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至中午。
紅燒肉的香味徐徐飄來,夙夜終於躺不住,扶著床頭顫顫巍巍坐起來。
「這虛弱效果多久才能消失啊?」夙夜問。
【至少三天。】男中音告訴夙夜。
「可我想吃肉……」夙夜說完,身體往前一傾,差點狗啃shi。
這時,他脖子里嘩啦掉出來一個鏈子,鏈子頭上還拴著一塊死沉的墜子。
夙夜托起那墜子,只見一顆黑色的圓形石頭躺在手心,一點光彩沒有,悶悶的。
夙夜卻是震驚無比。
這、這東西從哪兒出來的,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似乎感覺到主人的驚訝,男中音立刻問:【夙聖母,這是什麼東西?】
夙夜也問:「閑子,這石頭是你從哪兒弄來的?」
男中音一愣:【啊,我沒見過這石頭啊。】
夙夜沉默了。
眼見著一向活蹦亂跳的主人沉默了,聖母系統有點著急,如果他能有實體,絕對會化身一條狗狗不斷搖擺尾巴轉移走夙夜的注意力。
不過,雖然他沒有實體,但可以借用一下……
夙夜嘆了口氣,端詳著石頭,正想開口給聖母系統介紹下這塊石頭的來歷。
就見黑石頭上長出兩隻大眼睛,還眨巴眨巴,費力地賣著萌。
「誒?」
夙夜差點就把這石頭拽下來扔了。
男中音從石頭上傳來:【夙聖母,這裡地方很大,我以後就住在這裡好不好?】
夙夜這才反應過來,那大眼睛是聖母系統的,他不覺笑了起來:「你喜歡住哪裡就住哪裡。」
男中音正直地撒著嬌:【夙聖母最好了,愛你。】
夙夜一陣雞皮疙瘩,他隱隱覺得閑子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憨厚純良。
「說起這塊石頭……」
夙夜陷入回憶之中。
前生,那是一個春風蕩漾的夜晚,夙夜也很蕩漾,因為他剛剛在蠱門的討債大賽中拔得頭籌,成為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門主對他許諾,只要他繼續勤勤懇懇地為蠱門收租子,他將獲得豐厚的獎勵和提拔,不過,這些他都不在意,他想要的只有一個,就是修魔的秘籍。
蕩漾的夙夜就這樣盪進了清風館。
人魔街有兩個最著名的青-樓,一個是千紅院,一個是清風館。
千紅院里美女如雲,奼紫嫣紅;清風館里美男如雲,□□。
夙夜之所以會進清風館,是因為他從小就很羨慕身材好的男人,看著這些肌肉壯漢,他就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摸,而他自己不管怎麼練,都是一副白斬雞身材。
「小哥,小哥,想要什麼樣的小倌啊?」
夙夜一進去,龜公便圍上來討好地問,只因他是蠱門收債的頭頭,這人魔街上經營店面的無人不曉。
夙夜這一日卻沒心思搭理龜公,只因,他被一個小屁孩死死盯著,從進來開始,那小屁孩就睜著一雙漆黑無光的大眼珠子,他走到哪裡,那眼珠子就跟到哪裡,弄得他渾身上下不舒服。
夙夜撥開龜公,指著牆角落裡被五花大綁嘴裡還塞了塊彩色絲帕的小屁孩,說:「把那小崽子給爺爺帶過來。」
「爺、爺爺,那孩子年紀還小,還不能接-客啊!」龜公十分有職業操守地說。
「那你把他亮出來幹嘛?以為爺爺不知道你心裡頭轉的什麼鬼主意?還不快把他帶過來!」夙夜一拍桌子。
龜公從善如流,叫兩個小廝帶了那孩子,到夙夜近前:「快,抬起頭,給爺看看。」
那孩子抬了頭,粉雕玉琢一張小臉,眉目如畫,只是一雙眼睛彷彿看遍世界悲歡,空洞洞的一點感情沒有,直直地望著夙夜。
夙夜道:「哪裡弄來的孩子?不會是拐的吧?我們蠱門辦事都沒有老闆您黑啊。」
龜公笑道:「哪裡的話,這孩子是那邊人遺棄的,要不是小的救他一命,多半就棄屍荒野了呢。」
夙夜點點頭,心中有根弦微微一動,當即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這個小孩,我贖了。」
龜公眼睛一瞟,見那銀票數額不小,心下甚喜。但是老本行的職業病免不了要發作,他陪笑道:「這孩子根骨不錯,將來長開了,必定禍害人間啊,可惜我清風館好不容易有個鎮館之寶,卻又要被那千紅院壓一頭了,唉。」
夙夜不由笑了出來,輕蔑道:「是么?我看他這細胳膊細腿的,將來也頂多是個小娘子——你說是不是,小娘子?」
夙夜轉過頭,去逗那孩子,誰知那孩子一點反應沒有,黑漆漆的目光直視夙夜。
「這、當然也是有這種可能的,總之這孩子可塑性很強,您看,是不是再多給點?」龜公笑嘻嘻地伸出兩根手指。
夙夜翻了個白眼,伸手進懷裡摸了摸,摸出一張銀票,「啪」地拍在桌上,起身拎住孩子的衣領,向外走去。
龜公急忙收了銀票,在後面招呼著:「還不快送爺爺出門~」
夙夜把孩子帶到一處僻靜地小竹林,取下他嘴裡的絲帕,扔到一邊,又給他解了綁,道:「我有個朋友,院子里還缺個跑腿的小廝,你干不幹?」
孩子冷冷地看著他,不說話。
夙夜眯起眼睛,彎下腰,臉正對著小孩:「你、別這麼看著我,要不然我挖掉你的眼睛。」
小孩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垂下常常的睫毛,周身的氣勢立刻變得像溫順的貓兒一樣。
夙夜滿意:「這才乖嘛,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我有個朋友,叫紫城,你應該聽說過吧?他開了個武館,裡頭還缺個跑腿的小廝,你干不幹?」
夙夜本以為小孩聽到紫城的大名,會滿口答應,沒想到這孩子直接來了一句:「我不。」
夙夜挑挑眉毛:「紫城在人魔街可是一號人物,你若是跟著他,自然不會像今天這樣被人欺負。」
「……我要回去。」
「回去?」夙夜一愣,「回哪兒去?你不是被你家人拋棄了么?」
「回去報仇。」小孩淡淡道。
「報仇?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夙夜失笑。
「那就回去報恩,反正我是要回去的。」
小孩說著,彎下腰,搬起一塊大石頭,「砰」地丟在夙夜腳前。
「你幹嘛?」夙夜急忙收回腳,沒看出這小孩子細胳膊細腿的,力氣倒挺大。
「請你坐,我沒有什麼能報答你的,只能請你坐。」
夙夜越聽越迷糊,這孩子是不是腦袋缺根弦,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夙夜問。
「不能說。」小孩又搬了一塊石頭,自己坐下。
夙夜看他小模樣挺搞笑的,於是也坐下,問:「你剛才說,回去報仇,又說,回去報恩?到底是報恩還是報仇?」
「你姓蘇?」小孩問。
「嗯?」
「我聽有人叫你蘇爺。」小孩說。
夙夜想著,反正他也不打算告訴這小孩姓名,便順勢說:「對,我姓蘇。」
「蘇,我有一個故事,因為你救了我,我才告訴你。」小孩說。
夙夜想,那不就是你自己的破事偽裝成的一個故事嗎?
「嗯,你說。」
「有一個小孩,他有一個爹,一個娘,娘死了,他又有了一個娘,又有了一個弟弟。」小孩頓了頓,望向他,「我這樣講,你能理解嗎?」
還挺照顧聽眾感受的,夙夜笑笑:「能理解。」
「經過一些事,小孩發現自己的娘,是被氣死的,而他的後娘,早就打算著要佔住他家的產業,小孩告訴爹,這些事,線索,證據,但是爹並不相信,還把他打了一頓。」
夙夜暗想,可憐的小孩,你看錯你爹了。
「你在想什麼?」小孩直直地看向夙夜。
「我在想,那個小孩的爹並不是不相信,而是與他的後娘早已妥協,或者有把柄在她手裡。」夙夜說著,又覺得好像不該說這麼多。
小孩卻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可惜小孩當時並不相信,一向疼愛他的父親,竟然會夥同外人害死他的娘親,而自那弟弟出生之後,父親更是偏心別向,將他棄若蔽履。」
夙夜明白了,又是一出家庭糾紛惹出的遺棄事件。
小孩的目光逐漸幽遠,道:「我剛才說,回去報仇,報的是殺母之仇;回去報恩,報的是生恩養恩。不管報恩報仇,總歸是要回去的,所以才說無法留下做小廝。」
夙夜暗暗意外,這孩子思路清晰,條理分明,倒比世上許多痴長了年歲的糊塗蛋明白多了。
他不由問道:「難道不能放開恩仇,自由自在,過自己的人生么?」
小孩道:「若有那麼容易,就好了。」
夙夜眼珠一轉,這孩子越是表現得明白、早熟,他就越想試試那張淡定的小臉何時破功。
於是問道:「可你父親聯手後娘害死你母親,本身卻又對你有生養之恩,你若順從於他,也許家產還有你一分,你若不順從他……就算你將來長大,手上有些本事,又如何報仇呢?鄰里街坊只會說你以子犯父,大大不孝,你這一世罵名,少不了要背得。而你那養育之恩,又如何報呢?你心有不甘,就算給他送吃送喝,想必也沒有好臉,對你對他,都沒有好處。還不如離得遠遠的。」
夙夜雖然並非如此想,依他之見,偷走那個人渣爹的全部家產,再收集證據,投報官府,官府將犯案之人繩之以法,那便結了,一來報了仇,二來不露面好處全占,夙夜簡直想給自己的機智鼓掌叫好。
他說出一番攪混水的言辭,卻是為了看看小孩面對這攤亂麻,如何作為,也好看明白小孩到底是個鎮定的糊塗蛋,還是真的聰明人。
小孩聽他說完,並未有絲毫猶豫,說:「殺人償命。待我報完生養之恩,便要他血債血償。」
夙夜一驚:「什麼意思?」
小孩道:「如今我並無持家之能,待我長大,定十倍百倍回報於他,孝順前後,侍奉晨昏,直至恩情還完,便一刀斬了他們的腦袋。」
……
沉默良久,夙夜道:「小兄弟,你這樣很容易入魔啊,不過這手段,確實夠高!夠高!」
說著,夙夜站起身,摸出身上帶著的一大堆銀票,塞給小孩,想了想又不放心,解下自己行走人界與妖魔域之間的通行令牌,系在小孩腰上,道:「走,我護送你過河。」
小孩仰頭看夙夜,沉吟片刻,道:「我不喜歡欠人情。」
夙夜失笑:「那怎麼辦?」他正好瞥見小孩脖子上掛著一塊黑色的破石頭,便說,「要不我們交換一下,你把這塊石頭給我?」
小孩警覺地看了一眼夙夜,冷酷地拒絕:「不行,這是留給我未來媳婦的。」
夙夜暗想,真行,就你這破聘禮,就你這怪脾氣,會有女孩子願意嫁給你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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