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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時分,狂風漸止,月華扯破的烏青色的團雲照在朱紅的宮牆上。一隻寒鴉被陡然響起的腳步聲驚地飛起,宮門緩緩打開,皇帝的御輦終於在羽林衛的護送下駛回了宮城。

今上在皇陵遇刺的消息卻早已在宮中不脛而走。夏太后因發了風疹導致高熱,無法參與皇陵祭祀。她在寢宮內擔驚受怕了許久,一聽趙衍終於回宮,連忙遣了身邊親信的宮人代為探問,得知皇帝並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但關於此次遇襲的細節,那宮人只說今上受了驚嚇需要歇息,過兩日會親自向太后稟告。

而在晉陽宮內,一向有溫和親善之名的趙衍,第一次顯得如此焦躁不安,連他最為寵愛的蘇妃親自燉了補品來探望,都被他大聲吼了出去。跟在他身邊伺候許久的福公公心中如頓時明鏡一般,今上應該是在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願意被旁的事情打擾,他連忙叫太監、宮女們眼色放亮些,不要隨意進去給今上找不痛快。

終於,宮外傳來稟報,羽林衛指揮使夏青已經回宮,請求今上覲見。當趙衍聽到這個消息時,卻突然間沉默了起來,半晌不見迴音。福公公覺得有些奇怪,今上這一晚上心神不寧,明顯就是為了等這位夏將軍回來,怎麼夏將軍好不容易來了,今上卻又不急著召見了呢。

福公公畢竟伺候過兩朝天子,早已學會不多嘴不多事,因此他雖是一肚子疑惑,卻還是一言不發地跪在那裡,耐心等待今上的回話。趙衍對著滿殿的宮燈靜立許久,終是深深嘆了口氣,聲音有些飄忽,道:「宣他進來。」

福公公連忙起身出去宣夏青入宮,殿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有人「噗通」一聲跪在殿下,趙衍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轉過身來,卻並沒有如想象中一般看見蕭渡的人頭。他的臉色瞬間變了,隨手抄起手邊的杯盞朝夏青擲去,道:「人呢?我不是說了不取他的首級,不要來見我!」

夏青不躲不避地受了這一擊,卻絲毫不理會額上留下的鮮血,垂著頭道:「陛下嚴旨,臣豈敢違抗。只是臣在密林里追蹤到蕭渡之後,正待將他就地斬殺,他卻稱有一份極為重要軍情,需要親自稟明陛下。」

趙衍不由冷笑起來道:「夏將軍,你帶兵的時間也不斷,僅憑蕭渡隻言片語,你就敢違抗軍令?」

夏青面容一素道:「蕭渡詭計多端,臣自然不敢輕信。但他很快就將那證據拿了出來,臣看過後覺得此事關乎社稷安危,不敢擅自做主,就將他連人帶物一起帶了回來。」

「是什麼東西?」趙衍見他神情不似作假,急忙催問道。

夏青從掏出懷中一封密函,恭敬地站起身呈給趙衍,趙衍將那密函打開,只看了一眼便大驚失色,他又再看幾遍,將手中的信紙揉成一團,沉吟了片刻,才沉聲道:「把他給我帶上來!」

於是蕭渡就這麼被帶了進來,他的衣衫被樹枝掛的破爛不堪,臉色白的嚇人,眼角眉梢卻掛著輕鬆的笑容,一見趙衍便要撩袍下跪,隨後又「嘶」地一聲,按住肩上的傷口,道:「臣實在不便行禮,請陛下恕罪。」

趙衍在心中暗罵一聲,面上卻一派親和,道:「崇江是為救朕受的傷,何罪之有,來人,給宣遠侯賜座。」

於是蕭渡便大剌剌地坐在了殿下,又讓人給他倒了杯茶痛飲而盡,趙衍心中焦急,問道:「你手中這封密函是哪裡來的,祁王他……他真的想謀反?」

蕭渡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杯盞,道:「這封密函是他親自派人送給鄭龍的,信中說得很清楚,想聯合蕭家軍一同起事,事成后共分天下。祁王可是陛下的親叔叔,他的親筆和私印皆在上面,陛下若是不信,找人驗一驗不就知道了。」

趙衍感覺攥住密函的手指有些發涼,祁王是先帝的胞弟,當年隨先帝一同逼死前太子,先帝登基后便封他去青州做了藩王,這些年他確實有意在削減祁王手中的權利,但他知道祁王軟弱無能,又沒有足夠的兵士可用,根本構不成威脅,可是祁王如果和蕭家軍聯手……他感到一陣后怕,不敢細想下去。

蕭渡饒有興緻地看著他的表情,又正色道:「可惜他的如意算盤卻是打錯了,蕭家軍一向忠於陛下,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所以鄭龍一收到這密函就立即報給了我,方才我本想交給陛下,可那時形勢太為混亂,竟一時大意忘了拿出,險些誤了陛下的大事。」

趙衍冷冷望著他那副義正言辭的懊惱模樣,心中恨得發癢。祁王安分了這麼多年,無論如何削藩都是敢怒不敢言,他會在這時候敢於冒險起事,必定蕭渡在背後做了手腳煽動,可自己捉不到他的馬腳,也只能暫時咬牙咽下這口悶氣。他想了想,又道:「祁王所在青州離平渡關相隔甚遠,為何會想要聯合蕭家軍起事,這其中只怕還還有些蹊蹺吧。」

蕭渡做出驚詫神色道:「陛下難道不知道嗎?前段日子有倭國流寇潛入河西一帶作亂不止,鄭將軍帶著蕭家軍幾萬兵士一直追到中郡,終於將流寇徹底清除。正好這幾日中郡的郡守生了重病,城中的百姓又生怕倭寇會返回,便央求蕭家軍多留些時日,鄭將軍只得帶兵留在那裡暫做休整。」

趙衍全身寒意驟起,軍情邸報確實曾提過鄭龍帶兵往河西剿寇,可他萬萬沒想到,鄭龍竟會趁剿寇之名,屯了重兵在平郡。那裡是扼守中原的最後一道屏障,其後再無險關可守,只要佔了平郡,蕭家軍隨時可以長驅直入攻入京城。

他氣得渾身發抖,狠狠盯著蕭渡,咬牙道:「想不到,這關內關外軍情變動,你竟比朕更加了如指掌。」

想不到蕭渡竟十分坦然地回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侯府世代忠心,臣雖不能在戰場奮身出命,卻是日日記掛著邊關局勢,想要替陛下多分擔些憂慮啊。」

趙衍眼看他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恨不得在心中將他千刀萬剮。但他再明白不過,從夏青將蕭渡帶回來的那一刻起,這栽贓之計已經失敗。蕭渡絕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自己的皇宮裡。他若一死,蕭家軍就有足夠的理由叛出,而他們身後還站著虎視眈眈的祁王,更別提木戎和蕪國也一定會藉機生事,再加上一個專權獨斷的夏氏,到時這天下必將大亂。

這時蕭渡又道:「只是今日不知哪裡來的賊子,竟敢打著蕭家軍的旗號,企圖對臣挑撥陷害,陛下是一定不會因為這些低劣的伎倆就懷疑臣的一片忠心吧。」

趙衍暗中攥拳,努力掩下心中的恨意,面上卻是笑著道:「崇江,你與朕親如兄弟,朕當然不會不信你。你放心,朕一定會徹查今日之事是誰做的,還你一個清白。」他頓了頓又道:「你傷的不清,現在宮門已關,就先在宮裡留宿一晚,朕會找太醫為你診治,明日便送你回府。」

蕭渡微微一笑,道:「謝陛下洪恩。只是要煩請陛下派人通知臣的家眷,讓他們安心才是。」

眼看福公公帶蕭渡終於離開,夏青偷偷瞥了瞥趙衍鐵青地臉色,道:「陛下,要不要宣祁王入京,以謀反之罪將他拿下。」

趙衍冷笑道:「這麼做豈不是正如了蕭渡的意,祁王豈會那麼輕易束手就擒。到時候這趟水越混,對他就越有利。這密函的事你就當不知道,明日你親自送他回侯府。」

夏青於是拱手領命,正準備告退,趙衍卻走到他身邊,按住他的肩意味深長地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自己該站在什麼位置。」

夏青連忙恭敬道:「臣有今天全拜陛下所賜,臣發誓無論何時都會效忠陛下,聽從陛下的旨意。」

趙衍點了點頭,又揉了揉眉心,十分疲倦地揮手道:「那就好,你先退下吧。」

第二日,天方破曉,一架車輿便從宮門內緩緩駛出,幾名穿著羽林衛服飾的兵士騎馬在前開道,為首一人絳色戎服,盔頂白羽,更襯得他唇紅齒白,英姿凜凜。車輿一直行至長街上,剛駛出不遠,車內突然傳出一個聲音道:「慢著,在這裡停一下。」

夏青連忙勒馬轉身,揮手叫了一聲「停」。他往四周望去,心中有些好奇,這街上只有一些賣吃食的店鋪,蕭渡為何要在這裡停下。只見蕭渡捂著肩膀緩緩走下,又進了一家店鋪里提了幾包肉粽回來。走過夏青身邊時,夏青盯著他手中的肉粽,忍不住道:「侯爺若有需要吩咐一聲即可,何必親自來買?」

蕭渡微微一笑,道:「這家玉芳齋的肉粽最為出名,我答應了我娘子,要為她買一些回去嘗嘗。」

夏青怔了怔,他看見蕭渡提到自己娘子時,臉上竟出現了自己從未見過的溫柔神情,一時間,竟覺得有些看不懂蕭渡。他早就知道蕭渡娶得是夏相的女兒,以前雖然聽說宣遠侯與妻子十分恩愛,但是也只當是蕭渡為了自己的名聲,故意對世人演出的戲碼。可這個身處險境都能從容斡旋逼得今上就範的狠角色,對待自己仇敵的女兒,竟真得會是一片真心嗎?

當車輿停在侯府門前時,他終於確信自己方才的念頭。他看見蕭渡緊緊抱住懷中那個素雅的女子,身上的戾氣便一掃而空,只撫著她的後背柔聲道:「對不起,讓你等得太久了。」

元夕心疼地看著他肩上的傷,卻明白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她忍住淚水,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回來就好,你回來我就什麼都不怕。」她沒有告訴他自己是如何懷著恐懼繞過一條條街市,最後只得忐忑地敲開了她唯一認得的那所別院的門;也沒有告訴他,當發現屋外的追兵離開,她是多麼激動地跑回府中,卻只得到了他在宮中留宿的消息;而她是又懷著怎樣的心情度過這漫漫的長夜,天還未亮就守在門前等候。

因為他們之間的一切,她無需說,他全都懂。

這時,蕭芷萱提著裙裾飛奔而來,一見蕭渡的模樣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拽著他的胳膊哽咽道:「大哥,你怎麼受傷了!」

這時夏青眼中閃起亮光,他俯身靠在馬背上,勾起下巴笑著道:「善變的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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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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