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工頭嘴一撇,「不用,你可要說話算話,不但要把秦老頭的工都補上,你的工錢還得讓我抽三成。」
「我全佑福說話算話。」他拍拍胸膛。「你還不相信我?」
「這倒是,全爺說的話向來言出必行,我怎麼會不信。」呀呀呀,這全佑福幹活是按量給付,他力大無窮,一個晚上賺的銀子,相當於普通工人七八天的薪俸,他賺到啦!工頭拍拍他的肩膀,眉飛色舞的道:「我不打擾全爺幹活了。」快乾快乾,這樣他才有白花花的銀子拿。
被人這樣狠宰,全佑福也不放在心上,接下來的時間,他更賣力地幹活,直到天色微白,他也未發現,身上始終有一雙心痛的眼眸凝注。
下工之後烇佑福叫住走在前面的秦老漢,「大爺,你等等。」
「全爺?」
「大爺,我幫不了你太多,這點錢就當我送給大娘我看病錢。」全佑福把自己剛領到的日俸都推了出去。
「我不能拿,這是你辛苦一夜的血汗錢。」秦老漢感動得直掉淚。
全佑福把錢硬塞進他的手中,「大爺,這是救命錢,我認識你和大娘也快三年了,你能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們活活餓死嗎?這些錢夠大娘看病還有剩,你白天照顧大娘,晚上來這裡幹活,身體是吃不消的,你要是走了,剩下大娘一個人怎麼辦?這些錢,您還是拿著吧,治好了大娘的病,你把家裡的麵攤重新開張起來,以後我天天去吃,就當你還我的錢了,行嗎?」
秦老漢痛哭失聲,就要給他跪下,駭得他趕緊扶人。
「大爺,你別這樣,快起來快起來。」
「全爺,你真是個大善人啊,你以後會好人有好報的。」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臉有些紅,「呵呵,這沒什麼,我也不過盡自己所能而已,大爺,你快回去吧,大娘應該等得急了。」
秦老漢千恩萬謝,拿著銀子回家去了。
全佑福繼續趕自己的路,大清早,上工的人挺多,他和幾個手下相遇,有說有笑地一塊去玉食堂上工。
裴若衣偷偷跟在後面,一夜未眠又走了這麼多路,她確實很累了,腦子昏昏沉沉,真的很想直接倒地算了,但她不能。他為她承受不眠不休的勞累,沒日沒夜地幹活,為她犧牲自己的一切,而她呢?她為他做了什麼?
她乾澀的眼裡已經流不出淚水,心,已經習慣了疼痛的感覺。
她漫無目的地跟著他,躲在一旁,看他在玉食堂同樣地埋頭苦幹,尖酸的老闆娘總是不滿意,不時挑毛揀刺地罵他,他總是好脾氣地笑笑,不管是錯是對,他都不還嘴,愛慕他的薛大姑娘,在娘親走後偷偷跑出來,拿出自己的白絹帕子替他擦汗,他總是憨憨地、不帶半絲感情地回絕人家,完全看不出人家姑娘的心思……
裴若衣覺得她不能再繼續看下去了,她怕自己會跳出去,像個吃醋的潑婦般不準全佑福和別的女人這樣接近。
她匆匆轉過身,終解決定回家。
「小姐?!」來開門的月嬸嚇了一跳,完全不明白裴若衣怎麼會從門外突然出現的,「小姐,你什麼時候出去的?啊!你的鞋子和裙子都濕了,身上怎麼這麼煤灰?」
月嬸一路追著裴若衣問,裴若衣卻不理她,到了房門口,她把擔心的月嬸關在門外。
「月嬸,我不叫你,你就別來。」她不想任何人打擾。
「喔,好。」月嬸也不敢多問了。
裴若衣把身上的披風脫下,隨意丟在地上,坐到冰冷的炕上,從自己的繡花竹籃里找出快要納完的千層鞋底,戴上玉頂針,一針一線地做起靴子來。
這千層鞋底,在買賣城的時候,她是閑沒事做來玩的,可有可無地做,從來也就沒當真。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發現,這鞋底的尺寸竟然和全佑福的尺寸一樣時,她就想著,反正合他的腳,閑著也是閑著,給他做雙靴子吧,瞧他那雙靴子,又臟又爛,怪可憐的。
她是什麼時候對他認了真?裴若衣一邊掉淚,一邊近似瘋狂地揮針走線。是什麼時候用了心去做這雙棉靴的?一針一線,縫進的全是真情實意,是不是從一開始,在她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時,她就下意識地決定給他做這雙棉靴了呢?
要不……這尺寸為什麼就那麼合呢?
全佑福回到家裡時,屋子裡一片漆黑。
廚房裡沒有月嬸忙碌的身影,也沒有嬌人兒的笑臉迎接。
深深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他顫抖著雙腳,一路奔過中庭,推開正廳的門,一室虛寂,一股清冷的空氣挾著黑暗撲面而來,讓他幾乎窒息。
他來到裴若衣的房門前,幾乎不敢去驗證自己的猜想。
砰。
他推開門,房內一樣的虛冷,炕上的棉被疊得整整齊齊,圓凳、方桌、球案、衣屏各歸其位,獨獨少了裴若衣。
她走了!
他腦袋裡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就是裴若衣離開他了、不要他了,他以後再也不能看到魂縈夢牽的心愛姑娘,再也握不到那雙溫暖柔軟的小手。
全佑福頹喪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感覺到臉上滑下又濕又冷的液體。
他一摸,竟然滿掌都是淚。
他傻傻的,獃獃的,想跳起來去找她,可是雙腿完全使不出力氣。
他孤坐在黑暗中,任凄涼一點一點將他淹沒--
「你怎麼坐在這裡?」溫柔的嗓音似乎挾帶一絲嘆息,穿破了他荒茫的思緒。
全佑福茫然地抬起臉,聞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狠狠抽一口氣,生怕這只是一個幻象。
「這麼黑,也不曉得點燈,瞧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似的坐在地上?你不覺得冷啊?」一隻溫暖小手扯扯他粗壯的手臂,「還不快起來?」
他愣了一下,主動抓住她的手。太好了太好了,她是真的,是真的真的,她沒有離開,是他自己嚇自己。
「發什麼呆?還不快起來,你好重呢,我拉不動你啦。」裴若衣忍不住嬌嗔。
完全不明白這頭呆牛在想什麼?她出去一趟辦點事,回來看屋子裡一片黑暗,以為他還沒下工,本來打算上屋裡拿件披風去迎他下工的,沒想到這傻子竟獃獃坐在地上,跟尊木頭似的,差點沒嚇她一跳。
「噢,喔,起來,我這就起來。」他忙不迭地起身,任她牽著,乖乖坐到圓凳上,視線緊緊隨著她的身影移動。
趁她點油燈時,他趕緊擦乾臉上的淚痕。
裴若衣點上燈,把自己今天做好的一雙新棉靴拿給他。「這個給你,你試試,看合不合腳。」
「給我的?」他很驚訝,受寵若驚地接過,上次是一個荷包,這次竟然是一雙棉靴,那下次呢?他揚起唇角,忍不住有些期待,但她的下一句話,就直接把他期待的心敲得粉碎。
「我趕著做出來的,這雙鞋,也許是我能送你的最後一點東西了。」
新鞋直直從手中掉下,他一臉愕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相對於他的驚慌,裴若衣卻顯得過分冷靜。「我今天帶月嬸去二來那了,我給了二來一筆錢,幫月嬸找了一戶更好的人家。」
「你為什麼要送走月嬸?」他害怕聽到她的答案。
她看了他一眼,小臉面無表情。「紙包不住火,你以為你能瞞多久?你白天黑夜地幹活,讓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又僱人伺候我,我知道了以後能心安理得享受這一切嗎?」
「我……是我願意的--」為她死他都願意了,別說是這一點小事。
「可是我不願意!」她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全佑福,你是想讓我死後下地獄嗎?你要是這樣活活累死了,那我要怎麼辦?讓人家罵我是狼心狗肺的狐狸精嗎?我知道你可憐我,我很感謝你,所以我現在想好了。」
「你……想好什麼了?」他兩手緊抓住膝頭,等待她那張小嘴吐出的話,將他打進水深火熱的地獄。
「父兄已死,我一個孤女,與你無親無故,也不好再打擾你,所以最後麻煩你幫我找一個媒婆說親。我也知道我這種身份找不到什麼好人家,所以做妻做妾我無所謂,年齡比我大多少都沒關係,只要能疼我,聘禮給得多就可以,我叨擾你這麼長時間,沒有什麼能報答你,到時聘禮來了,我全都給你,算是報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