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覆水難收
項重華把鼻子湊近布帛聞了聞.伸手去摸紅色的字.手指竟然開始顫抖.
「妾為蒲柳.薄命如斯.君是丈夫.情深若此.昨夕今夕.覆水難收.海誓山盟.今當永訣.」
布帛上一筆一劃.竟然全是由鮮血寫成的.
項重華旋即跑向最近的一匹馬.一邊將布帛賽在懷中.一邊回馬狂奔.
眾人全傻在了原地.半餉才趕緊撿起被項重華丟了一地的冕冠配飾.打馬追趕.
從王宮到息國的桃溪小園.不眠不休至少要兩天.項重華雖然著急.但畢竟要顧及坐騎.所以來時路上會有歇息.從息雅來找他到現在已經三天過去.回到宮中至少已經是第五天.
五天的時間裡.可以發生多少事情.
風卷著股股濃煙撲入窗戶.烈焰舔嗜著華麗的窗棱、羅帳.書架上的竹簡、羊皮卷被風所摧.越舞越亂.一頁、一頁.散亂墜落了一地.不可收拾.
衝天的火勢吞噬了桃花、映紅了溪水.也已將蒼穹染得血紅.飛揚的火焰.不時隨風飄落到小溪中、地面上.火花.被狂風吹散.猶如流星火雨般紛紛墜落.
宮人們、侍衛們被這火勢所驚.紛紛提著水桶來滅火.可桶里的清水一碰上這火.卻像變成了油一般.反而滋生了火勢.眾人悚然變色.以為這火乃是天神降下的天火.嚇得齊齊變色.皆撂下了水桶.跪地求饒.
息雅昂首舉著火把.滿意地觀賞著這一切.宛如觀賞一件親手完成的藝術品.她的發簪玉墜都已滾落.空餘亂髮紛披了一頭一身.只藏一支小小的桃花木簪.
痴情驟成噩夢.嬌花無處藏身.
她的嘴角揚起.露出一個殘忍而妖艷的微笑.然後緩緩咬牙.將一綹飛掠過臉龐的頭髮咬住了.唇上也被咬出一痕失血的青.
點火用的藥油.乃是依著劉羲緯傳給她的秘籍.秘制而成.這種火一旦燃起.就只能待其自然熄滅或用沙土撲滅.若以水撲.只會越來越旺.
她身上的素色麻衣被攜著強熱的勁風吹得凌亂不整.露出橫亘的鎖骨.
她低頭望見自己被火星燒焦的衣襟.心中一陣凄苦和愧疚.
他送給她用來自保的秘籍.竟然成了她毀掉自己的工具.
她緩緩自語道:「莫離.你在天有靈.是否會怨我.無論恨也罷.愛也罷.今生已了.我現在就回到你的身邊.讓我們.重新開始.」
如一隻折翼的蝴蝶般.她緩緩地、緩緩地下墜.投入了樓下盛開的焰心裡.
血花四濺.
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不知過了多久.渾渾噩噩中.王宮巍峨的高牆終於歷歷可見.
項重華心中一緊.既想要快一點趕回去.又渴望這段路永遠不要有盡頭.馬兒驟然一聲長嘯.精疲力竭地倒下.
他再也管不了那麼多.舍下愛騎.向宮門跑去.看到的卻是被燒得丁點不剩的一片焦土.
項重華渾身一軟.重重地跪在地上.手指深深嵌進泥土.
他緩緩攥住手心.宛如捧起一滿把她的秀髮般.捧起一把焦土.
他終究還是沒有得到她.
她選擇了灰飛煙滅的死法.她到死也不肯見他一面.
她恨毒了他.
趙毅輕手輕腳地走到項重華的背後.含淚道:「陛下.雅公主已經沒了.您就算再傷心也無濟於事.還是節哀順便吧.」
項重華的身體猛烈地顫抖著.嘶聲道:「是誰.到底是誰.」
趙毅不知息雅被項重華利用的事情.一頭霧水.
項重華雙目赤紅地站起.狠狠瞪著前方.腦海中反覆思忖著到底是誰出賣了自己.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並不多.秦非是絕對不可能泄露的.劉羲緯更不會.至於其他知情的手下.早已被他滅口.而且息雅深居宮中.連大門都不肯出一步.又怎有機會和知情人交談.
到底是誰.
項重華一拳砸在地上.青石板瞬時被砸出數十條裂縫.
猛然間.他腦中電光一閃.想起了一個人.
孟焱在屋裡踱來踱去.站起又坐下.孟淼看得眼都花了.道:「不就是為了陛下只給魏皜(孟焱和魏起的次子)封爵.不給孟昶(孟焱和魏起的長子.因魏起是入贅孟家.所以長子姓孟)封爵的事情嗎.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們雖然一個姓孟.一個姓魏.但都是你嫡親的骨肉啊.你又何必煩躁成這樣.」
孟焱道:「怎麼連你也這麼想.我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嗎.虧你還是我的妹子.」
孟淼吐了吐舌頭.道:「小不小心眼我不知道.但你可是因為封爵的事情連續一個月都不理姐夫.陛下來咱們府里.你也裝病不見.」
孟焱的火氣又竄了上來.憤憤道:「我那還不是一時氣不過.陛下只念著老魏給他打江山的功勞.也不想想.當年若不是我孟焱.他們早就被劉羲緯的毒計給害死了.而且老魏還不是作了我們孟家的上門女婿.才有機會遇著他的.這臉也翻得太快了點吧.」
孟淼笑道:「還說自己不在意.你看看你.氣得臉都綠了.快坐下來歇息會兒.喝杯茶吧.為這點事兒也能睡不著.也不怕人笑話.」
孟焱嚴肅道:「我雖生氣.但真不是為了這件事才找你來的.」
孟淼也斂起笑容.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孟焱道:「前些天.我受到一封很奇怪的信.送信的是一個宮人.但怎麼也不肯說是哪個宮裡的.她只交代我一定要好好看信.看完了再將信仔細存起來.」
孟淼道:「居然會有這種事.信上寫了什麼.」
孟焱道:「奇怪就奇怪在這裡.信雖是給我的.但我根本看不懂它說的是什麼意思.」
孟淼也好奇心大起.道:「信在哪裡.你拿來叫我也看看.」
孟焱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遞給孟淼.
孟淼仔細看了三遍.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懂.這分明是一個被郎君所負.痴情無托的怨女子.姐姐.你可認識這樣的人嗎.」
孟焱道:「我怎麼可能認識.」
孟淼道:「可她怎麼說感謝你點醒她.」
孟焱道:「我若知道還叫你來做什麼.」
孟淼道:「這信的主人興許是寄錯了地方.姐姐你也別往心裡去.」
孟焱道:「可我這兩天一直心慌意亂的.總擔心要出事.你瞧瞧我這右眼皮跳成了什麼樣子.」
孟淼道:「眼皮跳是你沒睡好.說句實話.我這幾天也沒睡好.你說息雅公主那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怎麼說死就死了呢.可憐她和陛下分分合合十幾年.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了.她卻怎麼也不肯見陛下.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孟焱猛然坐了下去.又站了起來.臉色蒼白.道:「息雅公主.是息雅公主.」
孟淼道:「姐姐你在說什麼呢.」
孟焱捉住她的手道:「這封信是息雅公主寫的.」
孟淼驚呼道:「息雅公主.她為什麼會寫這種東西給你.你一定是弄錯了.」
孟焱道:「不會錯的.」
孟淼道:「信里說的那個利用她的感情.害她家破人亡的人是誰.是劉羲緯嗎.」
孟焱看向孟淼.雙目充滿了恐懼.道:「是陛下.」
孟淼驚呼一聲.捂住嘴道:「這.這怎麼可能.陛下分明那麼愛息雅公主的.」
孟焱道:「當年陛下想拉老魏去雍國.劉羲緯也意圖收他作將軍.我雖不喜劉羲緯的喜怒無常.但也認為陛下過於重感情.容易被人捉住軟肋.陛下為了證明他的絕情.打消我的疑慮.便將所有息雅公主的事情告訴了我.」
(見《絕色江山》第四卷《塵埃落定》.第十八章《孟氏佳人》)
孟淼冷汗直冒.道:「怪不得.怪不得息雅公主要自殺.若是我知道自己苦戀多年的情郎會如此絕情.我也絕對受不了.可是姐姐.你又怎麼能把這件事告訴息雅公主.你縱然怨陛下.這樣做也未免太過分了.」
孟焱正要開口.忽聞一聲巨響.
房門被一腳踹斷.項重華雙目充血.青筋暴跳地踩著被踢倒了的房門走到孟焱面前.咬牙切齒地道:「你好啊.孟焱.」
孟淼嚇得連忙叩首跪拜.
孟焱驚得花容失色.道:「陛下.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沒有……」
項重華怒吼道:「住口.寡人信任你.才把此事告知於你.可你又是怎樣回報寡人的信任的.」
孟焱跪在地上.不住叩首道:「妾真的沒有泄露陛下的秘密.真的沒有……」
項重華一把捉起掉落在地上的信.越看越恨.將信摔在孟焱臉上.惡狠狠地道:「這分明是小雅的筆跡.證據確鑿.你還想賴什麼.」
孟焱道:「冤枉啊.妾連息雅公主的面都未曾見過幾次.又怎會將這麼要命的事告訴她.」
項重華道:「還不是因為你怨恨寡人厚此薄彼.只給魏皜封爵.不給孟昶封爵.於是惡從膽邊生.便將此事告訴了小雅.」
孟焱百口莫辯.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