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立身之地
周五傍晚,朱道臨的父母正在吃晚飯,快遞公司兩個小伙抬著個長形大紙箱敲開房門,其中一個小伙拿出單據,對上老朱的名字和電話之後,麻利地將大紙箱搬進屋子放到客廳中央,請滿腹疑惑的老朱簽完字告辭而去。
老朱和夫人疑惑地打開紙箱,如同藝術品般精緻的皮質琴盒,老朱停下片刻,邊讚歎邊打開琴盒,很快被盒中古樸典雅的嶄新古箏震得目瞪口呆。
長時間的寂靜之後,老朱發出了「嘶嘶」的抽氣聲,而平時性格潑辣的老朱夫人則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最先平靜下來的老朱打開古箏上封面燙金的證書,細細看完有抽出夾在裡面的發票,猛然抬頭顫悠悠地告知頻頻抹淚的夫人:
「這證書上是京城古箏製作大師張震高先生的簽名,發票上的金額竟然、竟然高達八萬六千元啊!」
夫人猛地吸吸鼻子:「不用看發票,我就知道盒子里這張古箏絕對值十萬八萬,一般人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張大師親手製作的珍品,也不知道兒子從哪兒找的通天關係,唉……我的好兒子啊!昨天下午他給我打電話,說準備送我件禮物,我還以為是前幾天他從浙省龍泉買回太極劍呢,哪裡想到他竟然給我這麼大的驚喜,也不知道他哪裡來這麼多錢。」
老朱沉思片刻,輕輕摟住夫人發福的腰肢安慰道:「兒子大了,懂事了,從他這段時間的表現可以看到他方方面面的巨大進步,令我很欣慰,我對兒子是放心的,你也不要想得太多,自己兒子自己還不了解嗎?」
老朱夫人微微點頭,擦去臉上的淚痕,彎下腰輕輕撫摸古箏潤澤的酸枝木面板,腦子裡全是兒子的音容笑貌。
午夜時分,距離老朱夫婦三公里的城北金城印刷製品公司辦公室里仍然燈火通明,六位新老技術人員湊在電腦屏幕前熱烈討論,車間里十餘名工人還在加班加點設備維護。
新任副總經理楚梅拿著份手寫文件來到總經理梁城身邊:「梁總你拿個主意吧,朱董要求編印的連環畫使用十六開規格的仿古印刷紙也就罷了,為何強調所有繁體文字必須是豎排列的館閣體?還有這……寶藍色封面的仿古圖案設計要求也很高,還必須設計個『天樞閣』的篆體藝術印章,他到底想把印出來的書賣到哪兒去?」
開始發福的梁城將手中放到一邊,接過兩頁紙的手寫文件,看完樂哈哈笑道:「誰知道這傢伙怎麼想?傍晚他臨走前,千叮萬囑要求連環畫最低要印刷一萬套,不得低於兩萬套,也不知道他打算賣到緬甸還是越南。」
「兩套連環畫每套至少十二冊,加起來至少是三十六萬本單冊,每套都必須有緞面仿古包裝,一個月時間能幹完嗎?」楚梅擔憂不已。
梁城自信地嘿嘿一笑:「這倒不是問題,我通過台灣朋友定購了這兩套連環畫冊,最遲明天下午就送到,讓技術部掃描之後重新排版就行,無需等待新設備到位,原有設備完全可以應付得了,書籍的緞面套裝交給我吧,半個月就能解決,哈哈!對了,你儘快搬到鶴山別墅安頓下來吧,整個別墅區管理規範安保嚴密,你儘快住進去我和道臨都能放心許多。」
楚梅的臉頓時微微發紅,嘟起嘴惱火地埋怨朱道臨:「我們這忙得昏天黑地,他動動嘴皮子就撒手不管了,還找了個『遊歷修行』的借口出去旅遊,前幾天晚上被他抓去別墅幫忙,沒完沒了幫他收拾亂七八糟的紙盒包裝,累得我腰都快斷了,哼!等這不負責任的傢伙回來,一定要他付給我雙份工資!」
梁城樂了:「小梅啊,別看道臨外表冷漠不苟言笑,不熟悉的人覺得難以接近,可了解之後你會發現,他是個面冷心熱的人,重情重義,孝順父母,心地非常好,能成為他的朋友絕對是一種幸運。」
梁城話里的潛在意思,讓楚梅的臉更紅了,嘀咕一句「也不知道這傢伙到哪了」便回到座位,貌似低頭看文件,其實滿腦子都是朱道臨的身影,以及前幾天一同開車前往龍泉老家的快樂時光。
老朱夫婦和楚梅共同思念的朱道臨,此時此刻正孤零零站在寒風瑟瑟荒無人煙的幕府山下,身邊整齊堆放著七個大小木箱。
朱道臨怎麼也沒想到,大明朝的初冬子夜竟然如此寒冷,他伸手從道袍里摸出系著金鏈的仿古懷錶打開,借著明亮的星月光芒費力地看時間,嘀咕幾句收起懷錶,遙望前方兩百米外透出昏暗光亮的破爛道觀,最後無可奈何地扛起腳邊最大最長的木箱,伸出左手再抱起個方形木箱,罵罵咧咧地朝著山腳下的破道觀前進。
氣喘吁吁的朱道臨登上台階,穿過廢墟中間清理出來的小道抵達門口,立刻被突然出現的玄青老道嚇一跳:「師叔,你能不能不再嚇人啊?」
背著燈光筆直站立在門檻上的玄青道長「哼」了一聲,根本不理睬朱道臨肩上扛的手裡抱的是什麼:「招呼不打就不辭而別,一走就是十二天,你還回來幹什麼?」
朱道臨立刻叫起冤來:「師叔您體諒體諒小侄吧,沒看小侄肩膀上和手上的上百斤東西嗎?先讓小侄進入放下箱子,再給你磕頭賠罪好不好?」
老道又哼了一聲,退入房內側身讓過渾身冒熱氣的朱道臨:「這些日子去哪了?」
「說來話長,一言難盡啊!等小侄忙完再向您老詳細稟報。」朱道臨將手上的方形木箱和肩上的長形木箱小心放到里側牆邊,擦擦汗再次走出大門。
「上哪去?」滿腹疑惑的老道追出來大聲詢問。
「岔口那邊還有五個大箱呢。」
朱道臨來來回回好幾趟,才將所有木箱搬回道觀,擦去滿頭汗珠端起茶几上的熱茶兩口喝乾,完了嬉皮笑臉盤腿坐在老道對面:「其實,您老還是心疼我的,嘿嘿!」
滿肚子氣消了大半的老道嘆息一聲:「我知道,這個破道觀留不住你,可你要走也得打個招呼啊!」
朱道臨立即端正身姿誠摯道歉:「對不起師叔,讓您老擔心了,請您老原諒,下次小侄絕對不會不辭而別了。」
「你還要走?」老道生氣了,鬍子被吹得老高:「老老實實告訴我,這十幾天你到底去哪了?」
朱道臨滿臉愧疚,深深垂下腦袋,閉上眼開始背誦準備好的說辭:「去長江口外的海上了,從流浪時認得的紅毛鬼子買回些稀罕東西,看能不能拿到金陵城裡賣掉,以便儘快獲得足夠的銀子,好讓您老不再辛辛苦苦四處找人化緣。不管您老相不相信我都要說,從認識您老的第二天起,我就把您老當成自己的親人了,您老不但收留了我,還慷慨傳授我諸多技藝,因此,我認為自己有責任為修復道觀盡一份力,整個大明天下我沒個親人,也沒有能夠擋風避雨睡個安穩覺的家,我心裡早已把這當成家了。」
老道聽完雙眼微微發紅,獃獃看著垂頭認錯的朱道臨,好一會才長長嘆了口氣:「你有這份心我就很滿足了,記住,今後決不能再鋌而走險,哪怕再窮再難,只要一步步踏踏實實的走下去,總會有達成心愿的那一天,明白嗎?」
「明白了!謝謝師叔教誨。」
朱道臨由衷致謝,恍惚間感覺似乎面對的是自己父親一樣,心裡暖洋洋的。
老道滿意地點點頭:「餓了吧?」
朱道臨連連搖頭:「不餓,就是有點渴。」
看到老道端起茶壺,朱道臨連忙伸出雙手搶過來,恭恭敬敬地替老道續上茶,然後才斟滿自己面前的粗糙瓷杯。
老道欣慰地端起茶杯,想詢問朱道臨這段時間的具體經歷,朱道臨已經站起來,到牆邊搬來個兩尺見方的松木箱子,在滿臉好奇的老道面前用力打開,扒開表面厚厚一層乾草,捧出個外表簡樸四四方方的小木盒拿到油燈下,取出裡面二十厘米高的雕像放在老道面前。
昏黃的燈光下,彩色琉璃質地的元始天尊像反射出動人心魂的絢麗光芒,肅穆而又精美的造型、毫髮可辨的高超工藝、栩栩如生的雕像表情、嚴格按照道教傳統搭配的和諧色調、精細到五分之一毫米的異獸裝飾圖案等等,震得玄青道長心臟驟停,目瞪口呆。
「師叔別激動,坐下喝杯茶再慢慢看吧。」
朱道臨話音未落,玄青老道猛然跪坐下來,伸出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琉璃雕像,湊近燈苗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嘴裡不斷發出如同吹風蛇般的抽氣聲,聽得朱道臨直想翻白眼,心想不就是個三彩琉璃質地的元始天尊雕像嗎?雖然看起來光芒四射美輪美奐,但也就是七百五十元人民幣的玩意,值得這麼要死要活嗎?
雖然朱道臨對老道的嚴重失態腹誹不已,但臉上一直掛著謙遜的笑容,聽到老道哆哆嗦嗦的詢問由來,朱道臨只好低聲解釋:「這尊琉璃像來自西方的羅馬,據那個熟悉的紅毛鬼船長說,好像是在漢代的時候由長安經西域傳過去的,他也是看著喜歡便從一名威尼斯商人手裡買過來,幾年來一直放在船上,前幾天看到我他才記起這玩意兒,拿出來問我值不值錢?我故意說這玩意很普通,我大明不少地方都能造,他聽完之後以五兩銀子賣給我了。」
「我的天啊!如此冠絕天下的無價之寶,竟然只要五兩銀子?簡直是暴斂天物,玷污神靈啊!」老道擂胸捶肺地哀嚎起來。
朱道臨好奇地問道:「不會吧?那師叔認為值得多少銀子?」
「啪——」
老道一巴掌打在朱道臨腦袋上,惡狠狠教訓起來:「這是錢能衡量的嗎?以後不要讓我聽到這種褻瀆神明的話,否則我揍你!」
朱道臨撫著發麻的腦袋滿肚子怨氣:「總得有個價值吧?」
「還說?信不信我揍你?」
老道威脅完畢,輕手輕腳地把琉璃像放回盒子里,關上蓋子雙手捧著走向自己的睡榻,萬般小心地放在靠里的枕邊,然後長長呼出口粗氣,心安理得地回到朱道臨面前坐下:「明天你留下看家,我要把天尊寶像送回祖庭供奉起來,順便把你的名字錄入祖庭金冊,三天之後我再回來。」
朱道臨大為不滿:「不會吧?多大點事啊?」
老道狠狠瞪了朱道臨一眼:「什麼不會?這可是我道門百年不遇的吉兆,若換成皇家,那就是天大的祥瑞了,明白嗎?別發愣了,快把這箱子里剩下的東西拿出來,讓我看看你都弄回什麼寶貝。」
朱道臨猶豫了,心想僅是一尊元始天尊琉璃像,就震得師叔要死要活的,要是把所有箱子里的東西都拿出來,師叔會不會神經錯亂?
「磨磨蹭蹭幹什麼?快點!」老道迫不及待地催促。
朱道臨沒有再把箱子里的另外一尊更大的三清琉璃像拿出來,而是蓋上木箱蓋子飛快搬回牆邊,打開另一個寬約四十厘米長約兩米的木箱,將裡面精美的棕色皮質長方形盒子提過來,打開皮盒取出裡面價值六萬八千元的古箏,在老道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輕輕放到茶几上。
「這箏做工實在精美,比尋常所見長出許多,咦?怎麼有這麼多根弦?」老道驚愕地問道。
朱道臨熟練地纏上古箏指甲,邊干邊回答老道的諸多詢問,一切準備完畢,抬起頭對半信半疑的老道鞠個躬:「師叔,小侄準備彈奏的曲子叫,懇請師叔指點。」
「?似乎沒聽說過有這曲子啊!」老道想了想:「雖然我專修的是醫卜,不擅長音律,但從小在祖庭長大,之後又遊歷天下十餘年,耳聞目染之下多少懂一些,你就放開彈奏吧。」
朱道臨不再多話,端正坐姿直起腰板,閉上眼略微調整呼吸,緩緩抬起雙手,鄭重地伸到琴弦之上。明末國色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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