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辭職位
「熙兒,大王來了,你還不快起來!」推開門后,皇甫斌故作惱怒的神色瞪了兒子一眼,眼裡卻沒有責備的意思,等他轉過頭,臉上的笑容客套而恭敬,對燕王應付似的說,「犬子無狀,殿下見笑了。」
皇甫熙仰頭看向燕王,沖他笑了笑,圓潤的眼睛眯成兩道彎月,白嫩的臉蛋襯著紅潤的菱形嘴唇可愛異常,不等燕王有什麼反應,他伸長了短短的四肢,像只胖蠶似的努力從被褥中鑽出來似模似樣的沖燕王行禮。
——但凡傲慢的人最討厭別人對他們不恭敬,自己還是不要在太歲頭上動土。
燕王看皇甫熙規規矩矩的做了全禮才放下高高昂著頭,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伸手指著床上的漂亮娃娃說:「太倉令客氣了。日前府上僕從神色忙亂的衝去尋大夫,後來聽人說起令郎落水——就是這孩子?令郎真是一副好相貌!看了就討人喜歡!著涼過後,身體還虛著吧,躺著別起來了。」
皇甫熙保持著乖巧懂事兒的模樣一直找不到時機起身,皇甫斌看齣兒子臉上的意思,伸手在他肩膀一壓,笑著說:「大王還站著,哪有他休息的份。」
話雖如此,可皇甫斌腳下自動轉了方向,引著燕王離開卧房向客廳走去。
他從婢子手中接過軟墊,親自安置好,用衣袖做出洒掃的動作,才重新開口:「大王請上座。」
燕王本就挺得高高的胸膛越發高昂,對皇甫斌這幅恭敬的模樣很是受用,他一揮手,高聲笑道:「哈哈哈,孤日後還需太倉令輔佐,太倉令何須如何客套,坐下回話無妨。」
「多謝大王。」皇甫斌連一早讓出了主人的位置,如今頭也不抬的坐在下首,沒想到一側頭髮覺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著跑出來了!
順手把兒子塞到自己背後,皇甫斌繼續保持著恭敬沉默的模樣,等待燕王拙劣的表演。
燕王雖然有了個快六歲的兒子,但他自己年前才剛剛加冠,因為不得興德帝喜歡,從沒在朝堂上有過什麼差使,除了「帝子」的身份一無所有,如今一朝得封,有了偌大的封地,躊躇志滿之餘又怕興德帝指派的官員故作姿態,對他不夠尊敬——皇甫斌擺出了這幅克制守禮的模樣本是打算試探燕王性格,不想正巧搔到燕王癢處,讓皇甫斌對這位大王徹底絕了心思。
皇甫斌對這位燕王真的看不上眼——皇甫斌自打被舉薦入朝為官,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他從沒見過如此沒眼色的王侯,帝子的身份都挽救不了燕王才智性格上的殘缺。
一個沒工作經驗的諸侯王,到了封地萬事都要依仗陛下派遣的老臣輔佐學習,燕王不說禮賢下士,最起碼也該表現出對臣子起碼的尊重。
可燕王是怎麼做的?
帶著一眾護衛直接開進他皇甫家的大門,一路闖到正院里來了!要不是他再晚幾步回來看兒子,恐怕就能在兒子的卧房裡才能見到燕王殿下了!當他皇甫家累世居住的深宅大院不存在么?!這裡面可還住著一眾女眷呢!
——就沖著燕王這種衝動無腦的性子,也難怪他明明母親出身高門,自身又是活著年歲最長的帝子都直接被興德帝排除在繼承人候選名單之外。
燕王實在是太蠢了!
皇甫斌一面腹誹,一面暗暗琢磨:幸虧陛下一開始就說好了只讓他在燕地輔佐燕王五年,否則跟著這麼個不著調的藩王,他真覺得自己一頭濃密的髮絲都要愁光了。
眼見燕王擺著目下無塵的模樣穩穩的坐在高位不言不語,為了早日送神,皇甫斌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家中正為臣整理行裝,頗為雜亂,污了大王的眼,還望大王海涵。」
燕王絲毫沒看出來皇甫斌心裡的不樂意,興緻勃勃的揮舞著雙手說:「哪裡,我看太倉令家中布置得井井有條,可見夫人是個理家好手——夏氏女貌美之名遠揚,太倉令有福啊!」
皇甫熙聞言忍不住看向自己父親,果然見到他眼泛怒色,身體僵硬凝結如同一尊石像,持杯的手掌青筋綳起,竟似恨不得把杯子當做燕王一樣捏碎了事。
害怕父親衝動之下說出過激之言,皇甫熙趕忙插科打諢道:「父母在不遠遊。父親有幸輔佐大王,可祖母年事已高,四位姐姐也需人教導,太太要留在京中替父親盡孝服侍祖母,不與父親同去了。」
「正是這個道理!丈夫遠行輔佐君王,理當妻子留在家中照顧婆母子女。孤之前怎麼說來著——太倉令,你可真有個好兒子,太乖巧懂事了!叫熙哥兒是吧?有他陪著孤的驁哥兒一起進學,孤便放心了。」
皇甫斌借著兒子插話的功夫調整好心態,再沒有閑聊的心思了,而且比起自己輔佐燕王,他更不想自己兒子沾上燕王一家子,因此,直接推拒:「大王謬讚。臣中年方得一子,嬌寵溺愛過甚,年方五歲尚未開蒙,大字都不認得一個,哪能搭檔陪伴世子的差使。陛下指派的飽學之士家中必有子孫,大王不如廣選良才陪伴世子,以免耽誤世子的前程。」
燕王大吃一驚,不敢置信的看著皇甫熙,皺眉道:「令郎竟還未開蒙?這、這可真是……」
燕王顯然對皇甫熙的文化程度不滿意,可之前對皇甫熙一疊聲讚美的是自己,現在反而抹不開臉取消皇甫熙伴讀的職位,張口結舌的坐在堂上憋住了聲音。
皇甫斌已經把裡子面子都送給燕王了,一時間也再找不到什麼話說,氣氛不由得僵硬起來。
世間無法原諒的罪責莫過於愚蠢。
皇甫熙雖然不是聰慧過人的天縱英才,可又不是家裡沒米下鍋急著救命糧,他也不想天天跟燕王這麼蠢的人打交道,故而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神色緊張的抓著父親衣袖說:「作伴讀是不是每日都要早起?爹爹,熙兒早晨起不來!」
打瞌睡有人遞枕頭真是太好了!
皇甫斌立刻抬起頭對燕王露出歉意的笑容,介面道:「大王慈悲,您也看見熙這般嬌弱,哪堪大任,便免了伴讀的差使,讓他鬆鬆快快的長大吧。」
至此,燕王終於被滿足了吹捧的心理,終於笑容滿面的說:「太倉令真是寵愛孩子,既然你開口,那孤也不為難孩子了此事作罷。孤回去了,不打擾你。」
「大王慢走,臣送您。」皇甫斌鬆了一口氣,滿面歡笑的將這尊大佛送走。
等他轉頭回來發現兒子又窩回房中擁被沉眠,揮手讓屋內服侍的婢子都離開,自己坐在床頭輕柔的摩挲著兒子的髮絲,為他掖好被角,忍不住嘆氣道:「能推掉這份職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燕王性情如此駑鈍,耳根子又軟,到達封地被當豪門一哄定會生事,只盼五年後陛下還記得當日承諾,不會讓我在燕地蹉跎到死!」
皇甫斌自言自語著,忽然自嘲的笑了起來:「看我都說什麼呢?自東秦再統華夏之後,藩王都不老實。燕王這般愚蠢,根本鬧不起來,縱然回不來京城,也能少些麻煩,比跟著野心勃勃的韓王走好多啦。」
叨念完這些,皇甫斌再嘆一聲,抬腳離去。
孫乳娘帶著幾名婢子輕手輕腳的回到房中,婢子們悄聲收拾起將要帶走的物件,孫乳娘魂不守舍的坐在床頭的小札上做著針線,過了好半晌,她下定決心似的將綉活放在一邊起身往小夏氏所在的屋子去了。
原本一聲不吭的婢子們見孫乳娘走了,立刻壓低了聲音撇嘴道:「我聽說孫乳娘的兒子重病,太太出兩吊錢給治好了,還讓孫氏對少爺『盡心』就沒安好心,你們看——孫氏這不開始往太太房子跑得勤了?」
「我看孫氏根本就不想隨少爺去燕地吧。」
「太太不得老爺喜歡,年輕漂亮有什麼用,老爺帶著少爺去了燕地,沒個三五年根本回不來,就算三五年之後回來了,太太也蹉跎的人老珠黃了。前面太太在的時候待孫乳娘不薄,孫乳娘這麼巴巴的湊到新太太面前圖個什麼!」
「哎,你這就不懂了。老太太精力不濟,等老爺走了,日後家中還不是太太做主,就算老爺回來了,難道一個大男人還能管內院賬冊么,只怕家裡日後要變天了。」
「噓,咱們出去說吧,在屋裡說話,我這裡突突的跳,怕得緊。」婢子們說著魚貫而出。
皇甫熙睜開眼睛看著帳子頂綉著的花紋,心裡反而輕鬆許多——燕地指的應該是北方,那裡天高雲闊、無拘無束,不管怎麼看都比留在越來越烏煙瘴氣的家裡好得多。
不是皇甫熙陰暗,而是小夏氏不得父親喜歡,腰桿不夠硬,只能擺出兇狠的姿態爭奪家中的人事管理權。
如果他們父子不離開京城暫避鋒芒,以父親的脾氣必然要和小夏氏紛爭不斷,如果把小夏氏逼得沒有活路,她為了好好生活下去也會轉頭對付自己——只要府中繼承人不再了,在這個無嫡子便要取消爵位的年代,父親再討厭小夏氏,找不到害人證據的情況下,他也只能捏著鼻子玩命的跟小夏氏生孩子了——這與小夏氏本性無關,而是情勢所逼。
嫡子這塊保命符隨時可能變成催命符,還是暫時離開得很。
不過……
皇甫熙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香甜軟糯的氣味在空氣中若隱若現,沒多一會,一個婢子躡手躡腳的走進房內,將一疊猶帶熱氣的糕點擺上桌。
╰(*°▽°*)╯雖然晚了幾天才把紅豆糕送來,可香味這麼濃郁,絕對加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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