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斗心

思維誘導探針，實際上按照作用分類，並不是只有一個思維上的誘導作用，而是按照等級劃分，其功能漸次遞進為——思維誘導、記憶篡改、人格偷換三大層次。

前兩者顧名思義，類似於吐真劑和記憶上的模糊，都是為人類所能理解的層面。而人格偷換，在赫爾曼獲得姜焱的大腦之前，它的研究進程一直都還處於起步狀態。

現在人類的科學家還不足以完全解析一個人的人格成因，但它在赫爾曼眼裡一眼即明。

他看得到白嬰對現實社會的煩躁與麻木，但卻犯了一個高傲的主觀錯誤——白嬰這個人，缺陷多且致命，但無論在什麼時候，就算你拿刀放進她心臟里旋攪，她都絕不會放下食肉動物一樣的清醒和決斷力。

「……當然和她不一樣，探針的作用如果用來修改過去的記憶，那就是違反天性的，我無意傷害你，只是想從你的想法里找到一個答案。」

「什麼意思？」

在白嬰審視的目光下，赫爾曼推著輪椅到了另一側，轉過其中一台電腦，單手敲了幾個按鍵，把屏幕轉過去對著白嬰。

屏幕上有兩個扭曲的平面，和一般的3D建模不同，它不是由縱橫線來構造出立體感的，而是無數條函數亂軌組成的起伏不定的平面。

「容我用通俗的語言介紹一下，這兩個不規則體我稱之為『世界基』，是我在得到這顆頂尖的大腦後，對基本物理學更高層次理解的結果。」說到這，赫爾曼露出遺憾的神情，道：「但可惜的是，幾乎無人理解，包括我的手下在內，大多急切地想從我這裡擠壓出寶貴的時間浪費在無聊的應用技術上。」

姜焱的體質極差，這一點白嬰是知道的，也就是好在他的體質差，赫爾曼才至今無法過度用腦。但即便是赫爾曼如今的脆弱體質，也能在短短時間內用『擠出來的時間』改造出『天誡』那種恐怖的病毒。

可見這個『世界基』的概念，多半超出了白嬰的理解範疇。

「相信你也了解過，七個物理基本量中，最難以理解的就是『時間』，它可以說是一個定量，也能說是一個變數，時間時時刻刻都在變化，但你無法控制它的流動——這是人類的共識。」

白嬰怔了一下，意外道：「你現在已經能操縱『時間』了？」

赫爾曼笑著搖了搖頭，道：「正是因為我掌握了一個間接的方法，所以才有了『世界基』。」

白嬰做了個洗耳恭聽的手勢，道：「我雖然不是什麼優等生，可也知道掌握時間流速是很嚇人的，如果你有這樣的方法，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毀滅世界呢？」

「毀滅世界？」赫爾曼笑了一聲，道：「毀滅世界這種行為有違科研者物盡其用的精神，儘管我之前把人類描述得種種不堪，但在改造世界前，毫無疑問人類還是最優秀的生產者。」

「嚯……」食指的指節抵住下頜，白嬰觀察了一會兒這個所謂的『世界基』，並沒有看出個所以然，道：「你得體諒我們這種在老美個人英雄主義魔幻片下成長起來的一代，對你這種科學怪人都有天然的偏見。說點我能聽得懂的吧，說不定今天之後你就再也找不到聽眾了。」

「你說話的方式一直都是這麼刻薄嗎？」

「不，我一般是看人下菜，你要是個純真無邪的小朋友，就會感覺到我說話方式和你媽一樣會很溫柔的。」

所以說一般妄圖和白嬰鬥嘴的結果大多是長她的志氣滅自己威風。

充分認識到這一點的赫爾曼言歸正傳：「回到上一個問題，如果你一定要把我的主張定位為毀滅世界，實際上也說得通。我的觀念是，世界的存亡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打個比方——蜉蝣的成蟲期只有一天，所以，儘管它在那一天內完成了繁衍這樣複雜的程序，它的一生對人類而言還是無足輕重。」

「你把這個概念代入潘多拉和地球的關係，如果潘多拉和地球時間的換算率為1比1兆，那麼我們說話的這幾秒內，地球就可能正在發生一場超新星爆炸。」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既不製造超級病毒，也不發動戰爭屠殺，而是時間速率不同，地球對潘多拉而言就已經『毀滅』了。」

白嬰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也曾經試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掌握在她手裡的時間公式湊效，把它的換算率調高，那麼人類從今往後的一切行為都再也不能和潘多拉建立關係。

「你想表達的是——」白嬰手指從赫爾曼轉向電腦屏幕：「你下一步的決斷就是想來一個相對概念上的『毀滅』嗎？」

「難點就在這裡，時間的概念不僅僅是一個科學上的概念，它更是哲學上的概念。即便是我現在，也很難預見啟動這個公式後會發生什麼，你可以在一瞬間看見陷入星球大戰的人類世界，我無法保證那個時候的人類科技水平是否會回來把潘多拉瞬間毀滅……換言之，這是一個左右潘多拉存亡的決斷。」

氣氛一瞬間凍結了下來，白嬰十指交錯著望了一會兒天花板，道：「我覺得這不能構成問題，在我看來放棄調整潘多拉和人類世界的換算率，就不會存在這個風險。」

赫爾曼冷笑了一聲，眼神冰冷，道：「這是平庸者的懦弱想法，你在這裡這麼久了，應該了解潘多拉有什麼，地底下的百萬年待開採的石油、足以養活百億人口的資源，其餘滿足權貴的珍稀動植礦物就更不用說，就算是安琢也不能否認人類社會必然會侵入潘多拉。」

「……」

赫爾曼一直在觀察白嬰的表情，直到他說完剛剛那番話，白嬰的眼神出現了明顯的波動，他就知道選對人了。

白嬰犯了一個局內人絕不會犯的錯誤——她對潘多拉有守護之心。

赫爾曼在提到人類必然會侵略潘多拉的時候，白嬰的第一反應就是反對，這絕不是一個人類應該擁有的立場。

白嬰的目光在電子屏幕上膠著了片刻，道：「為什麼選我來回答這個問題，而不是安琢？明明你們都知道我是半個局外人，不是嗎？」

「安琢的人格是在人類社會建立的，有時候他的背景會掩蓋他應有的理智，而你在兩個世界都有過清醒的體會，而且賭運一向不差，我才想聽聽你的意見。」

九位數字盤擺在白嬰面前，顯然是對方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的。

十三組2008核心公式的密碼，只有白嬰心裡明白。

她只需要輸入這些密碼，兩個世界會就此斷開聯繫，潘多拉研究院也好，國家利益爭奪也罷，最終都會因為時間的沖刷徹底歸零。

她就像是握著魔盒的鑰匙，打開的瞬間，可能是災難，也可能是終結。

同樣地，她可能只有眼前唯一一次能了斷的機會，在這之後，國與國的博弈就會延伸到這裡來。

「你在猶豫，潘多拉和人類社會，你都沒有歸屬感。在潘多拉，你苦苦抵禦著戰爭的誘惑，在人類社會就更不行了——」赫爾曼臉上重新掛起微笑，道：「作為潘多拉工程的前輩，我可以替你想象一下你回到了人類社會之後的生活——後半生被國家機構監控，也許會波及你的家人，甚至解剖你的大腦……他們會好奇是怎樣的人生造就了你，會為培養出像你一樣的權貴子女而把你從頭到腳賣得乾乾淨淨，這樣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

本來就不是平凡之人，為什麼要歸於平凡？

白嬰閉著眼睛想了許久，輕聲問道：「如果像你想的，我這麼做了，你就不遺憾嗎？再也無法和家人朋友見面了之類的？」

「這不是敵對立場應該關心的問題，這顆大腦的絕對理性無法讓我思考這些。」

「大腦開發率50％之後的人，真可怕……」如是喃喃，白嬰伸出手，在鍵盤上緩慢地輸入第一組九位數，敲下確認后，道：「雖說都到了這一步了，我相信你不是在拿這東西詐騙我的密碼，但你能保證你這個小東西的確能毀滅全世界？」

「我能保證。」赫爾曼敲了敲電腦，道：「裡面的東西只有安琢體會過，那種人格都被撕裂的感覺，同樣也能割裂邏輯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絕對精度化的毀滅終端。按你們中國人的俗語解釋原理，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我大概懂了，」白嬰說話間已經輸入了第四組密碼，一邊輸入著，一邊忽然道：「其實對你，我也有個問題。」

赫爾曼微微頷首，眼底掩不住對核心公式的熱切，道：「請說。」

「姜焱曾經對我說過，他看得到的每一片雪花，都能計算出它的函數軌跡，這是開發率超50的大腦所特有的計算力，是真的嗎？」

赫爾曼目光移向窗口處，那裡有飄散的光塵，皺眉道：「這恐怕是無稽之談。」

白嬰臉上終於重新露出了笑容：「真意外，你做不到嗎？姜焱是可以做得到的。」

赫爾曼淡淡道：「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姜焱的人格已經隨著手術被剔除了，我只保留了他的理性腦域，就像一台無主的高功率計算機，操作者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也只會隨著我的意志而工作。」

「噗嗤。」

一聲憋不住的笑聲過後，白嬰忽然很開懷地笑了起來。

「這是我今天第二次瞧不起你了，作為關底boss，我不得不說在這方面你也真是太天真了——」

赫爾曼倏變的臉色下，白嬰收住了笑聲，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誰告訴過你，姜焱的人格一定是儲存在感性腦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