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敏感
出門之後,氣喘吁吁的我用最後一點力氣甩開了他的手,沒好氣的說:「你瘋啦?拉著我跑這麼快乾什麼?而且這麼大的太陽,熱死了,還不如待家裡吹空調呢!」烈日炎炎之下,他極不自然的問我:「昨天看到你跟徐平兩個人在走廊里,他跟你說什麼了?」我一下子慌了神,難道他知道了些什麼?不可可能拿出去到處說的。
逆光之中,他的輪廓像是渡上了一圈金色的光環,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知道那一定是焦灼的,我的代入感毛病又犯了。徐平說阿飛喜歡我,這是真的嗎?他看我的眼神,他對我笑的樣子,他會擔心我……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喂!你在想什麼!」打斷了我的浮想聯翩。
他走到一顆大榕樹下面,脫了上衣,坐了下來,「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欺負你。」我也走過去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坐了下來,玩弄著地上被烤的滾燙的石子兒,低著頭弱弱的說:「哦,本來也沒什麼。」他突然用手扯著我的馬尾,在我「啊啊啊」的叫聲中硬生生的把我拽到了他旁邊。我的臉不小心貼到了他的胸肌,全身一股電流流過,我條件反射似的坐直了,心跳個不停。他也愣了一下,然後掰過我的頭,笑著問我:「你的臉怎麼那麼紅啊?」啪的一聲,我用力打開了他的手,站起身來惱羞成怒的吼道:「曬的!」又在他腿上狠狠的補上了一腳。他哎喲叫了一聲,誇張的抱作一團,「我的媽呀,你能輕點嗎?擔心你真是錯了,你這麼野蠻的男人,誰他媽敢欺負你,不想活了!」看見他一個那麼高個子的人在地上打滾,身上沾滿了小石子兒,真是好笑。
夏日的午後,驕陽似火,蟬鳴正酣,除了偶爾飛馳而過的車輛,整個世界像是沉沉的睡過去了。我看著阿飛布滿細汗的臉龐,結實有力的身軀,想起了徐平,他眼中的阿飛是怎樣的呢?突然好想知道。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高二下學期的事情,這些我當時以為不得了的事情完全分散了我對期末考試的注意力,以至於考試成績「爛上一層樓」。
那個暑假我過的異常艱難,說它艱難不僅是因為被老爸禁足,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得不常常跟阿飛待在一起。自從老爸帶著我去周姨家吃過飯之後,我們倆家的關係越發親密了起來。我也曾懷疑過周姨跟我老爸之間是不是有了什麼男女之情,但在這個已經開放了的社會,老爸也沒必要瞞著我,還有老爸真的很愛我媽媽,很多次我晚上回到家,都會看到他坐在陽台上抽煙,那個陽台上全是我媽媽以前最喜歡的花草盆栽。因為徐平跟阿飛的關係搞得我已經很頭疼了,所以也沒心思細想這個問題。
那個時候,我一邊因為懷疑阿飛喜歡我而變得神經質,一邊總是不受控制的站在徐平的角度思考。我的不尋常一定是表現的太明顯了,有一天,阿飛趁著周姨在廚房做飯,我老爸出去買煙的空檔把我拉到了他的卧室裡面。我還是第一次跟阿飛單獨待在他的卧室里,關著門的單獨待在卧室里,他好像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顯得有點局促起來。
阿飛的眼睛迅速的掃過我的臉龐,然後定格在門旁邊那把椅子上,陽光在他的睫毛上跳動,他輕聲的問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我大聲說道:「沒有啊!」他匆忙的捂住我的嘴,「噓!小聲點。」他的手很溫暖,但是卻有點顫抖,我能感覺到他的緊張。他似乎意識到了這個動作太過親密,立即鬆開了手,往後退了半步,「你不要騙我,自從上次徐平找過你之後,你就一直不對勁。上次問你,你也不說。但是這麼久了,你還是這樣,我越發覺得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們是不是好哥們兒?」我點點頭。
他繼續說道:「是不是徐平欺負你了?」我又搖了搖頭。「你倒是說點什麼啊!」他著急了起來。我實在編不出什麼好的理由來,靈機一動,決定啟用徐平最開始的那個計劃。我說:「好吧!你要保密!徐平沒有欺負我,他只是跟我表白了,他說他喜歡我。」阿飛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你確定他是認真的?」「不確定,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你嘛,萬一別人是開玩笑的呢,那我不就成了一個傻逼嗎?」「你本來就是個傻逼!」「......」
或許我當初就不該啟用那個計劃,就因為這一句謊言,阿飛,徐平,我,我們三兒的關係變得錯綜複雜起來,這種混亂的局面還決不能順其自然,因為除了阿飛,我跟徐平都知道這個謎語的謎底。
我不知道阿飛是出於什麼目的,主動接近起了徐平。漸漸的,我跟阿飛的二人幫變成了三人幫。難道真的是因為我是那個知道真相的人,才會覺得徐平表現的太明顯了嗎?畢竟徐平買飲料的時候是三瓶,買電影票的時候也是三張,但我就是覺得他對阿飛是不一樣的。阿飛難道一點都察覺不到事情的異樣嗎?我還要繼續裝作為徐平喜歡我這件事備受困擾的樣子嗎?太多的疑問在我腦海里轉悠,怎樣都理不出頭緒。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書,值日生欄里的高考倒計時更是雪上加霜。
我問過徐平,為什麼覺得自己喜歡阿飛。他說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所以他其實也不確定自己對阿飛的情感到底是不是喜歡,他覺得既然他會嫉妒我,跟阿飛在一起的時候又那麼快樂,所以就是喜歡了。我完全不能判斷徐平的這個定義對不對,因為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算喜歡。
就這樣膽戰心驚的混到了11月,南方的天氣已經完全轉涼。在一個陰雨天,阿飛的一段話終於解脫了我,或者說也將我推向了萬劫不復。那天晚上,老爸打電話說他在外出差回不來,讓我自己關好門窗,早點睡覺。剛剛掛掉電話,就收到了阿飛的簡訊:
毯子,經本少爺鑒定,徐平絕對顛覆了一個帥哥就不能是好男人的定論。我想他平時對你那麼壞可能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吧。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我覺得他喜歡你應該是真的。其實畢業前談個戀愛還是不錯的,你覺得呢?
敏感到底是好還是壞呢?一個喜歡文字的人應當是敏感的,也是需要敏感的,可是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敏感真是害人害己。根據這條簡訊,我得出了三個結論:一、阿飛並不喜歡我;二、阿飛也並未察覺其實徐平喜歡的是他;三、阿飛認為徐平說喜歡我是真的。這真像一道數學題,那麼哪個是真命題,哪個是假命題呢?「喜歡」這兩個字眼在這一刻變得可恥起來,它讓我覺得自己渺小,幼稚,多餘。是阿飛不喜歡我讓我難受嗎?還是徐平的付出被視而不見更讓我覺得悲涼?我安慰自己情緒原本就是極其複雜的東西,是無法生硬的剝離開來的。在雷電交加的夜晚里,我蒙在被子里一直哭到無淚可流。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熊貓眼去了學校。早自習下課,我正盯著又減少了一天的高考倒計時發獃,有人敲了敲我的桌子,我抬頭對上了阿飛關切的眼神。這一次,我沒有閃躲,因為我知道那個眼神里除了友誼沒有別的東西,一切都是我恬不知恥的對號入座。阿飛問我:「你的眼睛怎麼了?沒睡好?」我漫不經心的「恩」了一聲。他笑道:「難道是害怕打雷?」我搖了搖頭,「不是,一會兒跟你說,我去一下廁所。」「哦。」我在廁所里算好了時間,估摸著回到教室差不多上課鈴就該響了才出去。
那幾天同學們都因為「一診」考試的臨近而忐忑不安。老師說,「一診」考試的卷子是模仿高考的卷子來的,答題卡跟試紙的成本都很貴,所以每個人交30塊錢。當時我還不知道高考試卷也是要收錢的,而且是30塊的好幾倍,我在心裡暗暗詛咒坑爹的應試教育跟貪婪的學校領導,以至於後來在得知高考試卷也要收錢的時候,我一時竟不知道該詛咒哪個單位哪個組織了。
「一診」考試如一陣春風輕輕刮過,留下我正常發揮的慘不忍睹的成績單。按理說,平常我都是不在乎這些的。但是我的臉不久前才丟盡了,在我自己心裏面丟盡了。俗話說的好,情場失意,賭場得意,我不是賭客,那麼該學場得意吧!偏偏學場一點都不意外的非常正常的很不得意。我有一種自己是世界上最沒用的人的挫敗感。徐平跟阿飛的事,我已經無心再想了,我怕到頭來發現自己才是那個最可笑的人。周日的清晨,我在收件箱里找到了阿飛上次發給我的那條簡訊,又讀了一次,然後鼓起勇氣回復了他:
阿飛,或許作為一個差生的我跟你談高考、談學習會讓你覺得可笑。但是我還是決定要告訴你,因為你說過我們是好哥們。「一診」考試猶如當頭棒喝,敲醒了我。說實話,我是從我媽走後才這麼墮落的。但這實在不應該,我還有爸爸,他雖然沒有給我壓力,但他還是希望我能考上大學的。我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我不會考慮去談什麼戀愛,從現在開始,我要認真學習,考個專科也好。
他立即就回復了我:
好。我支持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