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我的世界2

新井先生讓天水打開的，實際是上個星期他在北京精心挑選出來，不會讓他露陷的一批照片。

童年的照片有一些，也有在加拿大探親時與母親合影，但是越接近現在，十五歲以後的照片卻一張沒有，全是一些街景、路人、咖啡店，或是給別人拍的照片。所不同的是，他帶著攝影師的眼光去看待這些東西，圖片出來的效果便不太一樣。

「你小時候很像女孩子，很漂亮……」天水臉上浮現出一種溫暖的笑意。

「嗯，確實，很多人都這麼說……都說我長得像母親……」

新井的媽媽，也就是家駿的媽媽，在這些二十多年的照片上面還非常年輕，臉上的笑容不僅有一種激昂向上的美，還有很多屬於那個年齡才有的青春自信。

「只是不怎麼像日本人呢……」天水不經意的邊翻照片，邊冒出這麼一句。

新井被驚嚇了一下。

「也許是因為在國外的原因吧。」他馬上說，「那是在國外旅行時拍的，心情不一樣，給人的感覺也會不一樣吧。」

「咦，為什麼你長大后的照片卻沒有了呢？」天水翻到後面，發現那個俊秀男孩的照片沒有了。

「那是因為我從被拍者成為了拍攝者。」

新井說完就回到了廚房，海鮮飯的汁水已經被收得差不多了，只等他放高湯下去進一步煮熟米飯。香氣已經很濃郁了。

「不知道新井先生做飯是在哪裡學的？」天水拿著相冊出現在廚房門口，看他不停的在攪拌。

新井轉過頭來笑著說：

「如果你自己單獨生活幾年，是一定有機會學會幾道菜的。」

「話說得不錯……」

天水想起自己在北京三年，好像是思凡做飯給自己吃比較多，一時不禁走神。

「新井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留那個鬍鬚，是因為職業是編劇的原因嗎？」天水突然問道。她總有種想看看那沒有鬍鬚的新井先生的願望，卻一直沒有說出來。

「這個……」新井已經往擺好的兩個白碟里盛食物，一邊像用著什麼力一樣，怪怪的語氣回答道，「一個是因為職業關係，另一個是因為習慣了。」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吃了。」

新井端著兩個碟子走到那個玻璃露台那裡，外面的雪並沒有停的意思，屋裡卻溫暖而寧靜。新井又去開了一瓶白葡萄酒。

「乾杯！」兩人又刻意禮貌又開心的大笑道。

「為了什麼而干呢？」新井說。

「為了今天的雪吧。」天水看著窗外。

有了雪的裝飾，城市顯得渾然一體，突然有些童話王國的飄渺感。

「天水很喜歡雪嗎？」新井有點詫異。

「不知為何，下雪總是讓我心情舒暢。」她想起在北京的那幾場雪，「而且不必要去特意為了什麼或為了誰而乾杯吧，僅僅為了此刻也很好。」

這瓶白葡萄酒是法國波爾多出產，非常純正穩定，富有貴族氣息。天水喝了一口就感到了它的不平常了，馬上拿起酒標來看。

「新井先生好像對酒也很有研究呢……」她仔細閱讀著產地及葡萄的信息。

「還是一個問題，因為孤單而自己學會做飯，因為學會了做飯而希望能真正享受到餐食的美妙。沒有酒不行啊。」

「我有一個朋友也是……」她準備說家駿也是這樣的人，但話到嘴邊，「算了，不說了。」

她看出新井臉上好奇的目光想讓自己說下去，但她馬上轉到別的話題。

「海鮮飯很好吃哦！」

她「認真的」品嘗著好給出自己的點評。「對了，你剛剛說，十幾歲以後從被拍者成為了拍攝者，是什麼意思呢？」

新井並不介意她可以避開家駿的話題，一方面他也怕自己露出馬腳，於是只好順著她往下說。

「那個，是因為我十幾歲時迷上了攝影，就開始用鏡頭記錄周邊的生活，也是我自己的生活。走走停停，拍了一些照片，後來隔了很多年之後再去看，發現十幾歲少年的眼光，甚至二十歲出頭時的眼光，都已經不在了，那種好奇心，對人和物的憐憫心，年紀越大越沒有了，所以就很喜歡這些照片，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現在去翻看好像是在看我自己一樣。」

「但是後來為什麼不做攝影師而做編劇呢？」

「因為人是會成長的嘛，會漸漸有瓶頸，也知道自己的局限在哪裡。編劇和攝影也並不是沒有關聯的職業，它們服務的對象都是電影。」

新井邊說完邊在心裡開始嘲笑自己，那現在呢，開紅酒公司又跟攝影有什麼關係？

「好像很深奧的樣子。」天水笑道，「不過男人還是做飯好吃比較重要，你是兩點全佔了。」

「承蒙誇獎。」新井哈哈大笑。

那一晚，在新井先生的公寓，天水感到兩人的溝通確實是沒有問題的。實際上，她唯一有過溝通困難，好像地球人遇到火星人一般的，只是北京那個家駿而已。

如果把家駿那些毛病去掉，而變成同樣活潑卻不失細節的新井先生，大概是可以接受的吧。或許是因為新井和家駿之間存在著這麼多相似，所以最近她想起家駿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呢。在她和他發生了那次「意外事件」的前提下，如果他並不是思凡同父異母的哥哥，也許，天水會嘗試一下接受他吧。

但是，現在遇到了新井先生，天水內心某部分覺得，大概也可以心滿意足了。