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痛徹心扉
到了第四日.秦柔終於支撐不住.再次病倒.被抬回了鳳藻宮.可是還未等她高燒退去.弦兒便忽然闖入殿里.連連高聲叫道:「不好了.王后不好了.陛下他剛才下了令要斬殺魏夫人.現在正在起草詔書呢.」
秦柔猛然從榻上坐起.一把掀開錦被就跳到了地上.
朝陽殿外.一名內侍正舉著文書匆匆趕赴監牢.忽見眼前竄來一個藍影.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被一指點倒.文書也自他手中落向地面.秦柔長袖一卷.將詔書拿到手裡.
項重華冷冷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道:「王后搶了寡人的詔書要做什麼.難不成要造反嗎.」
秦柔不由退回兩步.隨即心下一橫.道:「孟焱、魏起一事牽涉到我大雍舉國的安穩.請陛下收回成命.三思而行.」
項重華道:「寡人敬你是王后.你不要不識抬舉.把詔書交出來.」
秦柔的手指緊緊扣住詔書.緩緩搖了搖頭.
項重華濃眉一擰.蹂身而上便要從她手裡奪取詔書.
秦柔迅速后掠數步.躲開了他的攻勢.高聲道:「妾今日拼了性命也絕不會把這封詔書交給陛下.」
項重華喝道:「你是要抗旨不尊嗎.」
秦柔柳眉一蹙.道:「不錯.」
項重華簡短地道:「好.」抽出隨身攜帶的重劍.毫不客氣地朝秦柔攻了過去.
兩人纏鬥在了一處.凌厲的劍風摧落了滿樹的花葉.一時落英繽紛.
秦柔的心卻一寸寸地涼了下去.
項重華不可能不知她身體有恙.但他下手絲毫沒有手軟.一招比一招狠辣.全是要命的招式.為了另一個女人.他竟然動了真格要跟她一決高下.
即使在心裡隱隱感到息雅的惡意.他也執念著不肯去相信.他為了息雅.寧願屠殺功臣、寧願用自己的雙手.將為他默默付出十六年的結髮妻子逼上絕路.
十六年的朝夕陪伴.十六年的出生入死.她卻依然敵不過息雅的一顰一笑.
秦柔暗嘆一聲.眼淚順著面龐無聲的滑下.項重華一劍刺來.耀眼的寒光掩住了她的淚光.直取她的左肩.
出於本能一般.秦柔的右手已經早他一步地托住了他遞出的胳膊肘.手指一發力.強烈的麻痛感便順著項重華的手肘傳遍了大臂.
重劍還未落地.秦柔已經竄過一步.用肩膀撞在項重華的神藏穴上.
項重華頓時被卸去了力氣.渾身酸軟地連退幾步.
而秦柔的劍已經如閃電般遞至了離他胸口三寸的地方.
放眼天下.唯一能傷得了他身體的人.只有她秦柔.她卻從來也不忍傷他分毫.
愛情是失了衡的天平.愛得深的人永遠只能沉在最底下.
秦柔凄涼地一笑.不由想起了多年前姜宮的星斗台.也是為了同一個女人.他和她大動干戈.她勝了劍法.卻不是贏家.
(見《絕色江山》第二卷《山雨欲來》第六十五章《深宮故人》)
早在見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已註定輸了.
秦柔右臂忽然一曲.即將刺入項重華軀體的劍刃陡然迴旋.一如當年在星斗台上一般.她將那攜帶著無限痴恨與愛戀的劍.劈回了自己的軀體.
項重華眼睜睜地望著秦柔的身軀自自己面前緩緩倒下.如遭雷擊.
回憶與現實交疊重合.一瞬間.他彷彿也回到了多年前.星斗台上.他得而復失.卻傷了她.
他究竟在幹什麼.
項重華一個箭步衝上去.緊緊將秦柔抱在懷裡.拚命呼喚著她的名字.
秦柔雙目緊閉.沒有回應.
她實在是太累了.
遠處一前一後奔來兩個青色的身影.項重華只顧著秦柔.連頭也沒有回.猛然間.臉上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李慕梅怒髮衝冠.狠狠地瞪著項重華.舉起右手還要再打.卻被隨後趕到的竹阮君捉住了手腕.
竹阮君看也不看項重華一眼.便將秦柔放回了自己的懷抱.為她點穴止血.輸送真氣.
跟著他們兩人的侍衛見李慕梅竟然出手打了項重華.嚇得目瞪口呆.誰也不敢上前一步.卻又不更敢走.只得遠遠地候著.
許久之後.秦柔終於嚶嚀一聲.睜開了一絲雙眼.
項重華心中狂喜.正想要湊上前.卻迎上了竹阮君冷冷的目光.不由僵在了原地.
竹阮君又看向秦柔.目中寫滿了母親般的溫柔和慈愛.道:「小柔.你可還好.」
秦柔氣若遊絲.道:「竹.竹姐姐……我不是做夢吧.我.我好累.好想睡一覺.」
竹阮君柔聲道:「不錯.這就是一場夢.」
秦柔舒心而疲倦地一笑.道:「那就好.不過這個夢也太可怕了.我竟然夢見息雅公主死了.而重華要殺孟焱.還要和我拚命.如果這是真的.我寧願立即死去.」
竹阮君向來超然的眼中也有了淚意.強自笑道:「睡吧.再做一個美夢.等你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秦柔點點頭.又沉沉暈睡了過去.
項重華急忙湊上前.手足無措地道:「秦柔.她.她……」
竹阮君將秦柔抱起.依舊不肯看項重華.冷冷道:「她本來就虛弱到了極點.再加上強行催動內力.更是雪上加霜.糟糕的是.她現在還受了劍傷.你說她現在怎樣.」
李慕梅揪住項重華的領口.罵道:「秦柔這十幾年來任勞任怨地為你出生入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項重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你還是不是人.」
項重華抓著自己的頭髮.懊惱地道:「我……」
竹阮君已經抱著秦柔走向侍衛.詢問他們如何去秦柔的寢宮.
項重華也想跟上去.卻被李慕梅攔住.
李慕梅寒著臉道:「你可知道阿竹她為何不讓我打你嗎.」
項重華搖搖頭.
李慕梅咬牙道:「她怕秦柔心疼.只要有你在.秦柔就得不停地委曲求全.勞心費神.陛下.臣求你讓秦柔她好好地休息休息吧.」
項重華連退幾步方才站穩.
對她而言.他竟然是這樣沉重的一個負擔嗎.
李慕梅向項重華一揖手.跟著竹阮君奔向了鳳藻宮.只餘下項重華一個人站在風裡.
的確.他一直都是那些深愛他的女子的負擔.小檀、魏千雪、嬌茗、若邪、息雅……還有.秦柔.
他從來都沒有給她們帶來真正的安定和幸福.他帶來的只有災難和痛苦.
絕色與江山.他的天平早已做出了選擇.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那些經年不衰的愛情不過是不知真相的人們善意而空虛的意淫.
沒有幾個英雄不愛美人.但更沒有幾個英雄愛美人勝過江山.紅顏若花.轉瞬即逝.怎敵得上江山萬古長青.留得青山在.又豈用擔心沒有年年常新的顏色.
傾城傾國的向來只是人的yuwang罷了.
又有什麼渴求可以與對權力的渴求相比.
所以紅顏註定薄命.江山自古長青.
他註定是要給紅顏帶來不幸的.可最後呢.當他得到了一切.當他權傾了天下.又有誰可以填補他內心的空虛.
江山長青.他的生命卻不是長青的.
他需要有一雙溫柔的手為他捏肩.為他斟酒.他需要一雙真摯的眼注視著他.凝望著他.江山可以給他帶來無數的美色.卻怎能贈給他真正的知己.
絕色與江山.從來就是橫亘英雄一世主題.卻往往不可兼得.年輕時.為了得到江山.他們放棄了絕色.甘願用那一抹抹嫣紅與溫柔.換取江山.可得到江山後.才發現物是人非事事休.縱然權傾天下.那昔日的似水溫柔卻也是永遠不可得的了.
正如犧牲了健康去換取財富.又企圖用財富購買健康而不得的富商一般.他們只能用浮華的幻想和替身麻痹自己.填充一去不復返的真情和無限的思念.
這的確是一個怪圈.但.又有誰真的繞得出.
項重華忽然明白了父親當年的蒼涼.明白他為何那樣一味地縱容著息麗華.他縱容的.從來都只是自己羸弱的妄想罷了.
項重華緩緩走回朝陽殿.令侍衛將酒窖里的酒盡數搬來.然後一人獨自枯飲.
他實在沒臉去見李慕梅和竹阮君.更不敢去見秦柔.他只想好好地冷靜一下.而醉.則是最好的清醒之法.
七日後.李慕梅和竹阮君無聲地離開了雍宮.返回了自己的封地.秦非則回到了雍宮.項重華卻依舊躲在殿里不肯出來.
他害怕遇上秦非.但他更害怕聽到關於秦柔的任何消息.
項重華坐在羊絨地毯上.披散的長發肆意落滿前胸後背.身旁腳側七零八落地倒著喝乾了的酒罈.雪白的團龍袍上沾滿了深深淺淺的酒污.他卻渾然不知.
一路行來.她的痴情.她的忍讓.她的動人他何嘗沒有看在眼裡.只是她好的太平凡.像是一個賢妻良母.而他想要的卻是和他的抱負相匹配的女人.執著的卻是被奪走的那個綺麗年華里最絢爛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