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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紀琬琰挺直了背脊跪在紀家松鶴院中,寧氏坐在正中,周氏坐在下首,還有豎起的屏風后似乎有幾個香影閃過,應該是紀婉寧和紀婉清她們,因為她進門跪下的那一瞬間,已經聽見了紀婉清沒有捂住的一絲嘲笑聲。
她抬屍告狀的事情毫無懸念的就傳回了紀家,周氏臉色鐵青,咬牙切齒,似乎憋著氣,老太君也是擰著眉頭,卸下了一如既往的慈祥面孔,先前府衙前的官差來府裡帶走了柳萍,周氏還在心底里暗諷嘲笑了一番那丫頭,在家裡坐等著她被收拾,可沒想到等了半天卻等來了柳萍被仗殺的消息,周氏就坐不住了,立刻去和寧氏稟報了這件事。
而寧氏聽說了今日這件事之後,更是怒不可遏,在她看來,既然她放棄了紀琬琰,沒有斬草除根,已是對她莫大的寬容,她就該規規矩矩的縮在後院里自生自滅,可她倒好,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驚動了整個宛平,她倒是好大的手筆啊,卻累的紀家名聲受到了極大的損害,大房的人可以作死,但絕對不能拖著其他幾房一起作死,這是她怎麼樣也不可能容忍的事情。
將手邊的杯子丟了出去,熱氣騰騰的茶碗就碎在了紀琬琰的面前,茶水流了滿地,冒著熱氣兒,碎片濺到紀琬琰的手上,茶水濺到她的臉上,紀琬琰都好像沒有知覺般,背脊挺直,鼻眼觀心,從剛才被老太君的人抓到了松鶴院中,她就一直跪在這裡,連一絲的印兒都沒有挪過。
「好你個吃裡扒外的小賤人,今日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紀家是再也容不下你了。」
老太君平息了一番怒火,冷冷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這句話從老太君的嘴裡說出來,那可就是真沒有一絲絲的迴旋餘地了,羅媽媽不禁暗中嘆了口氣,心道四姑娘這一回只怕是在劫難逃了。
相比於其他人的震驚,紀琬琰倒是平靜的很,身上雖然穿著昨天的緋色衣裳,但整個人彷彿一尊剔透的玉石般,精緻華美的像是最光彩奪目的瓷器,美的像是掉落凡間的小仙女,只聽她波瀾不驚的說道:
「不知我做錯了什麼,老太君要說這樣的話,紀家幾房早已分家,三嬸卻派她的丫鬟去我院中隨意打殺,難道這就是老太君的治家之道,三嬸可以在府中行駛草菅人命的權利嗎?若是哪一天,三嬸看老太君身邊的誰不順眼,是不是也可以隨意打殺了?」
紀琬琰這句話說出口,寧氏的臉色更壞,周氏更不樂意了,立馬跳起來罵道:
「混賬,什麼草菅人命?我打死的是誰你心裡清楚,我只恨當初沒看出來你這狼心狗肺的肚腸,早知道你這般頑劣,我就……」
紀琬琰瞪眼看向了周氏,眸中射出的冷光居然讓周氏心中一寒,紀琬琰厲聲截過話頭:
「你就怎麼樣?就連我也一起打死不成?行啊,你要是想打,就別廢話了,現在便打呀!將我打死,也不枉成全了你惡婦的名聲。」
周氏被紀琬琰的氣勢嚇到了,跌坐到太師椅上,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她從前怎麼會沒看出來,這丫頭居然這樣厲害,厲害的彷彿無所畏懼一般,正如她所言,經過柳萍一事,她的名聲早就變成了苛待侄女的惡婦,現在如果她真的把紀琬琰給打死了,那這名聲就真的再也洗刷不幹凈了。
寧氏眯著眼睛,只覺得眉心難以舒展了,這四丫頭之前的恭順和可憐全都是裝出來的,現在這樣才是她的本來面目,小小年紀,就懂得捏蛇七寸,打人要害,從前若是她表現出一星半點的兇狠來,她早就將她處置的乾乾淨淨,還由得她如今在自己面前蹦躂嗎?
不過,現在發現也不算晚。
這丫頭雖然有點膽色和聰明勁兒,但到底年輕,沉不住氣,死了一個丫鬟就讓她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暴、露出來,這樣也好,省得今後再出更大的亂子。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只怪老身從前瞎了眼,以為你是個好的。好,好,太好了。」老太君冷笑著點頭,她雖然年近六十,不過保養的好,一張臉十分滋養,笑起來像個佛陀,可是紀琬琰對她卻是再了解不過了,越是笑得好,心裡就越是在想歹毒的心思。
原本她也不想這麼早就和寧氏對立起來,之前為了林氏迫不得已做了那件事,不過說到底並不是她主動挑起的,是周氏存了害人的心思,被她察覺之後,將計就計罷了,寧氏就算要怪她,也沒有十足的理由,可是這回不一樣,抬屍告狀,絕對已經觸犯了寧氏的底線,讓她清楚的意識到,留著她今後是個禍害。
不過紀琬琰並不害怕,因為她自從看見梅墨屍體,就已經失去了理智,她不想再過的那樣壓抑,犧牲了自己身邊的人還要對兇手委曲求全,她重活一世,可不是為了過這種日子的,上一世她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最終害了自己,她如今只想做自己覺得應該要做的事情,哪怕下一刻就為這件事情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至少她現在每多活一天都是賺到的。
一夜未眠,再加上公堂上的連番對峙費神,紀琬琰的臉色有一點蒼白,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清理絕倫,絕世之態越發突顯出來,只聽她冷笑說道:「老太君想做什麼,儘管做好了,事情已經到了如今這地步,還有什麼好怕的?無非就是一條命罷了,我問心無愧,要殺便殺。」
寧氏緊捏著拳頭,指甲尖都戳到了掌心裡,冷凝著說道: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來人吶……」
隨著老太君的一聲叫喚,一個慌慌張張的小廝便跑了進來,似乎後頭有什麼怪物正在追他一般,神色大驚,喊道:
「老太君,姑爺來了,已經過了二院垂花門,此刻該是過了松鶴院門檻了。」
寧氏眉頭一簇,疑惑問道:「什麼姑爺來了?胡說八道什麼?」
羅媽媽已經看見那樹叢後走出的一群人了,趕緊拉了拉老太君的衣袖,只聽那報信的門房指著後頭說道:「就是姑爺呀,國公爺!國公爺來了!」
紀家有好幾個姑爺,不過能夠稱得上是國公爺的,也就那麼稀有的一個,老太君也已經看見了人,趕緊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怒道:
「混賬東西,怎麼報的這樣晚?」
從那院門外走入的不是鎮國公宋逸,又是誰呢。
紀琬琰沒有回頭,但是從寧氏和周圍所有人緊張的神情和動作來看,來的必定就是宋逸了,對於這個名字,紀琬琰已經放在腦中盤思了好些天了,自從林氏和她說起那段前塵舊事之後,她就一直把這個名字記在腦海中,她僵直了背脊,儘管心裡十分想回過頭去看一看,可是卻怎麼都鼓不起勇氣,心中五味陳雜。
上一世她活的那樣悲慘,宋家都沒有出面認過她,別說認了,就是照拂也是沒有過的,原本她還以為宋逸並不知道有一個她的存在,可是林氏的話打破了她最後的幻想,林氏說,宋逸其實一直都知道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因為在林氏懷孕期間他還暗地裡來找過林氏一回,問她要不要隨他入府做妾,被林氏嚴詞拒絕了,後來女兒生了,宋逸也派人送來了東西,只不過林氏瞧著那些就有氣,直接就給扔掉了,所以,上一世林氏孤零零的死了,沒有人和她說明這些,紀琬琰怎麼會有線索證明這些呢?一輩子活的渾渾噩噩,歷經一世,居然是個連自己身世都不清楚的可憐蟲。
紀琬琰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屋子裡的所有人都跟著老太君到門外迎接宋逸了,紀琬琰看著自己面前的茶杯碎片,還有那已經乾涸了的水漬,鼻眼觀心,做老僧入定狀。
「國公爺怎麼來也不和我說一聲,蘭兒也是的,姑爺回來,總要通知一聲,我這裡也沒來得及準備。」老太君在這個府中,會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她的長子,如今的平陽候紀朔,還有一個就是這個女婿宋逸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聽聲音就知道,絕對是個有城府的人。
「母親不必準備,她不知道我過來。」
隨著這一聲傳入耳中,紀琬琰身後又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她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低著頭,想要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顯眼,可天知道她剛才怎麼沒有挪一挪位置,哪怕跪到門後去,也比跪在這正中央要好吧。
果然,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喲,我這還沒進門,就有人給我請安了?起來吧。」
紀琬琰一動都不敢動,低著的腦袋似乎有點頹廢,只見一雙玄色雲紋短靴映入她的眼中,短靴用的線極好,透著暗紅色,花紋乃是吉祥雲紋,若不是玄色底,看著還是有些花哨的,應該是宋逸的某個姨娘,或是紅粉知己做的吧。
紀琬琰怎麼也不會想到,在這麼個緊要關頭,她居然腦子裡還會胡思亂想這些東西,暗自咬了咬后槽牙旁的肉,疼的讓她清醒過來。
在她失神的那一刻,宋逸已經坐到了老太君先前坐的那個位置上,正好整以暇打量著眼前跪地的女孩兒。
像,真像!那對烏黑的眼珠子怎麼看都是他宋家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