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荒野奇遇
夜風習習,萬籟俱寂。
渾身疼痛神智漸清的朱道臨感覺自己置身於蒼茫深幽的地獄之中,他艱難地睜開雙眼,遙望閃爍迷離的漫天繁星,耳畔隱約傳來遠方夜鶯的啼鳴,周圍夜風微寒,草木搖曳,所有一切如同離奇的夢境一般,令他驚駭莫名,惶恐不已。
喘息稍定,朱道臨猛然撐起身子一躍而起,趟過前方几叢茂密的衰草,跳上殘缺的石台惶然四顧,很快發現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夢,自己竟然真的置身於一片星月籠罩的荒野之中。
極度震驚的朱道臨獃滯片刻,猛然轉頭仰望身後草木搖曳深沉如黛的山崗,很快又惶惶然轉轉過身,面對星月朗照之下波光隱隱滔滔東去的寬闊江面,滿臉都是極度的震驚和不可置信。
「什麼人?」
「啊——」
被嚇得差點掉下石台的朱道臨猛然轉身,看到個手提紙糊燈籠的老者站在竹叢下,朦朦朧朧看不起面目,朱道臨慌張之下連忙解釋:「我、我沒惡意,不是壞人,我是……唉!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到這鬼地方了,大叔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竹叢下的老者沉默不語,上下打量石台上衣衫襤褸的朱道臨,最後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朱道臨獃獃望著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竹叢之後,略微遲疑便跳下石台,壯著膽子快步追上去,順著覆蓋在竹叢和野草之中凹凸不平的小徑一路追趕數十米,很快看到坐落在殘垣斷壁之中的小屋,老者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小屋敞開的大門左側掛個紙糊燈籠,晃晃悠悠行將熄滅。
朱道臨猶豫良久,咬咬牙跨過殘破的殘垣豁口,穿過雜亂磚石中間的石板路,來到透出黃黃燈光的小屋門前定了定神:「打擾了大叔,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朱道臨耐心等候良久,屋子裡卻沒有半點動靜,想了想他剛要再次詢問,屋裡傳出一聲了低沉而又清晰的話語:「若不嫌棄,就進來喝杯茶吧。」
「謝謝啊!」
朱道臨長出口氣,做了個深呼吸大步登上台階走進屋裡,一眼就看到盤腿坐在一張寬大竹席上的老者,老者身前是一張長方形的竹制茶几,茶几一頭端正擺放著一套瓷壺瓷杯,另一頭立著個不知什麼質地的高腳油燈,油燈上方青煙裊裊,光芒如豆搖搖曳曳。
老者不緊不慢斟上兩杯茶,放下茶壺靜靜打量來到前方竹席邊沿的朱道臨:「後生,你這是遭火災了?還是遇到野狼了?」
長發凌亂滿臉焦黑的朱道臨愣了好一會兒,低頭一看才驚愕地發現,自己身上的白襯衣和黑色西褲已經襤褸不堪碎成條狀,腳下的黑色襪子沾滿了泥土和草葉子,全身上下唯獨腰間的鱷魚皮帶和遮不住的黑色緊身內褲還算完好:「這這……見鬼了……」
老者清癯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有趣啊!過來坐下吧,喝杯茶慢慢聊。」
滿懷驚疑的朱道臨隨口致謝,彎下腰脫去骯髒不堪的襪子,略微整理破爛不堪的褲腳,踏上竹席來到老者面前隔桌座下,雙手捧起面前的瓷杯,一口就將大半杯冷茶灌進嘴裡。
「謝謝大叔!」
朱道臨愜意地呼出口大氣,放下茶杯由衷感謝,看到老道一聲不響地端起茶壺為自己斟茶,朱道臨頗感歉意,正要再說句致謝的話,忽然發現面前的大叔竟然是一身標準的道家打扮,似乎還不到五十歲,高鼻深目,五柳長須,舉止從容,神色溫和,整個人竟然有種飄逸出塵的不凡氣度。
「大叔,您……您老是道士?」朱道臨拘束地詢問。
道士也在含笑打量朱道臨:「沒錯,這殘破道觀本是我上清教派的清修之地,背靠幕府山,面向金陵城,左連北固,右依大江,屬應天府上元縣管轄,無奈十餘年前被一群強盜大肆劫掠舉火焚燒,只剩下如今這半間尚能遮風避雨的偏殿。」
朱道臨似乎聯想到什麼,沒注意對面看似神色淡然的道士一直在盯著自己的左手手腕:「大叔,此地距離金陵城有多遠?」
「距離倒不遠,也就六里之遙罷了!」
道士微微一笑,將目光從朱道臨左腕上收回:「後生,老實告訴我,你是何派弟子?尊師又是哪位道中高人?」
朱道臨愣了,搞不清楚老道為何有此一問:「對不起我沒聽明白,大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道也不生氣,指指朱道臨的左腕,和氣地問道:「如果老道我還沒兩眼昏花的話,你手腕上的金剛圈恐怕大有來歷吧?還有纏繞在你腰間的帶子,是用鼉龍皮精製而成的吧?如果不是我道門中人,何來如此珍貴之器物?」
朱道臨連忙抬起左手,獃獃望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手腕的黑色鐲子滿臉的震驚:「這這……」
老道見狀雙眉微皺,頗為不悅地搖了搖頭:「後生,要是你不願說,那就不說也罷,不用做出這幅樣子。」
「不不!真不知道這東西怎麼會到了我手腕上,你喜歡送你好了。」
手足無措的朱道臨連忙抬起右手,握住左腕上不知什麼質地的黑色手鐲用力拉,可不管他如何用力,如何轉動,就是無法將直徑略大於手腕的黑色手鐲脫下來,反而因摩擦過度導致左腕皮膚一片通紅,就連骨頭和腕關節都生齣劇痛。
老道看到急得滿腦袋汗珠的朱道臨沒有半點虛偽做作,想了想探過身子,隔著茶几伸手握住朱道臨的左掌:
「停!金剛圈正好套住你的手腕,沒留多少間隙,定是你家師傅從小給你戴上的,取不下了,除非你把手砍下……來來,讓貧道看看你這寶貝……」
朱道臨立刻伸出左手,忽然發現這手鐲竟然和自己從古箏上撬下的那個圓圈極其相似,細細一看,無論是形狀、冰涼的觸感和黑中泛青的色澤,以及非金非木的奇特質地都完全一樣,唯一區別就是自己從古箏上撬下來的那個圓圈要小了一半,可朱道臨清楚地記得,當時圓圈中的白玉被自己失手撬碎,蹦起的圓圈發出刺眼的紫色光芒飛速撞在自己眉心上,也許這才是導致如今遇到種種匪夷所思局面的原因。
想到這,心神大亂的朱道臨抓狂了,只覺雙耳轟鳴頭大如斗,痴痴然陷入失神狀態,任憑老道抓住自己的左手不停把弄。
「果然是我道門之物,不但年月久遠,而且充斥靈氣,小子,你福緣深厚啊!」老道羨慕地長嘆一聲,隨後不舍地放下朱道臨的手,望著滿臉痴獃的朱道臨微微笑道:「小子,現在能把你的師承來歷告知與我了吧?」
朱道臨猛然回過神來:「師承來歷?呃……哪方面的?」
老道氣得笑了:「哈哈!好吧,你有幾個師傅?」
逐漸回過魂來的朱道臨知道老道誤會了,可要是不回答,似乎會引起更大的誤會,略微權衡決定如實回答,但在回答之前,朱道臨需要弄清楚眼前的困惑:「小子我一時真說不清遇到的這一切,大叔,能不能先告訴,今天是什麼年月?」
老道不解地望著朱道臨明澈的眼睛:「崇禎四年,辛未年九月重陽,這你都不記得?哦,此刻已經過子時,可以算是九月初十了。」
朱道臨一陣恍然,他清楚地記得今天西曆2010年10月16日,正好是農曆九月重陽,自己的生日按農曆算也是九月重陽,數小時前,自己不正是送走美女上司飛回北京與她家人共度重陽佳節嗎?
可這兩個重陽,似乎相距數百年啊……如此離奇之事如何解釋?不會是真有黃粱一夢吧?
老道不高興地咳嗽一聲:「小子,發什麼愣呢?要是不想說那就不說了。」
「呃?不不……我是在想該怎麼說才清楚一些。」
朱道臨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擦擦嘴如實告知:「說起來,我應該算是金陵人,從小到大有過不少師傅,第一個是我母親,別人家大多是嚴父慈母,可我家相反,我家老爺子性情寬厚,像個笑面佛似的特別寵我,從小到大沒打過我一巴掌,哪怕我十七歲那年在外邊打架把人打殘了,他也只是罵我幾句就出去幫我擦屁股,捧著一大包錢給受害者送去,為我低聲下氣地向人全家賠禮道歉,後來擔心頗有勢力的受害者一家報復,加上我生性貪玩功課很差,他又四處請客送禮,花了好大力氣才把我送進軍隊避禍。」
說到這兒朱道臨眼珠微微發紅,停頓良久深吸口氣:「我母親從小到大沒少揍我,從我四年開始,就逼迫我讀書識字,到我六歲就逼迫我學習樂理,練習古箏,後來又逼著我每天寫毛筆字,一直到我打傷人被送入軍隊避禍才算結束,前前後後總共十一年之久……」
「哦對了,我母親和我外婆一樣,也是上清派信徒,而且都是茅山祖庭的記名弟子,十幾年來每逢道教慶典,我母親都會遵從師門的號令,領著一群技藝高超的樂師為道門盡心儘力,唉……如今想起來,我還真有點懷念小時候挨打的日子啊!」
老道輕撫長須,神色逐漸變得慈祥許多。
朱道臨不知不覺抬起左手,靜靜看著手腕上莫名其妙出現的金剛圈徐徐說道:「我的師傅挺多,可真正讓我尊敬的除了父母之外,就只有我在軍隊中遇到的河南籍老排長了……我十七歲入伍,新兵訓練結束后,是老排長把我帶進人人羨慕的直屬警衛團,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裡,他不斷鼓勵我幫助我,不但讓我改掉了不少惡習,還將一身本事傾囊傳授給我,最後他悄悄掏出自己的儲蓄為我走後門,讓我獲得報考軍校的資格。」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臨考前兩天,我忽然被人頂掉了來之不易的名額,一怒之下我把暗中動手腳的營長給打了,事情鬧得挺大,若不是老排長上下求情,恐怕我今天還在牢里蹲著,所以,我尊敬他,心底里一直把他當成父兄看待,只是,唉——」
「你說的軍隊是哪裡的軍隊?」老道顯然有點迷糊了,估計是弄不清排長、營長和軍校是這麼回事。
朱道臨微微一愣,低下頭解下腰間還算完好的鱷魚皮帶雙手送上:「大叔要是喜歡就收下吧,我隱約知道大叔所說的鼉龍皮是什麼,『鼉』這個稱呼有點生僻,但我恰好知道這字念做『駝』,鼉龍好像是揚子鱷的古稱,剝了皮用來做腰帶還是不錯的,可惜我這手腕上的金剛圈取不下,否則我真願意一起送給你。」
老道被震得目瞪口呆,下意識接過鱷魚皮帶細細把玩,片刻之後輕輕放到茶几上:「既然如此,貧道就卻之不恭了,哈哈!小子,你父母安在?」
朱道臨神色黯然:「都活著,只是,恐怕這輩子見不到了。」
老道轉念一想,不緊不慢地說道:「小子聽著,貧道不知你從何而來,師承何方神聖,但我認定你是我道門之人,若是令堂真是我上清派記名弟子,指不定你我之間淵源不淺呢,而且你這性子,挺對我脾氣的,這麼吧,貧道想問問,下一步你有何打算?何去何從?」
「何去何從?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做夢沒有醒來?」
朱道臨苦笑著喃喃而語,看到老道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的眼睛,想了想乾脆把自己的想法如實告知:「天亮再說吧,等天亮之後我要到四處看看,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老道不由莞爾:「行啊!再有兩個時辰天色就會大亮,歇息吧,重陽一過,草木蕭瑟,沒什麼蚊子了,正好睡覺!」
朱道臨看了看自己一身乞丐般的摸樣:「大叔,水井在哪兒?我想洗個澡。」
「熱水沒有,出門向右繞過那面石牆,再向前走五十步,就是三丈寬、四尺深的清潭,今晚星月明亮,不用燈籠都能看清道路,不怕冷你就去吧。」老道頭也不抬隨口而答,貪婪地把玩著朱道臨送給他的鱷魚皮帶,反覆撫摸不鏽鋼壓制的精美皮帶頭,對上面栩栩如生的飛鷹圖案嘖嘖稱嘆。
半個小時后,洗去一身污垢的朱道臨赤條條爬上潭邊石板,在蕭瑟的夜風中甩了甩濕漉漉的長發,撿起腳下搓洗乾淨的緊身內褲,擰乾水抖動兩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直接穿上。
「拿著!」
朱道臨被這驟然而起的聲音嚇一跳,抬頭惱火地盯著把一襲道袍送到面前的老道:「你是人是鬼?會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老道將道袍扔到惱火不已的朱道臨懷裡,轉過身背著手從容離開:「嘿嘿!本錢夠大,慧根不錯……」
朱道臨怎麼也沒料到看起來頗有點仙風道骨的老道竟然如此不堪,氣得直想罵娘,可很快就擔憂了:「不會是碰到妖道了吧?」明末國色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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