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隙(下)

第29章 生隙(下)

繁花紅葉,燕子呢喃,本應是大好的光景,樹梢上有兩隻黃鸝正在親昵地互相啄梳著羽毛,而屋內本應最是親密的兩人卻是相對無言,只剩難堪的沉默。

蕭渡冷冷看著她,握著書頁的手有些微顫,他在等她的解釋,說這只是誤會也罷,說是有人故意陷害也好,只要她願意說,他就寧願相信。可她沒有解釋,她在慌亂、在無助,還在怕他!是啊,她從不善於說謊,更不懂怎麼去虛以委蛇,所以這一切都是真得,甚至不允許自己替她再找半點借口。

他於是怒極反笑,明白自己受到了多大嘲弄。夏相處心積慮選了個女兒送到侯府做他的嫡妻,其中藏著的心思他雖猜不透,卻也知道該如何防備。可她和他想象的不同,或者說,她和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同,她的想法奇奇怪怪,卻總能讓他感到驚喜;她不善言辭交際,卻從不會偽裝矯飾,她外表看起來那麼柔弱好欺負,骨子裡卻藏著些不願服輸的堅韌。每當對上她那雙清澈的雙眸,聽到她軟軟糯糯的聲音,他就忍不住告訴自己,為什麼不試一試呢,就算他那麼厭惡夏相,也仍然願意嘗試去接受他的女兒。可他從未像現在這般痛恨她的坦誠,能讓他能一眼就看穿:原來,她的心裡並沒有他。

元夕獃獃望著他憤怒的神情,實在不明白這書怎麼會被他發現,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心裡再明白不過,那些被她苦苦埋藏的青澀往事,一旦被揭露在陽光下,無論她再怎麼解釋,都會讓他覺得厭惡與猜疑。而猜忌的種子一旦生根,只會扎得越來越深,直至劃出一道誰都難以跨越得鴻溝。她翕了翕嘴唇,終於艱難地開口道:「事情,並不是你想象得那樣。這些事早就過去了,我與小夫子之間清清白白,絕無任何苟且之事。」

蕭渡冷笑一聲,道:「真得已經過去了嗎?那為何你一嫁進來,他便拚命自薦進府,美其名曰是為我獻策,難道不是為了能見你一面?」

元夕眼中露出困惑神色,隨後又堅定地搖了搖頭道:「小夫子他一定不是這樣的人!」

蕭渡心中怒意更甚,將那張紙猛地擲在地上,道:「你很了解他嗎?那當初為何沒和他走?為何要委屈自己來做這個侯府夫人。」他頓了頓,突然恍然大悟道:「是夏相嗎?是你爹的主意?為了讓你接近我,那駱淵呢,他又是扮演得什麼角色。」

元夕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拚命咬著唇,不讓淚水湧出,她望著他倔強道:「元夕自入侯府以來,對侯爺絕無半點欺瞞,從未做過半點對不起侯爺的事,如果你我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又何必再做夫妻呢。」

「是嗎?絕無半點欺瞞?」蕭渡從懷中掏出一塊錦帕,冷冷道:「那我再問你,那日我在舊屋中找到你之前,你有沒有見過駱淵。」

元夕死死盯住那塊帕子,覺得有些眼熟,她只記得這好像是自己很久以前練綉工時候的習作,一時間也有些恍惚,為何這帕子會在他的手上,蕭渡見她臉上神色,心中越發酸澀,道:「你想不起來了嗎?那我來提醒你,那日我去救你時,恰好看見這塊帕子放在門前,因為認出是你的東西。才會疑心這是個陷阱,沒有馬上帶人衝進去。當時我並未多想,直到我看到這張紙上他寫得這些話才突然想明白,這錦帕只怕並不是兇手放得。我於是問過周景元,他說你進門以來從未往你房裡送過這樣尋常的布料。」他深吸口氣,終是問出:「這塊帕子,是你未出閣的時候繡得吧!然後呢,你又把他送給了駱淵?」

元夕瞪大了眼,終於想起來,有一日小夫子進學堂時淋了雨,她便隨便掏了塊帕子給他擦臉,但她從未想到他會將它至今。她心中有些慌亂,連忙辯解道:「那日確實是小夫子先找到了我,但他並未進門……」

「很好」蕭渡冷冷打斷她,眼中痛意更甚,道:「你們到底還想合夥騙我多久!」

元夕又急又亂,不知如何是好,只獃獃看著他,突然發現他在傷心。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傷心的模樣,他不應該總是那般無所謂地笑著,對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嗎。在那一刻,她突然醒悟過來,明白了那塊芙蓉糕、那碗冰酪中藏著得她從未讀懂過的情意。她突然有些害怕,那樣的他不會再回來了嗎,淚水於是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連忙大聲道:「沒有,我從來沒想過要騙你。那件事是被人陷害得!」

蕭渡望著她那雙瑩瑩的淚眼,本已硬下的心,有一瞬間被這淚水所動搖,他於是道:「你房裡還有多少本這樣的書,如果你願意全部扔了,我便信你。」

元夕嚇了一跳,下意識道:「不行,那些書不是你想得那樣……」她還沒說完,就看見了蕭渡眼中濃濃的失望之色,明白自己連最後一次機會也失去了。

蕭渡慢慢坐了下來,眼中再也看不見任何溫度,只淡淡道:「很好,我明白了。你放心,你永遠會是侯府的夫人,但是,我也不想再見到你。」元夕猛地朝後退了一步,腦中嗡嗡一片,彷彿聽見有什麼東西在她面前碎裂開來的聲音。

夫人被禁足七日,不許與任何人來往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侯府。府中下人頓時議論紛紛,卻都打探不出任何風聲。李嬤嬤急得團團轉,不斷託人去探聽蕭渡的態度是否轉變,元夕卻難得平靜下來,只每日坐在桌案前看書寫字,好像又回到了曾經那些簡單的時光。

到第三日時,蔡姨娘卻突然找上門來,一見她便紅了眼眶,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可是找侯爺說了有要緊的急事他才肯放我進來。」

元夕因為蕭芷萱的關係,對這位姨娘頗有些好感,她努力掛上笑臉,搖頭道:「沒什麼大事,只是不能出門而已。姨娘說得是什麼急事?」

蔡姨娘皺起眉頭道:「本來我也不想來煩你。可是棲霞院的工人那邊出了事,我想著還是應該來和你說聲才行。」

元夕心中一驚,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蔡姨娘嘆氣道:「昨日,花藤的架子剛搭好就倒了,還砸傷了一個工人。其他的人便趁機一起罷工,說府里撥得銀子不夠,害他們只能選較次的松木,所以出了事。還說我們侯府苛扣下人,如果不加銀子,怎麼也不願再做了!」

元夕嚇了一跳,道:「怎麼會呢,撥出的銀子全是和周總管商議過得,我也查過以前的賬冊,怎麼會少呢?」

蔡姨娘搖頭嘆氣道:「現在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不過你放心,人我已經都安撫下來了,無非是多花些銀子。只是需得快些復工,如果傳到慶王妃耳中去,以為我們侯府為了省錢故意怠慢,那可就麻煩了。」她頓了頓,又有些為難道:「不過這動用賬房銀兩的事,周總管說他也不敢輕易做主,只得讓我來問你。」

元夕想了想,自櫃中拿出對牌交到她手上道:「我現在出不了房,這些事姨娘儘管幫忙去辦,就說是我的意思。」

蔡姨娘連忙收起對牌,又看了她一眼,悠悠嘆了口氣道:「有些事能認錯就去認個錯,夫妻倆哪有隔夜仇。依我看啊,侯爺對夫人可一直是放在心尖上呢。」

元夕莫名紅了眼眶:放在心尖上嗎?只怕再也不會了,他再也不會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緊緊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會抱著她說:「我會信你」,有些事當初只道尋常,直到再也尋不著、回不來時,才忍不住反覆回想,直到心中隱隱作痛。

元夕這一夜睡得很不安穩,眼前一時是蕭渡略帶調侃的笑容,一時是他包含失望的雙眸,一時又是小夫子漸漸遙遠的身影,她猛地驚醒,發現全身都是熱汗,想張口喊安荷倒水卻喊不出聲,扶著床幃正要起身,卻突然兩眼一黑,竟暈了過去。

「她真得病了?」蕭渡坐在美人榻上,盯著一本書,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身旁那小廝連忙點了點頭,道:「聽夫人房裡的丫鬟說,只怕還病得不輕。」

蕭渡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並未在搭理他,好像這事與他毫無關係。那小廝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不禁在心中腹誹著:真要這麼不在乎,又何必派自己每天鑽進那些丫鬟堆里,和她們聊天套話,還必須事事都回來向他稟報,還不就是想偷偷打探夫人的近況。可憐他每天耐著性子陪那些丫鬟們聊八卦,已經有幾個丫鬟懷疑他對她們有意思,暗地裡朝他遞了不少秋波。想到此處,小廝覺得頗為苦惱,如果侯爺再這麼彆扭下去,自己遲早有天會被那些小丫鬟們給分食。於是他十分好心地建議道:「夫人病得這麼重,侯爺要不去看看吧。」

蕭渡眼皮都未抬一下,道:「既然說了禁足七日不準進出,現在才不過三日,如何能去探視,我堂堂宣遠侯,說出得話還能當兒戲不成。」

那小廝偷偷撇了撇嘴,卻仍是殷勤勸道:「話雖如此,可夫人的身體為重,如果夫人在我們府中出了什麼事,也不好向相府交代不是。其實,」他看了眼蕭渡的神色,繼續建議道:「侯爺若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咳咳,可以偷偷去看一下,應該也不會有人知道。」

話音未落,一記書頁已經敲上了他的腦袋,蕭渡瞪著他道:「我在自己府中還需要偷偷摸摸嗎?若是傳出去像什麼話!」他又認真想了想,道:「不過你說得有理,她若出了什麼事,確實是不好和夏相交代。」

那小廝揉了揉頭,朝他嘿嘿笑著,心中卻愈發不滿:不就是自己想去,還讓我給您找這麼多理由,也不嫌累得慌。

入夜,高大的杏樹在窗外隨風輕搖,有一個身影翻窗而入,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床榻前,他看著床上睡得正熟的元夕,只見她眉頭緊鎖,原本紅潤的臉上多了些憔悴,心中痛了一痛,正要伸手去觸一觸她的臉頰,突然瞥見她放在床頭的那本書,他一把拿起,借著月光翻看到裡面一排排熟悉的字跡,臉色猛地一變,拂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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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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