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護著我?怎麼護著我?」眼神瞟向一旁的水杯,「讓朱徽茵在我的茶水裡下藥?還是出一份報紙?」
抽回自己的手,不再看他。
「那天在碼頭,其實你一直覺得我不是真的想離開,只不過是在演戲,騙取你的信任憐惜而已,是不是?即使當時不是因為我……你也有別的辦法讓我走不了,對不對?
至於那個偷拍的記者,或許是你請的,或許是我叔父叫來的。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知道他的存在,你放任他拍照,甚至故意說』我想去哪兒,就帶我去哪兒』這句話,就是為了讓第二天有關私奔的報道更加真實可信而已。」
苦笑了一聲,「叔父說得對,這是我們兩家之間的宿命,註定是要你死我活的。
可惜,我沒聽他的。
你心裡是不是也在笑我蠢?我明知道,你從來都不想讓我活下去,但是我還是選擇相信你,竟然天真的以為你當初是真心愿意讓我走的。
不過,你的目的還是達到了。我叔父果然對我失望極了,起了放棄我的心思。而你,又適時的引發了我的心痛病。可能你唯一沒算計到的就是,我叔父會對我下了狠手,再加上你的葯,讓我直接昏睡了三天。
也是因為這三天,反而讓日本人摸不清我到底是真無辜,還是裝無辜,這才讓我苟活到現在。」
「你的個性太衝動,遇上這種事情,很容易就變得被動。」明樓微皺著眉,低沉著聲音說道:「我們跟日本人之間是沒有任何情分可言的。我原本只是想讓你避開日本天皇特使遇刺的事情,卻沒想到跟著櫻花號也會被炸。」
「明樓,到現在,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一個真相嗎?」
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卻又完全陌生的臉,突然覺得好累,當初被汪芙蕖打得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疲倦過。
「其實,你從回到上海,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你就知道,我也在跟你演戲,是不是?你了解我,於是,你就順從我的心思,演出了一個對我舊情難忘,心懷愧疚的好師哥形象。」
冷冷的眸子望著我,沒有言語。
「原本,特使出事之後,我立刻就要跟人私奔;接著,我昏過去沒多久,櫻花號也被炸了。這樣的巧合,確實可以吸引大部分日本人懷疑的目光,但這對你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因為,嫌疑,永遠都只是嫌疑而已。
所以,明樓,你看我對你多好!
我知道你在門外,就在手上,這麼輕輕一劃——這最後一齣戲,我也就替你演完了。
最後,你果然像我預料的那樣進來了,並且把我救了出去。」
明樓雙眉皺成了一個「川」字,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有些痛。我卻俏皮的笑了,說出的話卻和表情完全相反,
「明樓,你現在是不是特後悔,當時怎麼就沒有讓我直接死在醫院裡呢?」
「你倒是好算計!」明樓低聲道:「若是我最後沒有進去呢?」
「你當然會進來。」身體前傾,臉靠近他的,柔聲道:「我自然是算計不過明長官的。不過,我知道,你救我,並不是因為心軟,也不是因為在乎我。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現在還不到我該死的時候。您需要我在這一刻活著,因為這能給你帶來更大的好處。
想我死,只要事後,讓阿誠去南田科長那裡隨便說兩句,自然有日本人幫你收拾我。」
看到他終於不再偽裝,眼神里是藏都藏不住的厭惡。
我用力推開他,猛然揚起右手,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到了他的臉上。力道之大,震得我自己的手都有些發麻,手腕處的紗布也浸出了一抹艷紅。
「明樓,你就是個混蛋!」
明樓大概是沒想到,我會突然打了他一巴掌,臉也被打得偏向一邊。
「你果然就躲在門外!」眸子里泛著絕望,似哭似笑的發出一聲怪哼,「看到我割腕的時候,你是不是恨不得進來再替我補上幾刀,最好能夠假戲真做,這樣,就能替你的父母,還有明台的媽媽報仇了?」
「不過,你不會這麼做。因為,就算我不自殺,你也有辦法把我設計成自殺未遂的樣子,是不是!這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結果,對不對?」
睜大眼睛,不想在這時候哭出來,可眼淚還是一滴一滴的留下,低落在了被單上,暈染出一片暗色,聲音弱得幾乎都要聽不見,「我到死的那一刻,你都要算計我,利用我!就因為我活著對你有更大的用處,所以你連求死的機會都不給我!
你把我留在這個毫無光亮的世界上,就是為了讓我活著告訴日本人,我才是這一系列事故的罪魁禍首。
讓我活著,就是為了告訴你自己,我汪曼春落到如今的下場,都是我罪孽深重,殺人無數!這一切,都是我的報應,是我咎由自取!!
你明大少爺,算計我,利用我,就是為民除害!就是在為國盡忠!」
因為淚水,眼前十分模糊,並看不清明樓的表情,我現在也不想知道他是什麼樣的情緒,只是自顧自的接著說道:「只要我活著,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生活。因為我這麼一個冷血無情,心狠手辣的畜生不配讓你愧疚!」
抖著聲音,絕望的看著他,「你告訴我,是,還是不是?」
他用沉默來回答我。
笑得有幾分諷刺也有些自嘲,「你愛這個國家所有的人,你會愛所有的生命,唯獨對我斷情絕義!你想要護著所有的人,卻唯獨我棄如敝履!」
狠狠地咬著下唇,反手就又是一巴掌,「明樓,你混蛋!你就是全天下最無恥的混蛋!」
明樓就這麼生生的受了這一耳光,並沒有躲開。
看著他毫無波動的臉上有著清晰的五指印,覺察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微仰著頭,把淚水逼回眼眶,抬手擦乾臉上的淚痕。穩了穩氣息,輕聲說道:「你走吧,你厭惡我,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不過,在你離開之前,我還有最後幾句話要說。」
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深吸了一口氣,「你想做什麼,你就去做。你想要我的命,我就一直待在這裡。
如果明長官是想借日本人的手來處決我,您提前知會一聲,我一定會把我是抗日分子的證據都替您準備好的。保證他們來的時候,只會是證據確鑿。
你也不用擔心我會說出什麼對你不利的話來,一個連自己的親叔父都能殺害的禽~獸的話,誰又會相信呢?
更何況,76號還有一個與我積怨已久的梁仲春。他和特高課的手段我比誰都了解。到那時,即使我不被挫骨揚灰,也好不到哪兒去。」
話說得太多,有些口乾,端起水杯,一飲而盡,接著說道:「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那群人罵得挺對的。我確實挺下賤的,明知道你對我痛惡至極,卻還非要死皮賴臉的硬貼著你。」
明樓的眸色似有幾分幽深,但又叫人看不分明。
「明長官這樣的表情倒叫我誤會了。難不成,您這樣聰明的人,也會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種鬼話?」被他這樣盯著看了許久,我突然就笑出了聲,流露出一絲淡得不易覺察的嘲諷,「您若真信了,豈不是合了我的意?」
見他薄唇微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涼涼的說道:「你也不用研究我在想些什麼,話里又有什麼深意。像明長官這樣自詡為心懷家國天下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不耐煩的沖他擺擺手,「行了,就算我的罪行罄竹難書,明天等著我的是五馬分屍,千刀萬剮,你也總要讓我臨死之前,好好睡一覺,吃一頓斷頭飯吧?哦,對,還有,衣服記得去結賬。我還想做個漂漂亮亮的女鬼呢!
門就在那裡,慢走不送。」
明樓就這麼站在原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起身朝門口走去。
眼見他手已經搭上了門把,我出聲叫住了他,聲音很小,近乎呢喃,「明樓。」
他停下了腳步,並未回頭。
「不管你信不信,我那天,是真心想要離開這裡,離開你們所有人。」
我就這麼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的被門擋住,直到鎖洞咬住鎖舌的聲音響起。
許久之後,我終於忍不住,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側卧在床上,像是初生嬰兒一般嚎啕大哭。
哭得久了,聲音都有些嘶啞,只余著一聲聲的抽噎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南田科長?」打開門就看見南田洋子站在門口,身後只跟著兩個衛兵。
「汪處長,您,還請節哀。」她一臉的關切,反倒是讓我難不准她的想法。
「我還好……多謝南田科長關心,您先請進吧!」把手一抬,做了個請進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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