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出山離開再歸來1
趙黎月開著大黃蜂,車屁股一甩,帶著辰涅下山。
一路上趙黎月都在邊開車邊用藍牙耳機打電話。
第一通電話,對面是她親娘——
「店裡忙,我這兩天不回家。」
「沒錢沒錢沒錢!」
「沒有錢!你女兒明天就去死!遺產全捐掉你滿意了嗎?」
第二通電話是和店裡的運營——
「下一批上新要是貨再不夠,你也別幹了。我不要你的頭!你提庫存來見我!別提你的頭!沒用,你的腦袋不能發快遞!」
「我晚飯前到店裡,把這次上新的單據全部報給我,直通車先不買,我晚上回來再說。」
「包裝盒不夠你現在和我說?你和我說就有包裝盒了嗎?你不去和售前的人說?」
「到店裡再說吧。」
第三通電話竟然是陳碩。
這一次趙黎月沒有張口發怒,辰涅坐在副駕駛上看得出來,她在忍,一直「嗯」「好的」作答,口氣聽上去和平常沒有不同,實際上卻在咬牙切齒。
掛了電話,趙黎月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拍得自己手疼,拍得一旁的辰涅心疼自己的大黃蜂。
但趙黎月還是顧著辰涅,強打精神,哼哼地表示自己捏了一手照片,這個婚是離定了!
打了個幾個哈欠,辰涅有些犯困,快到山下的時候腦袋一歪睡著了。
調音台被按掉,趙黎月用耳機聽歌,又從後座拽了外套,單手給辰涅蓋上。
車子一路還算平穩,但速度一快,還是會晃。
迷迷糊糊中,辰涅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有人和她說:「別回頭,一直往前走,看到人就喊。出去了就把這裡忘掉,別再想,什麼都別想。」
「也別再回來。」
辰涅躺睡在座椅上,眼角突然就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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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回G市,剛過ETC,辰涅醒來。
她伸了個懶腰,手在駕駛座靠椅后拍了拍:「辛苦了。」
「你這剎車怎麼這麼硬!」趙黎月皺眉抱怨:「都開了幾年了,能不能換啊,不能換我和瑪麗資助你換車。」
辰涅立刻坐起來,平靜地說:「你覺得那輛瑪莎拉蒂怎麼樣。」
趙黎月立刻抬手擋住自己的側臉:「看你瑪麗姐姐去,她有錢。」
G市天氣晴朗,陽光照進車內暖烘烘的,辰涅打開音樂,又哼著歌落下車窗,她看著窗外,看上去心情不錯。
趙黎月也就放心了。
現在是下午五點,開了足足六個多小時,趙黎月覺得屁股疼腿算,將好一輛奧迪車從旁邊別過來,塞道大黃蜂前頭。
趙黎月嫌剎車太硬,狠狠一腳踩下去,差點急剎,引得後面跟的車直按喇叭。
「傻逼。」趙黎月憤憤地盯著前面的奧迪。
旁邊的聲音幽幽傳來:「你後面的人應該也是這麼罵你的。」
趙黎月:「是咱們後面的人,罵的也是我們。」
回到G市,趙黎月就想立刻去公司,看看時間也該晚飯了,想想還是決定帶辰涅去晚飯,她問辰涅吃什麼,辰涅說烤肉,趙黎月說那就漢拿山。
辰涅默默道:「姐姐你還是回公司吧。能不能有點追求?」
趙黎月瞪眼瞥她:「漢拿山怎麼了?你一輛破車都開了多少年了,還有臉嫌棄漢拿山?就漢拿山!永旺的漢拿山。」
辰涅提醒她:「是周瑪麗的漢拿山。」
永旺那家漢拿山的老闆是周瑪麗,她有個單獨的包間,平常放著不用,因為辰涅愛吃烤肉,那包間特意讓辰涅用來揮霍的。
進了包間,菜一道一道上來,領班進來倒飲料,笑嘻嘻說有段時間沒見她們來了。
隔著一道門,外面就是大廳,交談聊天喊服務員,肉刺啦在鐵板上,這才是本該屬於趙黎月和辰涅的現實生活。
手裡烤著肉,耳邊夾著手機,這次輪到辰涅無休無止地操心工作——
「掉色、線頭、尺寸……這些問題你想我和你重複多少遍。」
「打板后沒有通過的衣服拿回去再打板。」
「我的微博更新我會注意。」
和趙黎月聲嘶力竭的怒吼不同,辰涅在工作上和員工的討論永遠是理智至上的平靜敘述。
趙黎月有時候覺得很有意思,她、辰涅、周瑪麗,完全是三種風格,她著急起來又跳又哭又怒,辰涅永遠在敘述,周瑪麗一直在冷嘲。
就這樣的三個人,竟然是關係最密切的朋友。
掛了電話,辰涅揉揉眼睛,趙黎月問她:「頭還疼?這幾天好好休息吧,店裡的事情讓他們幫你看著。」又說:「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別想了。」
辰涅笑笑,看著趙黎月:「我沒事,吃完了送你去公司,我也去公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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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涅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是給她親娘打電話。
辰涅媽驚訝:「你回來了?大象看完了?」
辰涅:「看完了。」又道:「最近要拍照出片,準備下個季度的衣服,可能會比較忙。」
「那你又要出門了,幾號回來?」辰涅媽嘆氣,覺得錯過那個條件還不錯的優質相親對象有些可惜了。
辰涅想了想:「快的話半個月。」
辦公室的門被敲開,助理秦可可見老闆掛了電話,才道:「辰姐,都安排好了,什麼時候走?」
「後天早上。」
「好。」
秦可可退出去,離開前又回頭看了看辰涅。
辰涅抬眸:「還有事?」
秦可可搖頭:「沒有,我去幹活兒了。」
辰涅看著手機,點開微信,通訊錄里找到厲承。
資料一乾二淨,除了名字和微信號,其他什麼都沒有,連地區都是隨便填的。
手機角磕在桌面,辰涅想,他應該知道她們退房了,但他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不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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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大老闆回來,下面的員工個個縮了腦袋,小打小鬧都適可而止。
辰涅一般不在公司,除了上新、折扣、拍片出圖和一些重要決策,其他事情都有下面的人去管。
公司里售前售後客服、打包發貨、運營、助理,很多都是年紀輕輕的女孩兒,她們都和辰涅差不多大,都羨慕辰涅有漂亮的足以改變命運的臉蛋和姣好的身材。
但工作時間一長,更多的,還是佩服辰涅穩重的氣質。
二十六七歲,同樣是網紅開店,別人都是名包名表奢侈品加身,辰涅早幾年就自己花錢出國讀書,她讀藝術學歷史,涵養氣質兼修。
公司里的大媽教育起年輕小姑娘都說:「你們年紀小小,不要去看那些女明星,你們就看看辰總,要像她這樣努力。」
有人說,這樣不累嗎?花錢不就是為了舒服的,要是像她這麼有錢,何必這麼累。
大媽怒說,這怎麼能是累,辰總就是那種時時刻刻自我鞭策的人!
這些話輾轉傳到辰涅耳里,她只是笑笑。
無所謂什麼自我鞭策和努力,她只是害怕後悔,她怕有一天她會像十年前那樣,悔恨懦弱的自己沒有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她恐懼渺小,驚懼無能與卑怯。
而這些她厭惡的,她曾經一個不少,通通切身體會過。
周瑪麗介紹的心理醫生曾經問辰涅:「你為什麼想要變強。」
回答這個問題,並不需要思考。
但辰涅那時候撒謊了,她回答:「人人都想變強大,我也想。」
心理醫生勘破了她的偽裝,又問:「你被人欺負后,想過報復嗎?」
辰涅狡猾地回答:「想。其他人被欺負了,他們應該也想過要報復。」
心理醫生沒有被她繞住,緊接著問:「你想要變強,是因為你要報復嗎?」
不是想,而是要。
辰涅平靜地回答:「不是。」
心理醫生:「你想回到那個過去讓你恐懼過的地方嗎?」
辰涅靜靜地說:「不想。」
年輕的心理醫生推了推眼鏡,從鏡片后看她一眼,一邊用筆記錄,一邊沉著冷靜,像是在讚許她的配合:「坦誠需要勇氣。」他又道:「你在撒謊。」
他給出了心理診斷,告訴周瑪麗:「多年前的那段經歷對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創傷,人有自愈能力,生理上的,心理上的,但她顯然沒有好。她會潛意識把那段經歷在心裡封鎖起來,但又會在一些特定的時間回想,我相信那段經歷她記得一清二楚,包括那些驚恐害怕憎惡的情緒,她都印象深刻。」
通俗易懂又文藝的說法,就是執念。
周瑪麗花了錢,只關心一個問題:「那怎麼辦?」
心理醫生說:「人的身體非常複雜精妙,本能會自救。她會想要回到那個地方,做點她想做的事,到時候你再聯繫我。」
周瑪麗當時怎麼回來著?
她好像是這麼回的:「日哦!花了那麼多錢,你讓我下次再聯繫你?」
辰涅想到這裡就笑了,笑完之後拿手機撥通了電話:「簡易舒。」
簡博士嘆氣:「你來找我心理諮詢,還是有客戶介紹給我。」
辰涅:「都不是,我只是通知你,我找到那個地方了。」
簡易舒愣道:「找到了?」
辰涅:「嗯。」
簡易舒:「恭喜你,小涅涅,你終於要二度涅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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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涼山景區。
厲承從景區辦公室出來,接到秦微風的電話。
秦微風在電話里舌頭打架:「你你你,我的天,我真是被嚇到了!」
厲承習慣了秦微風的咋呼,說:「直接說。」
秦微風終於捋直了舌頭:「辰涅又回來了!」
厲承眉心一跳,但並不意外:「她回來,你激動什麼?」
秦微風:「我能不激動嗎!她穿成那樣,是個男人都得激動!」
厲承按照秦微風的話,找到了辰涅。
她在弔橋下的河邊,遠處是山,近處是水,她穿著一身白裙,立在河床邊的石頭上,靜立的姿態如同一幅油畫。
乍見的這一幕令他心頭一窒。
很快,他看到有人上前為她補妝,離著不遠處一個端著攝像機的男人在低頭調相機,圍觀的人群小聲議論。
「唉,是模特在拍片子吧,長得好漂亮,這一身衣服真好看,就是現在穿太冷了。」
她旁邊的人說:「不是啦,她是網紅,我還關注了她微博呢。」
「她微博ID叫什麼?我也去關注一下。」
「辰小念。」
厲承立在人群中。
很多年前,他叫她辰小念。
幾天前他剛知道,原來不是念,「念」只是因為他誤聽了「涅」的發音。
他以為他叫錯了,可這麼多年,她原來真的叫這個名字。
可辰小念,不是讓你不要回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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