽地說著,語氣卻飽含酸楚,淚水再次猝然滴落,「他從未對任何女人如此過。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我想這輩子,他到死,最擔心的都會是你……」
「不要再說了……」我的心彷彿被扯開一個大洞,已覺方寸間正汩汩地流著血。冉閔啊,為何到此刻我才知道這些。若是提前發現,那麼……回想以往的一切,我當真後悔了!那麼任性的我,又怎能讓你如此待我……
「因為你,他才會如此疼愛浚哲,五個孩子中,他最疼愛的便是浚哲了。我生兒子時,他幾乎不過問,但是你不同……你昏倒了,他比任何人都慌神。他是如此地愛你呀,愛得不能沒有你……愛到想將心都掏給你。」她不顧我的哀求,只是絮絮地說著,眼神卻是迷茫的,連臉上那抹笑容也是萬分牽強的。
我忍抑不住,失聲痛哭地奔出她房間,獃獃地站在這冷清的皇宮裡,佛圖澄的聲音,忽然響徹耳畔: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
我四下尋找著,卻不見半點人影,不由大吼道:「我不懂,身心放空。是不是要將我的心挖出來,才能離難,才能將一切災殃化為塵。正如冉閔所說,佛祖高高端坐於蓮花座上,俯視眾生,可否看出眾生平等?大惡之人坐擁天下,無辜百姓橫遭慘死!佛主都未瞧見嗎……為什麼他要受命運的擺布。為什麼他要死!我不會讓他死的!」我不由淚灑兩腮,痛哭道,「你告訴我,佛在哪裡,所謂的佛在哪裡!為什麼我的眼睛里一片空白,我的腦里也是空白,佛主在哪裡……什麼是佛……究竟什麼是佛……」
「大師,你出來啊,告訴我什麼是佛?佛主是任好人枉死,任壞人猖獗嗎?你出來啊!我知道你沒死對不對,那你出來呀!我求求你出來好不好……幫我救救他……」吼到嗓子嘶啞,我才停止。漫無目的地在皇宮內亂逛著,陰沉沉的氣氛佔據在每個人身上。
冉閔當初佔下此地時,曾經釋放了所有被趙王搶來的漢人婦女,還幫其中一些人找到了家人及夫君。她們卻是無處可去,主動留在鄴城。
第二日,我便離開了鄴城,我的畫像已交給董卿收藏,夜明珠也已交給她,上路時只帶了冉閔的畫像。去慕容恪處的路好長,但這條卻是唯一可以救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