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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紀琬琰提著一桿燈籠,在人頭攢動的街面上穿行,手爐掉了,髮飾也掉了,只提著一盞燈氣喘吁吁的站在春熙巷尾的長橋上,沒有被拐真是萬幸。
也許只是她眼前的一抹幻影,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他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個花燈會上,她自嘲一笑,真是糊塗了,也許是當時看見他那樣義無反顧的抱起自己屍身,實在太過感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些天正值她心情不爽的時候,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也是正常。
這麼想了之後,紀琬琰也就釋懷了,看著被花燈照的發亮的河水,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上一世她那樣出名,尚且遇不到他,更別說前途渺茫的這一世了,提著那盞快要熄滅的兔子燈籠,打算回程。
可沒想到,一回頭卻瞧見了一張似笑非笑的俊臉,丰姿如儀,天質自然,一襲青竹墨色的長衫,外罩著黑色貂裘的大氅,華貴不凡,漆黑的烏髮用青玉冠束著,清俊又瀟洒,他身量頗高,看見他紀琬琰才第一次對『秀頎如松』這四個字有了更深刻的見解,燈光的映照之下,他的五官彷彿鬼斧神工一般俊逸,氣質偏冷,可那雙似乎多情的桃花眼看著親近中帶點冷肅,光華內斂,天生的尊榮,有種與生俱來的貴氣,這樣的人才應該坐上那世間最尊貴的位置,可誰會想到,他最後居然會敗給那個不聲不響,陰險狡詐的淮王殿下?
河道兩旁被小販擠滿,叫賣吆喝聲不斷,兩岸花燈映照著河面,五彩斑斕,兩人像是隔世相見的老友,又像是奈何橋上的對視,一大一小,居然在人來人往的拱橋之上看出了滄海桑田的架勢,不禁被自己這個想法逗笑了,紀琬琰展顏一笑。
燈光下的紀琬琰,杏眼明仁,雪膚花貌,嫣然巧笑,瑩潤光潔,彷彿整個人身上都透著一股子珠光,眉眼已現絕世端倪,鬢雲欲度香腮雪,顏如朝霞施粉黛,就像是一顆藏在寶匣中的明珠,暗藏韜光,等待著有一日異彩大放,四座震驚,與上一世他見到她十五歲時的風姿相比,此刻還稍顯稚嫩,畢竟才十一歲,個頭都沒長高,牙也不知換全了沒有,穿的衣裳沒有從前華麗,卻依舊漂亮的令人挪不開眼。
恍如隔世,終於又見到她了。
天空中慢慢的飄下一些毛雨,雨珠被風吹起,在燈光下飛舞,紀琬琰忘記了說話,手裡的燈終究還是熄滅了,可是她的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高興。這種高興中,不夾雜對他身份的敬畏,純粹的為見到他這個人而高興。
蕭齊豫看著她,雙眸含笑,楚楚動人,終於開口和她說了第一句話。
「你在找我?」
他的聲音特別低沉,彷彿像是三生石邊的呼喚,空靈幽靜,一下子就把神魂顛倒的紀琬琰拉回了凡塵俗世,盯著他的那雙比所有花燈加起來都要明亮的雙眸忽然彎了起來,出乎他意料的給了他一個展顏微笑,聲音清脆又自然:
「嗯,我在找你。」
清甜的聲音讓蕭齊豫也跟著勾起了唇瓣,一抹誘、惑藏在嘴角,沒想到這小姑娘居然這樣不怕生,提著燈籠追了他半條街,更何況他還是個男子,蕭齊豫心中有些疑惑,卻也很享受小姑娘的主動靠近,笑著說道:
「找我何事?」
低沉又磁性的聲音這般問道,紀琬琰看著他,愣了一愣,面上猛地一懵的神情可愛極了,杏眼中盛滿了驚訝,就好像她歡天喜地追著他跑了大半條街,卻從來沒想過自己到底追他幹嘛。
蕭齊豫在心中笑了笑,這姑娘想事情的時候,不懂隱藏表情原來是小時候就有的。她一定不知道,蕭齊豫只要看到她的表情,就能明白這姑娘心裡在想些什麼。有點神奇,但蕭齊豫很確定自己有這項技能。
紀琬琰垂下眼瞼,濃黑的睫毛如扇密布,忽然眼睛撇到了手裡的燈籠,眼睛里的光彩立刻就又回來了,只見她將已經熄滅的兔子燈籠送到了蕭齊豫面前,甜美如蜜般說道:
「這個……送給你。」
蕭齊豫接過燈桿,將燈拿起來瞧了兩眼,然後才放下手,捏著燈桿並不打算拒絕她,對紀琬琰問道:「為何給我?」
「因為……」紀琬琰看著他,一顆心簡直要跳出來了,斟酌片刻后,才鄭重的對蕭齊豫說道:「因為你是好人。」
蕭齊豫有些糊塗了,這姑娘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似乎有什麼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變化……她說自己是好人?可按照道理說,這一世他們倆從未見過面,她又從哪裡看出來自己是個好人?
卻不想因此而錯過與她的交談,故作兇狠的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萬一我是拐子呢?你這樣靠近我,那可就慘了。」他故意靠近她,想要看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奈何紀琬琰穩如泰山,絲毫沒有懼怕的樣子,反而說的話比任何時候都要輕鬆,只聽她的對著蕭齊豫說道:
「你就是好人,因為……」紀琬琰興奮過後,就是恢復些許理智,總算沒有瘋瘋癲癲的和他出那句:謝謝你上輩子替我收屍的話來,要真說了,人家一準兒以為你腦子有問題。
蕭齊豫盯著她的俏臉,一副等她繼續說下去的樣子,紀琬琰咬了咬下唇,把心一橫,果斷拿出了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該有的天真無邪,燦若星辰的雙眸彎起,朗聲笑道:「因為你長得很好看。」
「……」蕭齊豫挑眉。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雨越下越密,街上的人們已經開始往回走,河道兩岸的小販嘴裡對老天罵罵咧咧,手底下卻絲毫不敢含糊,生怕雨珠打濕了燈籠,慌忙的收拾,或是收起來,或是撐到廊下,一時間街上行人少了一半,剩下一半也是毫無章法的亂穿而過,場面有些混亂。
朝顏和綠丸已經匯合,兩人在雜亂的人群中呼喊著紀琬琰,眼看就要找到橋邊了,蕭齊豫勾唇說道:「你家的丫鬟來找你了。」
紀琬琰點點頭,似乎有些失望,蕭齊豫不知為何,看著她耷拉的腦袋,居然就想上去輕輕拍一拍,而這麼想著,他也就真的這樣做了,紀琬琰感覺到一雙帶著溫熱的手撫上自己的頭,低沉的聲音在她耳旁說道:
「小丫頭,這世道亂的很,今後可別再亂跑了。」
說完這句話后,不等紀琬琰抬頭,就看到他的衣擺從她身邊滑過,再轉身時,他早已消失在人海,不見蹤跡。
朝顏和綠丸看見了站在拱橋之上的她,驚喜的跑了過來,綠丸氣喘吁吁的說道:「姑娘,你怎麼走也不打一聲招呼啊,讓我們好找。」
朝顏將手裡的披風蓋在紀琬琰的肩膀之上,也忍不住說了兩句:「是啊姑娘,街上人龍混雜,你一個人要出了事可怎麼好啊。下回可不能再這樣了。」
紀琬琰裹著披風,看著像是有些狼狽,但是沒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內心卻是火熱的,只感覺渾身都輕鬆了,就像是多年的夙願終於達成一般,整個人都跳躍起來,對兩個擔心她安危的丫鬟笑道:
「我知道了,下回絕對不這樣,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說完之後,紀琬琰便踩著輕快的腳步,帶頭走下了石階,朝顏和綠丸對視一眼,綠丸摸摸後腦,納悶的對朝顏說道:
「朝顏姐姐,姑娘是不是撿到錢了?」
主僕三人很快就鑽入了人群,往家裡走去,卻不知在她們身後的高樓之上,還有一道探究的目光,始終盯著她們。
蕭齊豫站在二樓的欄杆前,手裡端著一杯熱茶,卻只是暖手,沒有喝,腦中不斷重複著她看見自己時的表情,還有兩人說的話,心中奇異的感覺不斷增加,她說自己是好人,這到底是為什麼?那雙美眸中顯露出來的感激並不是作假,她是真的很感激自己,可是哪怕是上一世,她看見自己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他對她確實頗多照拂,可那也僅僅只是照拂,並未透露出半句,更別說這一世了,他們分明就是第一次見面,可是那丫頭的表現,又好像兩人並不是第一次見面。
轉頭看了一眼被他插在廊柱上的那隻熄滅的兔子花燈,蕭齊豫的眼眸緩緩的垂下。也許有些事情的確是出了什麼問題的。他記得上一世實在紀琬琰十五歲的時候遇見的她,那時她已經算是紀家風頭無兩的姑娘,他以客人的身份,隨紀茂回去做客,在紀家住了幾日,紀茂只知他是出身富貴之家,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紀三夫人也只以為他是個普通的浪蕩子弟,所以才會和他說出那番話來,似乎有意撮合他們,他的確看中了她,便沒有拒絕,和她有了春風一度,那天晚上沒有燈光和星光,蕭齊豫確定她沒有看清自己是誰,再加上第二天,因為京里有事,他半夜就啟程離開了紀家,讓紀家的管家轉交他貼身的蟠龍玉佩給三夫人,蟠龍玉佩象徵著什麼,紀家不會不知道,他留下玉佩也就是要定下紀琬琰的意思,可誰知道,紀家卻在那個當口選擇將她草草嫁給了李湛。
一個神出鬼沒的黑衣人像影子一樣出現在蕭齊豫的身後,明滅的燈光中,蕭齊豫對他說了幾句話,只見那黑影便利落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蕭齊豫再次轉身,看著街面上一下子就肅清了許多,先前的熱鬧場景,彷彿就像是海市蜃樓一般,頃刻間便不復存在,街上的青石地面濕潤一片,倒影著檐下的燈籠,訴說著別樣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