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宋鴻逸不知道顧傾城究竟想起了什麼。
她就這麼靜靜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從最初的刻骨仇恨,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目光漸漸有了變化,雙目漸漸失去焦距。
他從她的嚴重,看到了很多的情緒,除去入骨的恨意,還有懷念,眷戀,以及悲傷。
而他最想知道的是,她的這些情緒究竟因何而起?是不是……因為他?
「顧傾城……」他出生喚她的名字,抬手想要去觸摸她的臉,毫無意外的,再度被一旁的黑衣男子攔下。
同樣只用了兩根手指,就讓他無可奈何,對方就那樣靜靜的看著他,雖然面無表情,宋鴻逸依稀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名為嘲諷的情緒。
許是聽到了他的聲音,顧傾城回過神來,原本飄忽的目光,重新凝聚。
「你究竟想做什麼?」宋鴻逸問道。
顧傾城忽然笑了起來,「我想要你生不如死。」她說罷,蹲下|身去靠近棺槨,反手拔下頭上的朱釵,朝著宋鴻逸腿上狠狠的扎去。
宋鴻逸的武藝雖然算不得多高明,但是多年練習下來,應付幾個普通人還是沒問題的,對於顧傾城的突然發難,他也完全可以躲避開。
只是旁邊站了一個驚弦,若非可以去關注他,哪怕明知道這裡還有這樣一個人,也會容易忽略其存在。他兩次阻止宋鴻逸的動手,後者卻仍舊會下意識的忽略他,看見顧傾城攥著簪子刺來,他下意識的起身躲開,然後再一次的被驚弦攔下了。
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只是輕輕的按在他的肩頭,就讓他覺得彷彿壓了一座大山,完全無法動彈。
緊接著,顧傾城手中的簪子就狠狠刺進了他的大腿,強烈的痛感從瞬間傳至大腦,他眉頭皺得死死的,咬著牙未曾痛呼出聲。
顧傾城卻並未就此作罷,用力將簪子□□之後,換了一個地方,再度狠狠扎了進去,如此反覆無數次。
許是不小心扎破了大腿上的血管,當顧傾城再次拔出簪子時,鮮血飛濺而出,濺得她滿臉都是。她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眼底一片讓人心驚黑沉,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她扎完了左腿又換右腿,宋鴻逸覺得,他的大腿此刻已經被紮成了篩子。他終究忍不住,叫出聲來。
聽到他痛呼的聲音,顧傾城卻彷彿聽到了什麼美妙的樂章,唇角微微勾起,露出愉悅的笑容來。
宋鴻逸漸漸察覺出,顧傾城此刻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顧……啊……顧傾城……你發……發什麼瘋……啊……」
因為她一直低垂著頭,驚弦所站得位置又稍稍樓后她一截,是以未曾發現她的情況不對,此刻聽得宋鴻逸開口,才驚覺不妥,隨即鬆開了鉗制宋鴻逸的手,轉而捉住顧傾城的手腕,並且小心的控制了自己的力道,避免傷到她。
驚弦抓著顧傾城的手腕,微微用力,使得她的身體轉了過來,面對著他。
鮮血濺了半張臉,卻是為她的容貌增添幾分奇異的美感,眸色黑沉毫無焦距,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尊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
「你怎麼了?」驚弦問道。
顧傾城神色獃滯,並未回答,甚至不曾抬眼看他。
驚弦擔心不已,奪過她手中的簪子隨手扔到一旁,而後將她打橫抱起,帶離了主墓室。
在他看來,引得她反應異常的,便是宋鴻逸這個人,暫時遠離這個人,總是沒錯的。
他抱著顧傾城來了隔壁的墓室,期間一直在喚她的名字。
許久之後,才見得她眼珠子動了動,獃滯的目光一點點消散,眼神漸漸恢復清明。
——
顧傾城回過神來,看見驚弦臉上擔憂的神情,微微一愣,而後道,「抱歉,剛才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一時沒能控制好情緒,讓你擔心了。」
兩世的記憶在極短的時間內補充完整,積壓了多年的恨意一夕之間復甦,她整個人迷失在那段強烈的感情中。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掙扎著從他懷中離開。
她可能沒察覺到,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臉上的神色有些疏離,再加上此刻得行為,分明就是不想與他過多接觸。意識到這個問題,驚弦一愣,而後便鬆開了她。
「沒事。」他很快掩飾好自己的情緒,詢問道,「要離開了嗎?」
顧傾城聞言一愣,她幾乎快忘了如今身處於皇陵之中,此處不見天日,讓人很容易迷失時間,再加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之前究竟昏迷了多久,無法推算出時間究竟過去多久了。
她曾交代過柳紅,讓她別擔心,她很快就會出去,如果一直見不到她,柳紅應該會擔心。
顧傾城忽然就覺得把時間浪費在宋鴻逸身上完全沒必要,他此刻已經跟死人無異,她應該做的,是去找下一個人報仇。
「走吧。」她微微點頭。
只是臨走前,她最後去看了宋鴻逸一眼。他腿上一片狼藉,龍袍被鮮血所染紅,幾乎顯得有些發黑,英俊的臉上,一片蒼白。
顧傾城走近了,俯身湊到他耳邊,低語道,「你還記得白通嗎?」
說罷,也不等他回答,便隨著驚弦離開了主墓室,尋找離開陵墓的方法。
他們走了許久之後,隱隱聽到嘶喊聲在陵墓中迴響。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他們兩人的五感都較為敏銳,聽到傳來的聲音,驚弦轉頭看了她一眼,卻見顧傾城目不斜視,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他索性也不問,回過頭去,繼續在前方引路。
——
兩人從陵墓之中出來的時候,已是深夜,一輪明月高掛碧空,依稀可見星子閃爍。
他們出現的地方,位於皇陵旁邊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一個位置十分隱秘的洞穴,那是修建皇陵的匠人們偷偷開鑿的一條出路。自古以來,但凡被征去修建皇陵的,最後的下場都只有死,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帝王希望自己陵墓被其餘的人所知曉。
站在半山腰處一塊突出的岩石上,遙望遠處的皇陵,在皎潔的月色下,竟是顯露出幾分安靜祥和來。
皇陵中機關重重,他們一路走來,無數次置身險境,若非驚弦功夫了得,僅靠顧傾城一人,即便是身懷異能,窮極一生她也走不出來。
本來以驚弦的本事,自保是完全沒問題的,可是多了顧傾城這個拖後腿的,好幾次為了護她周全,他只得以身犯險,最後落得一身的傷。
只是在墓中的時候,顧傾城卻不敢為他治療,因為她能做到的只是將傷勢轉移而非直接治癒,她即便是完好無損的時候都在拖後腿,更別說帶了傷。
好在如今終於走出來了,等到跟柳紅會和之後,去到落腳的地方,就可以為他治療了。
——
顧傾城心裡正想著事,忽然聽得驚弦開口問道,「你……今後有何打算?」不知為何,他的語氣似乎有兩分遲疑。
她聞言,愣了一下,而後道,「大概先去約定的地方等柳紅,之後再做打算。」至於復仇的事,她終究未曾提起。
驚弦沉默了片刻,看向她的眼神,忽然之間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他鄭重道,「我知道一個地方,遠離人群,四季如春,不必擔心任何人打擾,如果你想……」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顧傾城打斷了,「抱歉,我還有很多必須要去做的事。」
她無法肯定驚弦的一番話算不算隱晦的表白,所以拒絕的話也不曾完全挑明。
在想起那些被封存的記憶之前,她不否認,對驚弦是有一定好感的,畢竟她最初救他,不過是順手為之,在那之後,他卻是在她身邊守護了十幾年,只要是她開口拜託,他從來不會拒絕。
當然,不排除他只是厭倦了江湖爭端,又閑著無聊想找事做才會幫她的,可即便如此,他這些年所做的事,早已足夠抵消所謂的救命之恩。
可是如今,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那些親人,想起了那個死在她懷中的人,心裡便再也裝不下任何人。
驚弦許是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麼乾脆的拒絕,靜靜的看了她許久之後,開口道,「也好,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在這裡待了這麼多年,也該走了。」
他忽然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片刻后又鬆開手,「你自己保重。」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顧傾城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覺得心中有些難受。
明明知道只要說出了那番話,就必然會得到這樣的結局,可是當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難以接受。
一個陪伴了你十多年的人忽然之間離開了,無異於從心上活生生剜去了一塊肉,疼痛伴隨著失落,心上彷彿空了一塊。
眼眶抑制不住的微微泛紅,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那道沉默而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可是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挽留的話。
有那麼一瞬間,她控制不住的在想,如果沒有想起那些塵封的記憶的話,是不是……
這樣的想法只是一閃而逝,便被她驅逐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